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
月映中天。
海洋劃界線。
大片銀白的月光從半空中揮灑在廣袤的海面上,隨着海風徐徐略過,明鏡般的海面微微晃動,月影也隨着破碎的波紋盪漾開來。
昏暗的海天一色中,一艘巨大的貨輪保持着無電線靜默,在領海毗鄰區靜靜的搖曳着。
“嘩啦啦!”
海浪拂過,打在貨船兩側,泛起陣陣波濤的喧囂。
甲板上。
尤出海走出橋樓以後,邁步走向了站在甲板船舷旁邊的林天馳:“小林,你能不能再跟你的上家聯繫一下,問問他們什麼時候能到,咱們這裡已經靠近交界線了,長時間脫離航線,並且沒有報備,咱們很容易被發現的。”
“約好的時間是三點十五分,別急,再等等。”林天馳看了一下時間,握着手裡的衛星電話迴應道。
“小林,我怎麼總覺得這件事情不太對勁呢,即便對方跟你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可是十五分鐘的距離,對方也應該出現在咱們肉眼可見的範圍內了呀,但是你看看這周邊,哪像是有船的樣子。”尤出海神色認真的迴應道。
“先別急,我打個電話問一下。”林天馳聽完尤出海的話,又看了一下海線另外一邊空蕩蕩的海域,抄起了衛星電話。
“咣噹!”
與此同時,橋樓上的駕駛臺猛然推開艙門,隨後大副扯着嗓子開嚎:“船長,雷達裡出現了一條船!”
“距離多遠?”林天馳聽見這話,同樣提高音量反問了一句。
“三十五海里。”
“方向呢?”
“從國內方向來的!”
“國內?”林天馳聽見這話,當即一愣。
“叫所有人集合,速度快!”尤出海聽完大副的迴應,頓時開始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包括廚師和餐廳服務生,所有人上甲板,大副,把甲板探照燈打開!”
“明白!”橋樓露臺上的大副聞言,轉身跑回了駕駛臺,數秒後,貨輪的甲板上燈光泛起,亮如白晝。
“刷!”
隨着燈光亮起,林天馳擡起胳膊,擋住了被燈光刺痛的眼睛:“尤叔,你要幹什麼?”
“別問了,幫忙,快點卸貨!”尤出海說話間,已經拎着梯子跑到了集裝箱邊上,很快,其他海員也紛紛開始向這邊聚攏過來。
“咣噹!”
尤出海拽開集裝箱的櫃門之後,開始在其他海員的幫助下,從裡面拖出了一個柴油桶,其餘人見狀,也在甲板下層開始鋪設作爲緩衝的廢棄輪胎。
“嘭!”
一個鐵桶被尤出海一腳踹翻之後,重重的砸在了下面的輪胎上,隨後被兩名海員伸手穩住:“船長,咋整?”
“往海里扔,快!”尤出海喊話間,第二個鐵桶已經再次推了下去,而下面的船員聞言,也打開了船舷的護欄,軲轆着鐵桶要往海里推。
“等一下!”林天馳看見船員的動作,大聲喝止了一句,隨後看着上面的尤出海:“尤叔,你要幹什麼!”
“小林,咱們這裡是邊境線,普通船是不會往這邊走的,你懂嗎!”尤出海喊話間,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下:“別搗亂,快上來幫忙!”
“尤叔,你先別慌,萬一這艘船,也是來走……”
“咣噹!”
林天馳話還沒等出口,駕駛臺的艙門再次被推開,大副幾步竄出了門外:“頭兒,那艘過來的船用無線電喊話了,是邊防海警,他們已經鎖定了咱們的位置,讓咱們回話覈對身份!”
“繼續保持無線電靜默,你也下來幫忙,快點!”尤出海再次嚎了一句:“都抓緊!”
“尤叔,咱們現在走,還來得及嗎?”林天馳腦門見汗,大聲詢問了一句。
“沒戲,咱們這裡是邊境線,往國外跑也得挨抓,而且海警已經把咱們鎖定了,你還想往哪跑啊!”
“咕咚!”
林天馳聽說自己的船已經被海警盯上了,腿肚子一軟,當即跌坐在地,他在接這趟活之前,特意查過相關法規,根據刑法一百五十三條之規定,走私貨物、物品,偷逃應繳稅額在五十萬元以上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並處偷逃應繳稅額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罰金或者沒收財產,而天馳這一千噸柴油,不管怎麼算,稅額應該都超過了五十萬元,如果真被海警抓了,他這輩子就算徹底完犢子了。
“林總!林總!”旁邊正在幫忙接油桶的二副看見林天馳癱坐在地,幾步跑到了他身邊:“你沒事吧?”
林天馳耳朵轟鳴,已經徹底陷入僵滯。
“船長,林總出事了!”二副看見林天馳呆滯的眼神,繼續吼了一句。
“先不管他!”尤出海看了一眼林天馳,繼續大聲嘶吼:“除了在下面接貨的,所有人上來卸貨,大家都抓緊,能扔多少扔多少,最多半個多小時,海警就能趕到,都快點!”
