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仍然住在滄海樓,楊雲海的住所現在就是衛始辦公的地方,她給改了個名字:正大光明。
本來,她想小小的惡作劇一下,還想過如果以後這個名字流傳下去會不會引起歷史上的什麼討論。
結果衛始找來木匠以紀字刻了個匾,刻出來卻是“正”、“大”、“光明”、“光明”——光和明是同一個紀字。
於是他們管這裡叫正大皇皇。估計這個名字就算流傳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蟠兒因爲要見商人,所以她把整個西院都劃給了他,西牆有門可供出入,還跟西市相鄰,商人們進出很方便。
西院裡有楊雲海以前養他的女人的一個院子,跟他養來準備隨時送出去的女奴不同,這個院子更華麗一點,庭前植有數株綠梅。
姜姬起名金碧館,讓蟠兒就在這裡見商人。
不然這麼好的院子她也不會去住,白放着就浪費了。
蟠兒白天在那裡辦公,晚上還是回來和黃老一起住在滄海樓後面。她就又給黃老重新找了個小跨院,裡面有廚房有水井,讓黃老搬進去,正式成了她的“客人”。
蟠兒還特意爲這個謝她。
姜姬道:“我見黃老也親切得很,就像自己的爺爺一樣,你放心讓他住下來。”
蟠兒知道在他拿走毒-藥之後,黃老對他就有些失望了。不知公主對他說了什麼,本來想走的黃老又留下來了。
……其實他也是捨不得黃老和阿布的。他們肯留下,他比什麼都開心。公主是他的主人,黃老和阿布卻是他的家人。
蟠兒嘴上不說,心裡卻是個很敏感又有很強自尊心的人。但他的自尊心不是露出來給人看的,而是深深藏在心底。別人不知道的,都以爲他是個特別好說話,特別柔軟的人。
……她覺得黃老就沒看出來。上回黃老來,話裡話外都透着她把蟠兒帶壞了。
蟠兒是那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人。也就是說,端看他的主人是什麼樣的人。主人是個好人,他就向善;主人是個壞人,他就從惡。
他自己當然也有良知,但這個良知不足以讓他和主人對抗。
他的聰明與智慧都是小節,那只是他生存的工具。蔣彪和趙氏都把他當成玩物,他就沒有打算再做別的,應該說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她看到了他,發現了他,從她察覺出他心底也有理想的萌芽之後,她就想慢慢影響他,如果以後能讓他不以主人的善惡爲善惡,能有自己的意志,那她才能放心。
黃老以爲蟠兒的“軟善”是真正的善良,其實不對。那只是因爲蟠兒還不會自己做主,面對惡意,他還沒有“必須反抗”或反抗到什麼程度的意識。在他和黃老走街串巷的時候,他也把黃老的能耐學得七七-八八不是嗎?他對那些搶劫他們,要打他們的人爲什麼不反抗?那是因爲黃老沒叫他反抗。
黃老敢露出一點“這些人可殺”的意思,蟠兒不用他再多說一句,人肯定就已經幹掉了。
他的自尊則在於人人平等。這一點很奇特,但蟠兒在蓮花臺時對着馮瑄沒有絲毫自卑感,對姜武也不會自傲。就連她都不能免俗,時常會有超然於衆人之上的自豪感,蟠兒就好像在這一點是格外遲鈍,他不自卑,也不自豪。
但他偏偏又熟知世情,知道別人會怎麼看他,因爲他的臉會生出怎樣的妄念,同樣因爲他的臉,又會對他有着怎樣鄙視的猜想。
她一直覺得,就算蟠兒沒有遇上她,還留在蔣家,在他長大之後,早晚會覺醒,會想要改變自己的處境。也就是說,當他熟知遊戲規則之後,早晚會忍不住下場。到時以蔣家的家風,脫胎而出的不是梟雄,也是奸雄。
只怕會是另一個憐奴。
別人都覺得蟠兒軟弱可欺,只有她不這麼看。衛始那些人在他面前都未免夠看,如果兩邊互相算計,她怎麼想都覺得蟠兒穩贏。
所以當時她發現衛始他們似乎看不起蟠兒時,她就有點冒冷汗。索性把兩邊分開,再互相牽制,這樣他們才能“和平相處”。
結果是可喜的。衛始他們有自己的事做,也沒時間像小孩子那樣玩冷戰。蟠兒是聰明的,很快就會拿起“武器”保護自己。
所以當她看到衛始和蟠兒一前一後來找她時,一點都不意外。
衛始來告訴她,糧快吃完了,還有三個月的量。
本來楊雲海存的糧是夠吃到今年秋天的,不過他不像姜姬那樣一天兩頓,至少能讓人吃六分飽,他是一個人一個月半袋谷,至少其中三分之一是不能吃的穀皮。
早在上個月,衛始就發現糧不夠吃了。好在他們接手了楊府,楊雲海家的金銀財寶都被清點出去換糧了,新一批的糧食已經在半路上了。
但這樣吃下去,他們也撐不到明年,因爲新的奴隸也快到了。
春天本來就是奴隸最便宜的時候,吃不飽飯,吃不上飯時,奴隸商人去村裡收奴隸常常能把整村的年輕人都帶走。
衛始知道公主不想讓商城成爲浦合的附庸,而且如果浦合的鹽土都經由商城來售賣,那到時商城與浦合的主從地位會顛倒過來的。
他一想到這裡就激動得無法自己!
