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一點。
文安路,左岸咖啡。
彭文隆孑然一身趕到咖啡館之後,上樓坐在了楊東對面。
“不知道你多久到,所以也沒點你的東西。”楊東見彭文隆到場,笑着打開了話匣子,隨後招手叫過了服務員。
“先生,請問您需要點什麼?”服務員笑着向彭文隆問道。
“一杯熱水。”彭文隆打發了服務員,隨後就安靜的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看着楊東。
“這裡面,就是你需要的一切資料,原本是有備份的,但是備份已經被我全部銷燬了,這一點我可以保證。”楊東拿起手邊的一個檔案袋,在桌子上給彭文隆推了過去。
“沒想到,你還真的把東西拿到了。”彭文隆用拇指挑開檔案袋看了一眼,不禁失笑。
“彭哥,答應你的條件,我已經做到了,高擡貴手,放我那兩個朋友一馬,行嗎?”楊東見彭文隆露出笑容,也嘻嘻哈哈的追問道。
“你在拿東西之前,就已經能夠想到了,只要把東西給我,你的人肯定就會沒事,不是嗎?”彭文隆掃了楊東一眼,道破了他的小心思。
“彭哥,其實我真挺不容易的,我雖然不求你設身處地的體諒我,但你也應該能知道,像我這種人,起步挺難的,有很多事,明明有十分的心,但也只能用上七分的力氣,現在的我真挺缺朋友。”楊東端起已經冷了的檸檬水,輕輕啜飲了一口。
“平白無故幫我的忙,不僅僅只是爲了保住你的兩個朋友吧,有什麼訴求?”彭文隆靠在椅子上,體態放鬆的問道。
“沒有!”楊東毫不猶豫的迴應道。
“真沒有?”彭文隆笑了。
“真沒有!”楊東再度確認。
“幫了我幾次的忙,卻從來不跟我張嘴,你這樣,讓我很不安。”彭文隆沒有跟楊東繞彎子,直接用話點了他一句,擺明了不想欠他的人情。
“彭哥,你身居高位,所以想事情很全面,但也很容易把一件簡單的事情,想的更加複雜!其實我這次辦這件事,真的只是爲了朋友!”楊東頓了一下,語氣真誠的回了一句,實際上,他這句話是半真半假的,他的確想保住肖發伶,而之所以選擇把這份資料交給彭文隆,並非是想求他辦什麼事,只是不想得罪他而已,至於說有什麼私心,那也是想在馬古礦區那邊扣住樸燦宇,而這件事,已經有人去辦了。
“你這個人有點意思,我很欣賞你,但不是因爲這件事。”彭文隆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檔案袋,繼續開口道:“這麼多年,我認識的人不少,想跟我交朋友的人,更是不計其數,但是個性這麼強,而且抗住壓力保留一份底線的人,倒是很罕見,甚至可以說,還沒有過!”
“我之所以還能維繫自己的個性,無非是因爲手裡掌握的東西太少了,遇見事不需要權衡,更沒有什麼讓我無法承受的代價。”楊東抿嘴一樂:“往往底牌越少的人,賭的才越瘋。”
“真的什麼都不需要我幫忙?”彭文隆盯着楊東看了數秒,再次問道。
“不用。”楊東依舊搖頭。
“我從來不怕欠別人的錢,但我是真怕欠人情啊!”彭文隆看着楊東的神情,一聲幽嘆,也無奈的笑了。
……
楊東在咖啡館跟彭文隆分開,出門攔下了一臺出租車,隻身離開。
十五分鐘後,出租車停在了深水灣公園的入口,楊東獨自推門下車以後,邁步走進了公園裡,直奔河邊而去。
雖然凜冬時節已經進入收尾階段,但氣溫仍舊寒冷,楊東站在河邊的小路上,用胳膊撐着護欄點燃了一支菸,城市的霓虹倒映在渾河的冰面上,顯得十分模糊。
“呼呼!”
寒風乍起,刺骨的冷風如同刀子一般劃在皮膚上,楊東微微立起衣領,縮了縮脖子。
“踏踏!”
幾分鐘後,一陣腳步聲伴隨着風聲嗚咽傳來,剛剛從馬古礦區那邊趕回來的獨眼大哥,遠遠向楊東走來,但是在靠近楊東之後,遠遠望着他的背影,卻忽然頓足,眼圈泛紅。
原本在憑欄遠望的楊東,似乎也感受到了身後的一道目光,緩緩轉身。
公園黯淡的燈光,照亮了兩人的臉龐,兩個年紀尚且不足三十歲的青年,卻無一不是眼中滿布滄桑。
固然心中萬千感觸,但這一次對視,卻又讓這無盡寒冬,多了一抹溫情。
“……大哥!”李靜波站在原地,嘴角抽動了半天,兩行熱淚順着冰冷的臉頰滾落。
“嘭!”
