出租屋院內。
楊鵬聽見楊東的質問,抓過水龍頭旁邊髒兮兮的毛巾,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你別問了。”
“什麼叫我別問了?!”聽見楊鵬的回答,一股怒火頓時從楊東心底升騰而起:“你不是跟我保證過,你再也不會賭了嗎!”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處理。”楊鵬言語冰冷的留下一句話,轉身打算回房間。
“你自己的事?你捫心自問,這兩年來,爲了躲你的賭債,咱們搬了多少次家?睡了多少次橋洞子?你自己處理?!你如果真的能處理,咱們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嗎?”楊東嘶吼間,眼眶微微發紅:“我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幹了兩年,好不容易還清了你的賭債,現在你又去賭,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是嗎?!”
“你他媽放屁!如果沒有老子把你帶大,你早就餓死在大街上了!哪他媽還有今天的力氣跟我吵!我養你這麼大,是讓你指着鼻子數落我的嗎?”楊鵬紅着臉嘶吼了一句之後,看見楊東噙着淚水的眼睛,嘴角抽動了一下,說話的音量降了下來一點:“我說了,這是我的事,你別摻和了,我自己能解決。”
話音落,楊鵬轉身,邁步走進了陰暗的出租房內。
楊鵬離開後,羅漢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看着楊東:“鵬哥又賭了?”
“我不清楚細節,回家就看見他們在打架!”楊東煩躁的坐在門前的臺階上:“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大的賭癮。”
“行了,別生氣了。”羅漢坐在楊東身邊,掏出煙遞過去了一支。
“……”
楊東在門口跟羅漢聊了一會,努力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起身,走進了出租房內,楊家哥倆租住的環境十分簡單,是個十來平米的筒子房,房間內除了幾張房東不要的破舊桌椅,只剩一張二手市場淘來的上下鋪。
看見坐在牀頭,自顧處理傷口的楊鵬,楊東嘆了口氣,拿過了楊鵬手裡的碘伏,楊鵬看見楊東的動作,瞥了下嘴,悶着聲轉過了身。
“這次,又欠了多少錢啊?”楊東幫楊鵬背部的傷口上塗抹着藥水,聲音低沉的問了一句。
“這次我贏了,但是他們不讓我把錢帶走,最後找了個老千跟我玩,我當時輸昏了頭,以爲自己能翻本,就擡了斷頭貸。”楊鵬沉默半晌,輕聲迴應了一句。
“欠條寫了多少啊?”
“一萬五。”
聽見楊鵬說出這個數字,楊東使勁眨了一下眼睛:“哥。”
“嗯。”
“這錢明天我去還,但是以後千萬別賭了,行嗎?”楊東看着哥哥傷疤交錯的後背,不知第多少次重複了這句話。
“……”楊鵬聞言,再次陷入沉默。
“一會我找個招待所,給你開個房間,這筆債還完之前,你先在外面躲幾天吧。”
“……”
……
幾分鐘後,楊東用冷水洗了把臉,邁步走出了房間。
“怎麼樣,問清楚了嗎?”羅漢看見楊東出門,迎了上來:“又欠多少啊?”
“一萬五。”楊東伸手搓了搓臉:“漢子,你手裡有錢嗎,先借我點。”
羅漢有些無奈:“這錢,你又打算還啊?”
“不還咋整,我就一個小老百姓,成天跟那些盲流子較勁,就算我能折騰的起,我哥也折騰不起啊。”
羅漢看見楊東煩躁的模樣,也沒再廢話,而是直言問道:“你現在還缺多少?”
“我手裡有八千,還差七千。”楊東頓了一下:“這個月底,市場會把租房子的保證金退給我,等這錢一到,我就還你。”
“淨說沒用的,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你啥時候還都行。”羅漢笑了笑:“不過七千我肯定沒有,昨天我剛給車做完保養,又換了四隻新輪胎,手裡就剩下兩千多點。”
“兩千也行。”楊東點點頭:“我再去天馳那湊點。”
“對,我跟你一起去,這孫子最近沒少掙錢。”羅漢咧嘴一笑,攬着楊東的肩膀出門。
……
S河口區,某建築工地旁的二類街道。
“吱嘎!”
出租車緩緩停滯以後,羅漢推開車門,用下巴點了一下前面的小院子:“到了,走吧!”