尤出海一句話說完,一衆船員紛紛開始行動起來,一時間,船上不斷泛起柴油桶砸在緩衝輪胎上的悶響,周邊接連泛起重物入海的浪花聲。
……
四十分鐘後。
“噗通!”
站在甲板上的機輪長擡起胳膊將一桶柴油推進海里之後,感覺自己的雙臂已經像是灌了鉛一樣,徹底失去了力氣。
經過舉船二十多人的連番奮戰,此刻船上的一個集裝箱已經空了一半,四百多個重達三百餘斤的油桶,已經徹底消失在了海面上,因爲過程中有多個油桶在衝擊力之下造成破損和泄漏,所以貨船甲板上已經滿是滑膩的柴油,空氣中也散發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之前林天馳在聽說海警已經發現了貨輪的位置以後,經過短暫失神,也開始一起幫忙,但人力終究是有限的,一行人拼了命的卸了半天,最終也只是卸了僅僅半個集裝箱的貨物。
“刷!”
與此同時,在遠處漆黑一片的海面上,已經傳來了海警船閃爍的警燈,因爲距離過遠,所以這處光芒才僅有硬幣一般大小。
甲板上的一羣船員看見趕來的海警船,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滿目茫然。
林天馳站在船舷上,看着於黑暗中開始閃爍的光芒,一聲嘆息,掏出了隨身的煙盒,連續按了四五次打火機,都沒能將煙點燃。
“啪!”
這時候,旁邊的尤出海掏出防風火機遞過來,點燃了林天馳嘴裡叼着的香菸。
“尤叔,你說,我今天是不是做錯了。”林天馳的頭髮被汗水粘在臉上,感受到口中的辛辣,盯着越來越近的海警船,對尤出海開口問道。
“不僅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尤出海直言開口:“之前裝貨的時候,我堅持要給楊總打個電話,就是因爲他辦事比較穩,我相信他是絕對不會因爲短期利益,做這種鋌而走險的事情的。”
“是啊,東子跟我說過,讓我別接這個活,但是我沒聽他的,我以爲我能力挽狂瀾,幫公司把虧進去的錢補回來。”林天馳目光空洞:“錯這一步,我粉身碎骨啊。”
“呼!”
尤出海聽見林天馳的話,長出了一口氣,沉默半晌之後,輕聲開口:“小林,記住我的話,今天晚上這個活,是我接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尤叔,你什麼意思?”林天馳聽見這話,猛然轉身問道。
“在這條船上,我是船長,這件事即使你扛了,我也會受到牽連,既然左右都有人需要承擔責任,又何必大家一起上呢,我老了,你還年輕,以後機會還很多。”尤出海坦然一笑,拍了拍船舷的護欄:“其實以我這個年齡,就連去漁船上當小工,別人都嫌我礙手礙腳,但是你們信得過我,自打幹漁船,就讓我帶隊,如今有了這艘貨船,我尤出海竟然做上了船長,在以前,這是我根本不敢想的一個夢,但是三合公司,卻讓我把夢圓上了。”
“尤叔……”
“你記住,今天晚上,你就是跟着出海來玩的,這是你第一次出海,所以關於海運的業務,你什麼都不懂,今天船上裝這些柴油的事情,只有你我知道內幕,只要咱們倆的口供一致,別人咬不到你。”尤出海停頓了一下:“我頂這個罪,有個要求。”
“你說。”林天馳毫不猶豫的應了一聲。
“不管我被判了多少年,我在監獄的這段期間,你們都得按照船長的待遇給我開工資,按月把工資打給我的家人,哪怕我死在了監獄裡,這錢也得按照我判刑的期限,給足年月。”尤出海停頓了一下,看着林天馳:“在我被審判之前,我要楊東親自去看守所接見,跟我做出這個保證。”
“我答應你!”此刻林天馳已經因爲犯案的事情焦頭爛額,但是聽見尤出海提出的訴求之後,很快就恢復了高度理智:“即使三合公司垮了,這筆錢也一分不會少,我就是賣血,也會把這筆錢給足。”
“好。”尤出海聽見這話,微微點頭,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往這邊趕來的海警船:“這批貨是在哪接的?”
“弘陽商貿,荀向金。”
“我被捕之後,肯定得交代貨源和去向,到時候我會死咬荀向金,就說這筆活是他派給我的,至於該怎麼打通荀向金的關係,讓他不咬你們,你得自己想辦法。”
“尤叔,謝謝。”林天馳看着尤出海佈滿皺紋的側臉,十分認真的開口道。
“我年紀大了,即使跑船也跑不了幾年了,趁着自己還有用,替你們擋一次災,還能爲家人賺一點錢,挺好的。”尤出海吹着海風,眼眸中寫盡了半生滄桑。
“嗡嗡!”
與此同時,塗有紅藍條紋的白色海警船已經接近貨輪,隨着探照燈打在船上,功放中的喊話聲隨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