楊東邁步上前,對着李靜波的胸口砸了一拳,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道笑容:“看起來成熟多了,不像個孩子了!”
“都已經當爹了,能不成熟嗎!”李靜波的睫毛上還掛着淚珠,也露出了一個熱忱的笑容。
“沒想到,咱們會以這種方式見面。”楊東看着已經幾年不見的李靜波,心中也是萬千感慨:“黃佔武和顧北明呢,爲什麼沒跟你一起來?”
“他們……都沒了!”李靜波提及此事,把目光側向了一邊。
“喝點?”楊東沉默了差不多十幾秒的時間,開口發出了邀請。
“哎!”
……
十幾分鍾後,楊東和李靜波在公園附近隨便找了個燒烤店,相對坐在了一張角落的桌邊。
“這幾年,過得怎麼樣啊?”楊東看着神態和氣度與年齡極爲不符的李靜波,笑着問道。
“怎麼說呢,一言難盡!”李靜波一聲嘆息,幫楊東倒滿一杯白酒,繼續開口道:“當年我跟顧北明綁了嶽子文的兒子,崩了他五百萬,然後就帶着這筆錢,去了廣X找黃佔武,當初黃佔武因爲殺了民漁協會的郝麻子,跑路之後就去了那邊,他身上揹着案子,所以只能打零工,而且他是一個外地人,在那邊也不斷受欺負,日子過得挺不如意,直到我和顧北明去了,他纔算好了一些。”
楊東遞過去一支菸,沒有打斷李靜波的話。
“當時我和顧北明手裡攥着五百萬,確實挺亢奮,而且狂的沒邊,再加上黃佔武在那邊也受了很久的窩囊氣,所以我們那段時間,我們始終在揮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敗出去了七八十萬,而人一露富,自然也就容易被盯上。”李靜波頓了一下:“當時本地有一個還算出名的地賴子,見到我們手裡的錢不少,就開始有意的接觸我們,一來二去的,大家也就成爲朋友了,當時我們都挺單純,跟這個人接觸的時候,也沒長什麼心眼,有一次佔武喝多了,就把自己是逃犯的事,告訴了那個人。”
“被他點了?”楊東眯了眯眼。
“沒有,當時那個人主動找到了我們,說他在當地有關係,可以利用邊民的人口普查制度,給佔武換一個合法的身份,當時我們得知這件事,都挺高興,就開始不斷的花錢,前前後後,被那個人騙走了一百多萬,但事情卻始終沒什麼進展,後來佔武感覺這件事不對勁,就上門找那個人理論,失手把人捅傷了,而對方也報了警。”李靜波深深地嘬了一口煙:“當天警察對我們進行抓捕,佔武因爲拒捕被擊斃了,我和北明在當地也呆不下去,就偷渡到了越N,後來又輾轉去了柬埔Z。”
楊東端杯跟李靜波碰了一下:“既然都這麼難了,爲什麼沒跟我聯繫?”
“我說過,等我再回來的時候,肯定不給你當累贅,要風風光光的歸來!”李靜波露出了一個苦笑。
“操!”楊東用一個字,表達了自己的所有情緒:“後來呢?”
“柬埔Z那個地方,就是有錢人的天堂!雖然亂,但只要有錢,過得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都舒服!”李靜波呲牙一笑:“我和北明到了那邊,去了西哈努K,也就是俗稱的西港,那地方是個賭城,吃喝嫖賭抽,只要有錢,你想辦的事情都能辦到,是個天堂,也是個銷金窟。”
“賭輸了?”楊東從李靜波的情緒當中猜出了一二。
“可不嘛!”李靜波微微搖頭:“那時候我和顧北明就是兩個黑戶,都是奔着過一天是一天的心態去的,所以手裡剩下的那點錢,不到一個月就禍害沒了,我剛纔說了,當地的治安比較亂,所以我們倆沒錢以後,就買了兩把槍,到處搶劫,結果不僅沒出事,還他媽在當地混起來了,你說,這算命運無常嗎?”
“或許吧。”楊東笑了。
“日子好起來之後,我和北明開了一家黑賭場,日子過得相當不錯,但有錢以後,北明也開始越來越猖狂,而且染上了D品,不到兩個月,就死於吸D過量!”李靜波舉杯飲盡了一杯白酒:“北明死了以後,我身邊連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而且還有不少人想吞併我的場子,那段時間,我挺難的,不僅處境艱難,心裡的壓力更大,很多時候,我也想學着顧北明,整天吸D,什麼都不用想,但是每當我想嘗試的時候,總是忘不掉你當年因爲這件事,在看守所門口對我的那一頓毒打,最終還是咬着牙扛過來了。”
楊東看着李靜波面無表情的講述着兩年多以來的樁樁遭遇,心中卻刺痛了一下,他心裡清楚,李靜波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這些遭遇,對於他而言,要遠比尋常人更加痛苦。
固然面色再怎麼堅毅,但,他也才只有二十五歲而已。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