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子旭雖傷得嚴重,畢竟是習武之人,一夜過後,已能勉強行動,雖良叔讓他靜臥養傷,他卻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又不願讓良叔擔心,便藉口說“我習慣趺坐,這樣傷愈起來更爲迅速”,良叔起先懷疑,見他果真閉眼趺坐,便不反對,只是吩咐青兒多留心眼。
青兒依舊畏懼,不敢離他太近,除卻忙活,其餘時間皆不在屋內,搬了一個小木凳坐在屋外,偶爾回身偷偷打量,卻見他始終閉眼趺坐,不禁疑惑,心中想到:這人怎麼這樣奇怪?看來果真是壞人,我得讓爹爹趕快將他攆走。
午飯時,範子旭依舊未睜眼,青兒坐在桌邊,向範子旭望了一眼,小聲與良叔說道:“爹,這個怪人一早上就這樣坐着沒有睜眼,他不會是壞人吧?我們還是趕緊叫他走吧。”
良叔白了她一眼,說道:“人家才醒過來你就要趕他走,這不是害他嗎?”
青兒不願,嘟嘴說道:“可是我們與他素不相識,爲什麼要幫他啊?”
良叔伸出筷子,折下魚尾放進青兒碗中,說道:“幫別人不是爲了什麼,而是爲了自己心安。我的小寶貝,快些吃,過會我和你娘要去小宇家一趟,你就在這守着,要是他醒了,給他端點飯菜過去。”
青兒將嘴巴撅得老高,極不情願地“哦”了一聲,用筷子將魚尾搗地稀爛。
良叔的妻子有些不高興,瞪了良叔一眼,沒好氣說道:“她是你的小寶貝,我是你的什麼!”
良叔腦筋一轉,伸筷折下魚頭,放入妻子碗中,說道:“你是我的大寶貝。”
妻子又好氣又好笑,夾起魚頭放入他碗中,說道:“算你機靈,這個魚頭肉都沒有,你自己吃!”
吃過午飯,良叔夫婦拎着五條手掌寬的鯽魚往小宇家走去。
青兒依是畏懼,轉頭向裡屋望去,見範子旭依舊趺坐不動,倒是放心不少,手託下巴,心中想到:這人真是古怪,一坐那麼久,他是睡着了嗎?
範子旭正在修氣。修氣時,傷處彷彿置於火中,瘙癢難耐,卻是加速癒合。一個上午的光陰,疼痛便消失了。他終於有些飢餓,睜開雙眼轉腰撫頸,久僵的骨頭“咔咔”作響。
青兒見他醒來,猛然緊張,欲轉身跑出屋,想起父親的交待,咬着嘴脣思索一會,雖忐忑不安,還是決定給他送去飯菜。她將飯菜放入一隻木盤,端起木盤向他走去,雙手顫抖不已,使碗筷與木盤不斷碰撞,發出“咯咯”響聲。
範子旭深吸了幾口氣,只覺渾身舒暢,便要下地去尋些食物,聞見響聲,轉頭望去,見青兒一邊顫抖着,端着木盤向自己走來。他覺得有趣,笑了一笑,問道:“你這麼怕我嗎?”
青兒屏住呼吸驟然止步,睜大雙眼盯着他,顫聲說道:“你是壞人嗎?”
他想:這個姑娘果真可愛,既然怕我又爲何要給我送飯?不如逗她一逗。他收起笑,擺出可怖表情,橫眉冷目,抓起黑劍晃了一晃,低聲說道:“既然
被你發現了,那我只能滅口了!”
青兒當即嚇住,雙手一鬆,木盤與碗筷“乒乒乓乓”落了一地,再也遏制不住驚恐,放聲大哭。
他沒有料到青兒會如此反應,不知所措,慌忙收了黑劍,左手前伸,欲安撫她,又不敢碰她,只好安慰道:“小姑娘別哭了,我逗你的。”她早已聽不進去,只是大哭。
青兒的父母正在十丈之外的小宇家中說着道謝的話,聞見青兒哭聲,當即奪門而出。母親性急,一邊跑一邊向木屋叫道:“小兔崽子,你要是敢動我女兒,我將你剁成肉醬!”良叔閉嘴憋氣,一溜回到屋中,只見青兒哭着,腳邊盡是灑落的飯菜。範子旭坐在牀上,向青兒伸着手,一臉的無可奈何。
良叔忙走去將青兒抱在懷中安撫。他妻子入屋,對着範子旭便是一頓臭罵:“吃屎的狗崽子,我女兒救你性命,你卻這樣對她!老孃宰了你!我刀呢?”
範子旭自知有錯,不敢頂嘴,只是低着頭跪在牀上,一言不發。
良叔望着滿屋子打轉的妻子,說道:“好了好了,我的大寶貝,我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妻子吼道:“還需要知道嗎?青兒都哭成這樣了!多半是這個吃屎的...狗崽子我殺了你!!”說着,揚起右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範子旭臉上。雖是女流,常年做粗活,力氣自是不小,打得範子旭頭暈目眩。
範子旭不敢頂嘴,亦不敢還手。
良叔怒了,叫道:“老婆子,你幹什麼!”