不過現在商城還是個新建的小城,隨時都會倒塌。
他不會讓商城在這裡倒下去!
他想加快推動四市的建設。
按姜姬的想法,商城會開四個市,分東西南北。分爲布糧市、牛馬市、金銀鐵器市和手工藝市。
布糧市,賣柴米油鹽,重點是糧食、鹽土、布、棉花、油等。
牛馬市就是賣牲口和奴隸的。
金銀鐵器其實重點是鐵器,生鐵,熟鐵,鐵礦石等。
工藝市其實也是鐵器,重點是鐵匠。
四市各有側重,現在的市場剛打開,商人還不多,大半的商人都是藉此地中轉,目的是省城門稅。
姜姬說的不收城門稅是真不收,不管你運的是什麼貨,貨是怎麼來的,商城統統不管。
商人多了以後,他們自然而然就會互相串連,互通有無。
目前市場裡能賺一點錢的就是倉庫費。倉庫費收得極低,目的就是讓商人能把貨長久的存在這裡,等他們習慣在此存貨,商城又佔地利之便,自然而然的,這裡會成爲他們交易的市場。
到那時纔是第二步:交易費。
姜姬的設想是如果商人想交易卻又不敢相信對方時,她來爲這個交易背書。如果交易中的一方使詐騙人,她替騙人的一方賠錢給另一方,然後她再讓姜武的人去追殺騙子——這個活是他們幹慣的。
她當然不是哪個商人都肯擔保,必須要是大商人,交易的數額巨大,她纔會以公主的身份,替這個交易做擔保——然後兩方把交易費給她。
如果交易成功,這錢就歸她了。下回,她還會爲這兩個商人做擔保。
還有就像她替姜武賣鹽土一樣,在一地的貨物太便宜,換個地方賣就會更賺錢,但路上的花費太多,一般的小商人不敢冒險。
她就來當這個中轉。甲地的貨好,有人想要,但買不到,那她就買來,這些人可以從她手中買。
乙的貨好,但他只能在丙地賣,賣不上價,送到別處又花不起路費,同樣可以賣給她,她會出一個比丙地高的價格收走,不必他運過來,她在商城交易完之後,直接讓買主去丙地拉貨,或者買主中間還可以繼續轉手。
而這種買賣方式,貨物大半都是虛擬的。能支撐起這種交易方式的,是她“摘星公主”這個招牌。
但這個前期不能着急,她打算先用浦合的鹽土來打響招牌,之後自然會有人來求着她用同樣的方式交易。
衛始道:“公主,秋天人人都在買糧,如果到那時再買,我們就買不到足夠的糧食了。”所以最好是現在就開始買,買上一整年!不怕吃不完,吃不完還可以賣嘛,他們是商城,還怕貨砸手裡?
蟠兒不置可否。之前衛始去找他,他就說此事斷斷不能答應,公主的計劃環環相扣,怎麼能隨便改動?兩人相持不下,只好來找公主斷官司。現在他不說話,既給衛始留面子,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衛始道:“公主……”
姜姬看蟠兒,“現在市場的情形怎麼樣?”
蟠兒道:“目前在此地租了倉庫存貨的商人只有不到一百人,而且多數是短租。”也就是隨租隨走。也就是說,商人們對商城的信任還遠遠不夠。
“既然這樣,做一筆大生意,來打開市場也很有必要。”姜姬說,“我們需要一個可靠的商人。”才能完成這第一筆交易。
交易費這個還不行,要等市場發展起來後才能用。
只能用鹽土來做第一筆生意。但現在商城只有一百六十車鹽土,第一次交易,當然不能只用這麼少的鹽土。
鹽土在浦合,她在商場賣鹽土,賣出的價格要比在別的地方便宜,但比浦合的要高,這樣她和姜武才都不會吃虧。
“帶我去看看鹽土吧。”她道。
都要用它來換糧食了,還不瞭解自己的商品,這可不行。
鹽土說是土,她看到以後才發現原來是石頭狀的結晶體,不過是埋在土裡,和土一起挖出來的。
結晶體有的塊頭大,有的塊頭小;有的晶體混濁,有的顏色就比較澄淨。
姜姬看到這幾車鹽土後,立刻想到一個主意,“把它們分撿一下。先區分顏色,從純淨毫無雜色,到土石交雜;然後分大小,最大的到最小的,剩下的是雜土。”
衛始猶豫:“公主是想把它們賣成不同的價格?這樣會不會……”太費事?有必要嗎?
蟠兒卻道:“太守不知,這樣會賣出比原來高上幾倍的高價!”
衛始雖然不以爲然,但他沒有再開口。現在姜蟠龍已經是金碧館的主人了,他應該給他幾分薄面。不然他底下那些侍人有樣學樣,製造矛盾,反倒不利於公主。
馬商帶着數百車從魏而來的貨物,繞了一個大圈,纔來到以前的遼城,如今的商城。
從這裡可以由魯入燕。
如果真的不收城門稅……
馬商帶着一絲不確信,驅車走向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