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目送劉蘭芝母子進屋,轉回身,望向一地月光,心中想到:嫂子與師兄向來情深,難免相思,怎今日竟苦到這般地步?
他見地上月光深淺不一,盯了片刻,向那一小塊深色月光走去,蹲下身,摸了一把月光,見月光粘在指肉,不禁疑惑皺眉,又似有腥味傳來,隱隱約約。他這才明白,這並非月光,而是一灘鮮血!
他即刻站起身,向四周狂喊道:“師兄!我知道你回來了,師兄!”
煥煥見他如此,雖然不解,也跑來跟他一起喊道:“師兄!”
巫澤、化子墨、秦良也一併跑出,放聲大喊:“師伯,你在哪裡!”
劉蘭芝纔在牀邊坐下,聞見他們喊聲,終於按捺不住,奪門而出,向着天地風雲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子旭!”
範嘉志亦是跟了出來,帶着眼淚叫喊道:“爹爹!”
範子旭躲在玄武殿門後,痛心不已,雖渴望將他們一一擁抱,卻知不能現身。倘若四周有埋伏,以自己現在的情況是無法應對的,倘若四周沒有埋伏,劉蘭芝等見自己這般模樣,還不心痛地昏死過去?他只能裝作自己從未來過。
喊了幾聲,陸離即刻明白過來,與衆人說道:“不要喊了,師兄並未回來。”
範嘉志哭道:“爹爹不會拋棄我們的!”
陸離道:“師兄當然不會拋棄我們。倘若是他,早已現身,然任我們如何呼喊,始終不見他,正說明他還未歸來。”
煥煥自是全力支持他,贊同道:“相公言之有理,天色已晚,我們還是回去休息吧。”
範嘉志不願,噙着眼淚,叫道:“我不!爹爹一定回來了,就算將山頂翻遍,我也要將他找到!”
陸離拉住他將他擁在懷中,輕撫着他的項背,安慰道:“嘉志,師兄那樣疼你,定不會棄你於不顧的,大約再幾天便會回來了,聽話,帶着嫂子回房休息吧。”
他雖痛苦難當,尚且聽得進話,咬着嘴脣點了點頭,劉蘭芝卻是有些失常了,不斷地呼喊着,任範嘉志如何勸說都不肯回屋。
山頂夜涼,陸離擔憂她會着涼,同煥煥說道:“與嘉志一起將嫂子攙進屋吧。”煥煥點頭,與範嘉志一左一右架着劉蘭芝往廂房走去。直到進屋,劉蘭芝依然沒有止住思念,喉嚨已經啞了,聲音細微,喊了一聲“子旭,你在哪。”只有煥煥和範嘉志聽見。範嘉志咬着嘴脣始終不敢擡頭,煥煥亦是感覺淒涼,不言不語地將她送進屋。
終於沒有了響動,範子旭放下心,輕舒了一口氣,胸口的疼痛已是十分劇烈,他將劍置於腿上,擡手摸胸,摸了一手的黏糊,心中想到:看來是不得不下山就醫了。才起身,忽有黑影出現在門外一丈之外。
雖口中說着“師兄並未回來”,只是爲了安撫衆人,待到衆人回屋躺下,陸離開門出屋。山上憑空出現這樣一灘血跡,只能說明一種情況:有人上山!任他們如何呼喊,範子旭始終未現身,說
明並非範子旭,那麼定是生人了。
他斟酌:有傷者卻不敲門,大約是被人追殺,也不知追殺他的是什麼人,若是過於強大,玄武門可不願惹這麻煩。他與煥煥吩咐“注意四周動靜”,便獨自一人出來了,在山頂巡視兩圈,並未發現異樣,警惕着回了屋,合衣躺下。
煥煥躺在陸離身旁,從腰間抽出一張護身符,摸黑掛在陸離腰上,柔聲說道:“相公,這是我替你縫的,你便掛着吧。”
陸離感動,輕輕說了聲“謝謝”。
煥煥心頭一甜,雙臂纏上陸離胳膊,臉亦貼了上去,嬌聲說道:“我是你娘子,對你好些是應該的。”
陸離渾身一顫,竟有些不自在,倒也沒有掙脫,任由煥煥抱着,睡去了。
範子旭依舊坐於黑暗之中,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劇烈的疼痛卻叫他清醒,如此反覆,生不如死,索性深吸一口氣,搖搖晃晃站起,握着黑劍無名向首峰走去,經過山路之時,他極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畢竟山路有二丈餘寬,雖然搖擺,有驚無險。
離首峰僅有幾步距離,他便鬆懈下來,左腳邁出,忽得沒了力氣,整個人直向左側傾斜而去,他暗叫不好,右腿使勁欲將身子撐回,卻使身子愈加向左傾斜,蹬蹬三步,自山路摔了下去。
深淵哭嚎,強風陣陣,他終於難以忍受,昏了過去,身子便如魚肉那般,直直墜下了。愈往下,山風愈猛,竟將他託了起來,緩慢下落。最底下乃是一條長河,狂叫怒嚎,將他一口吞噬,卷着他向下遊奔去。滾滾河水不斷拍打着他的身體,他已毫無知覺。
下游,河牀寬而水面平。
有漁夫正撒網捕魚,纔將漁網撒出,見有異物飄來,揚手遮光向遠方望去,忽得叫道:“哎呀,是個人!”趕忙收了漁網,驅船駛去,近了之後忙將範子旭撈起,輕放在甲板上,伸手在範子旭鼻下探了探,皺眉說道:“氣息是有,不過弱了些。算了,不打漁了,救人要緊!”忙驅船往回駛去,待船擱淺,沒來得及拴纜繩,便向漁村跑去,一邊叫道:“青兒,快去將小宇叫來!”