妻子轉頭怒吼:“女兒都這樣了你還護着外人!”
良叔白了她一眼,不再與她爭論,平了心態與範子旭說道:“孩子,與我說說,發生什麼事了。”
範子旭低頭答道:“方纔姑娘爲我送飯,我見她瑟瑟發抖,覺得有趣,便想嚇她一嚇,結果沒掌握好分寸,將她嚇到了。”
良叔聽完舒了一口氣,輕拍着青兒肩膀安慰道:“聽到沒,哥哥嚇你的呢!”
良叔的妻子卻是頗爲愧疚,覺得右手好似被鍼芒扎穿一般。良叔說道:“怎麼樣,大寶貝,現在搞清楚了,你還要剁了這狗崽子不?”她“嘿嘿”兩聲訕笑,搓着手,與範子旭說道:“那個,小夥子,對不起啊,我衝動了些。”
範子旭並不生氣,擡起頭,對着她笑了一笑:“做母親的見自己女兒被欺負,定是怒不可遏的。”
良叔一面安撫着青兒,一面與妻子笑道:“看看人家多懂事。”
青兒終於止住了哭泣,別過頭瞥了他一眼,含淚明眸卻是帶着恨意。
良叔忽叫道:“你能動了?”
範子旭微微一笑,下了地,朝良叔鞠躬說道:“還未謝過救命之恩。託您的福,能動了。”
良叔將青兒交與妻子,將範子旭上下打量,驚奇叫道:“前一日還氣息奄奄,今日便能下地了,小夥子,果然厲害!”
範子旭道:“還是您照顧周到。”
良叔擺手說道:“若是過了十天二十天,是我照顧的好還說的過去,可這隻一夜的功夫,的確與我沒有多大關係,娘子,快去將小宇叫來,再給把把脈!”
小宇進屋之後,亦是驚奇,半張着嘴,到了桌邊坐下,擡指搭上他脈搏,愈發愕然,收指嘆道:“好了!好了!”
良叔問道:“什麼好了?”
小宇說道:“他的傷勢,將好了!”二人唏噓一翻,齊齊向範子旭望去,臉上盡是羨慕之色。
範子旭心中感激,與二人一一拜謝,視線落在青兒身上,頗爲愧疚,便走去鞠了一躬,說道:“青兒姑娘,恕我冒犯了。”
青兒“哼”了一聲,大步走出屋外。
良叔奇道:“你怎麼知道我女兒叫青兒?”
範子旭答道:“從你們口中聽到的。”
良叔笑道:“小夥子不僅身體茁壯,腦子亦是靈光。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範子旭低頭思索,不願告之全名,更不願說謊,斟酌再三,答道:“恩公不如叫我子旭吧。”
良叔擺了擺手,說道:“不必這樣客氣,叫我良叔便可。”
寒暄過後,良叔與小宇便去忙了,臨走前,良叔說道:“你雖已無大礙,畢竟還有傷,身子虛的很,不要亂動,好好休息。”範子旭微笑點頭。
送良叔與小宇出門,他伸展了四肢,只覺僵硬木訥,宛如蓮藕身體。他長嘆了一口氣,欲將體內污穢齊齊排出,卻因喘氣太急,肺腑跟不上,惹得咳嗽連連。
青兒倚在牆邊,瞥了他一眼,沒好氣說道:“身體這麼虛弱,不去好好休息亂跑什麼。”
他禮貌一笑,說着“剛纔不過玩笑,還請不要計較”,向青兒走去,才邁一步,青兒便走開了,留下一個纖瘦背影和一句厭惡的“離我遠點”。
他望着青兒纖瘦的背影,苦笑着搖了搖頭。他回到牀邊坐下,耳旁寂靜無聲,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劉蘭芝,心狠狠一揪,叫他痛不欲生。他捂着胸口,面色蒼白冷汗直流,心中想到:蘭芝,我實在是迫不得已。
過了沒一會,肚子又“咕咕”叫了。他自嘲道:“屋漏偏逢連夜雨。”眼珠一轉,見地上仍留着打翻的飯菜,便蹲下來抓了一把米飯扔進口中。雖落在地上沾了灰塵,白飯澆了湯汁,依舊可口。他一邊咀嚼一邊讚歎道:“嗯,這手藝着實可以。”
青兒並未跑遠,邁了幾步,越想越氣,便折回身,誓要揪出範子旭的把柄將他趕走。她蹲下身,悄悄走來,雙手抓住窗臺慢慢站起往裡看去,見範子旭正蹲在地上抓飯吃,忽得鼻子一酸,又要哭。她貼牆蹲下,對牆小聲罵道:“青兒,你怎麼這樣沒出息,那個人這樣害你,你卻還同情他!不要同情他,讓他吃,最好吃死他!吃死他!”
她“哼哼”強笑了幾聲,心中的那份酸楚卻是抹不去,一咬牙,快速站起,指着屋內的範子旭叫道:“喂,不要吃了,我給你做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