楊東順着羅漢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臨街的小院落,此時院子的黑色鐵門敞開着,裡面不時就有頭戴安全帽的工人出入。
“天馳搬家了?”看見這一幕,楊東微微皺眉,心想着如果林天馳已經落魄到了這種地步,自己還真不好意思跟他張嘴。
“沒有,他在這做生意呢。”羅漢伸手一指:“這是他開的新店。”
“新店?”楊東再次一愣:“我上個禮拜看見他,他不是還蹬着三輪車賣水果呢嗎?”
“啊,對,他這不是最近賣水果賺錢了嗎,就轉行開了這個店。”
“真能折騰。”楊東無語。
“天馳說了,他本身就窮,所以不怕折騰,折騰對了就成了富人,折騰不對,大不了還是窮人,但如果不折騰,那他一輩子都是窮人。”羅漢呲牙一笑,攬着楊東的肩膀向院子裡面走了進去。
林天馳租的這個院子,明顯比楊東住的地方大了一些,楊東剛進門,一個小青年頓時從門口的廂房鑽出來,攔住了他:“哎,買票了麼,你就往裡鑽。”
“買票?”楊東有點懵逼的看着青年:“你這也不是電影院,我進門還得買票啊?”
還不等青年張嘴,後面的羅漢就伸手在青年頭上呼啦了一把:“你這個倒黴孩子,怎麼誰都敢攔呢!”
“呀,漢哥來了……嘿嘿,我不知道你們認識。”青年看見羅漢,頓時呲牙一笑,掏出煙遞給了羅漢和楊東:“哥,抽菸!”
“東子,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天馳的員工,張傲。”羅漢伸手指着青年,繼續道:“張傲,這是楊東,天馳我們三個是磕頭兄弟。”
“啊,東哥,久仰了!”張傲聽完羅漢的介紹,咧嘴一笑:“平時沒少聽我老大提起你!”
“你老大?”楊東聞言不禁莞爾:“怎麼還整出來這麼個稱呼呢!”
“嘿嘿,天馳哥說了,做我們這種生意,必須得這麼稱呼,才能鎮得住場子。”張傲說話間,掏出了手機:“天馳哥出去買避Y套了,你們先坐,我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你們來了!”
“避Y套?”楊東聞言,皺眉看着羅漢:“天馳到底做什麼生意呢?”
“他都買避Y套了,我跟你說他開的是咖啡屋,你能信啊!”羅漢無語的白了楊東一眼:“還能是什麼生意,就褲襠裡的那點事唄!”
“撈偏門啊?”楊東直言問道。
“你要這麼說,我也不跟你犟。”羅漢咧嘴一笑:“天馳說了,這屬於無本生意,來錢特別快!”
“扯淡!”
楊東冷着臉扔下兩個字,不再搭理羅漢,快步向院子內的房間走了進去。
張傲看見楊東陰沉着臉的樣子,頓時愕然:“漢哥,東哥的脾氣一直這麼不好嗎?”
“分人,分事,天馳從小就喜歡琢磨這些歪門邪道,而且誰的話都不聽,但不知道爲什麼,從小到大,只有東子能壓住他。”羅漢頓了一下:“我們倆都服他!”
“我懂,就是人格魅力唄。”張傲機智的搶答道。
……
楊東走到那個房間門口,一伸手,直接推開了房門,隨即邁步走進了房間內,林天馳租住的這個大房間,已經被他用膠合板隔成了一個一個的小單間,進門的位置,只留下了一條供人進出的小走廊,顯得很是擁擠。
“吱嘎!吱嘎!”
楊東在走廊中間站了一會,忽然感到有些疑惑,因爲他身邊這些房間裡,雖然人員爆滿,但是除了木板牀搖晃的聲音,則安靜的有些出奇,完全聽不到別的聲音。
“咣噹!”
正當楊東疑惑不解的時候,旁邊的一個房間門被推開,隨後一個紅光滿面的中年男人出門,提着褲子向外走去,楊東順着未關閉的房門,正巧看見了房間裡面的情景,驀地一怔。
旁邊那個不足四平米的房間內,只有一張孤零零的單人牀,而那個單人牀上擺放着的,赫然是一個金髮碧眼的充氣娃娃。
“……!”楊東看着牀上的充氣娃娃,在原地呆愣了近十秒鐘,轉身離去。
楊東出門的一瞬間,正好遇見林天馳也拎着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從外面走進了院子,兩人對視不到一秒,林天馳就把手裡的袋子一扔,快步走到了楊東面前,眉頭緊鎖:“你臉是怎麼弄的?!”