有女孩自木屋走去,見父親抱着一人狂奔而來,忙向南方跑去。
漁夫將範子旭放在牀上,摸了一把額頭。青兒領着小宇入屋。漁夫指着範子旭說道:“小宇,麻煩了。”
小宇禮貌笑過,將藥箱置於牀頭小桌上,見範子旭手中握着黑劍,便要去摘。漁夫說道:“不用摘了,我試過了,他握得很緊,你趕忙替他看看吧,着實傷得不輕!”
小宇“哎”了一聲,取出剪刀剪開範子旭的衣裳,見胸口一堆肉毫無血色凹凸不平,呆了片刻。漁夫與青兒亦是吸了一口涼氣。青兒今年十六,平日裡不過摘菜做飯,從未見過如此場面,當即有些驚恐,雙手抓住漁夫右臂,顫聲說道:“爹爹,這個人...這個人怎麼這麼可怕?他握着劍...會不會是壞人?”
漁夫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別怕,沒事的。好人也好,壞人
也罷,他有危險,我們不能不救。”
小宇小心翼翼地將範子旭傷口清理乾淨,取了些許助傷口癒合的草藥,搗碎,放在羊皮鋪開,輕輕蓋在範子旭傷口,與漁夫說道:“良叔,我能做的都做了,他傷勢的確嚴重,能不能活下來還得靠他自己,若是醒了,需要多吃些魚肉。”
良叔連聲道謝,一直將小宇送到家中。
木屋內僅剩青兒與範子旭。
青兒雖依舊膽顫,畢竟範子旭昏迷着,也不至於恐慌,只是遠遠地望着,待到良叔回來後,迎上去說道:“爹,他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良叔取了一張席子,鋪在地上,答道:“這我可不知道。我等會還要去打漁,你娘來了跟她說一聲,這張牀就給這孩子養傷,讓她跟你睡,我就睡地上了,他要是醒了,也好照看。”
三日之後,範子旭終於睜開雙眼,卻是隻有睜眼力氣,盯着天花板半晌,想要起身,卻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勁,便咬牙擰腰,只聽得“咚”一聲響,他的腦袋撞在牆上。
聞見聲響,正在屋外洗菜的青兒走入屋內,見他已然醒來,頓時驚慌,尖叫起來。她母親聞見淒厲喊聲,當她遇到了什麼險惡,握着菜刀衝過來吼道:“誰敢動我女兒!”
興許是腦袋撞了一下,又或許是被青兒的尖叫聲激勵,範子旭終於有了些許力量,坐起身倚在牆上,喘着粗氣望向青兒與她母親,輕聲說道:“不清楚,我纔剛醒來。”
不一會,村民都知道他醒了,閒在家的老幼紛紛走來湊一湊熱鬧。
有老人說道:“這孩子怎麼這樣可憐?臉上毫無血色不說,連手臂都被人砍掉一條。”
有孩童說道:“爺爺,我記得去年也從河上飄一個和尚。”
另有孩童捂嘴笑了幾聲,聲音清脆:“嘿嘿,河上飄來一個和尚,是和尚躺在河上還是河上綁了和尚。”
“河上飄來一個和尚,是和尚躺在河上還是河上綁了和尚。”這樣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便成了孩童的新兒歌。五六個孩童嘴裡念着,歡笑着蹦跳着跑開了。
老人望了幾眼,也便走開了。
屋內又只剩下青兒與範子旭。
青兒怕生,對他這樣一個獨臂荷劍身受重傷之人尤其畏懼,他昏迷着倒還好,如今醒了,便愈加膽顫,偷望了他一眼,見他笑盈盈地盯着自己,尖叫了一聲“娘呀”,跑出屋去。
玄武門,主峰。
不到卯時,陸離便已起牀,出門巡視,在玄武殿與山路之間發現斑駁血跡,心中一緊,順着血跡行去。血跡自玄武殿而出,歪歪斜斜地連向山路,在即將到達首峰時,忽然向左歪去,就此不見。
他想:此人當時大約躲在玄武殿中,見我們俱已入睡,纔敢行動,卻因受傷過重,走路不穩,從山路上摔了下去。想到這裡,他嘆了口氣,雖然素不相識,到底是一條性命,便向深淵鞠了一躬,折身回去修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