“你先別管我的事,我問你,你這裡怎麼回事?”楊東指着身後的屋子,臉色陰沉的開口。
“我這怎麼了,這不挺好的麼。”林天馳瞄了一眼楊東的表情,眼角跳動:“那個啥,幹這行之前,我找律師諮詢過了,關於充氣娃娃這個行業吧,國家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說人與塑料人發生關係是違法的,而且我這提供的服務,也不是用充氣娃娃接客,而是出租,房費十塊,租娃娃十塊,是分開經營的,至於他們租娃娃,是鬥地主,還是談談心,就與我無關了,呵呵。”
“你確定這不是違法的嗎?”楊東聽完林天馳的解釋,臉色緩和了不少。
“放心吧,肯定沒事,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撐死了也就是打個擦邊球,違法亂紀的事,找不到我。”林天馳話音落,看了看楊東浮腫的臉頰:“鵬哥是不是又去賭了?”
“嗯。”楊東點了點頭:“消停日子過了還不到三個月,追債的就找來了。”
“鵬大爺這次又欠了多少錢?”林天馳聽說楊鵬再次涉賭,有點犯愁的問了一句。
“一萬五!”
“還差多少啊。”林天馳直接開口,把楊東的話接下,隨後笑了笑:“今天上午,我又發了一批帶聲音的娃娃,手裡剩的錢不多,你要是急用,我就去把貨退了。”
“我已經湊上一部分了,還差五千。”楊東和羅漢、林天馳三人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也沒繞彎子,一語道明來意。
“行,明天中午之前,我把錢給你湊出來,既然來了就別走了,晚上留下來,咱們哥幾個喝點。”林天馳話音落,不等楊東說話,便扯着嗓子開喊:“羅漢!”
“怎麼了?”羅漢聽見林天馳的喊聲,從門房裡探頭問了一句。
“晚上別走了,留在我這喝點。”
羅漢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點頭:“行,這幾天酒駕抓的嚴,我先把車送到家去,然後回來找你們。”
……
李超下午去追債,被楊東莫名其妙的砸了一板磚之後,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所以離開不到半小時,就再次糾集了十來個人,浩浩蕩蕩的拎着刀返回了楊東的住處,但是出租房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一把滿是鏽跡的鐵鎖。
“超兒,你說楊鵬這個血彪,是不是要跑?”小波看着掛鎖的院門,皺眉問道。
“媽的,這還用問嗎。”李超眼神陰鷙的看了看門上的鎖:“剛纔我讓你打聽的那兩個人,有信了嗎?”
……
四小時後,隨着夜幕降臨,悶熱的高溫逐漸散去。
晚風清爽。
林天馳的院子裡,楊東、羅漢、林天馳、張傲四人圍坐在一個燒烤爐子前,鼓搗着自己串好的肉串,空氣中香味瀰漫。
“咚!”
林天馳端着酒杯跟楊東碰了一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鵬哥欠的錢,你打算什麼時候還啊?”
“明天中午,等你那五千一到,我就去找那夥放貸的,這種事,早處理早安心。”提起楊鵬欠下的賭債,楊東略顯煩躁。
“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明天我也沒啥事。”林天馳擔心楊東會出意外,插嘴說道。
“明天再說,先喝酒吧。”
……
與此同時,辛水路農貿市場。
李超站在一處鐵皮棚子前,看着身邊的青年:“小波,你確定是這個棚子嗎,可別他媽整錯了。”
“放心吧,絕對錯不了,我已經打聽過了,下午掄板磚那個人叫做楊東,是楊鵬的親弟弟,這個破快餐店,就是他開的。”
“行!動手吧。”李超聽完小波的話,微微揮手,他身後的三個小青年見狀,人手拎着一個塑料桶,消失在了夜幕中。
一分鐘後。
“轟!”
隨着一股炙人的熱浪襲來,楊東開餐館的鐵皮屋,頓時升起了高達數米的火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