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商城”,感受與以前大不相同。
以前遼城城門口總有許多非兵非民的人聚集圍繞,看到商人進來,個個眼放綠光。那時馬商就要讓人把貨車團團圍住,一不留神,就讓人從後面把貨揹走了,如果你帶人去追,等回來貨就都不見了。
如果是跟楊大將軍有交情的商人,這些人也精明得很,不會找這種商人的麻煩。但如果商人看不起這些人,那他們就會在路上挖小坑,再用碎石墊上,不管是過車還是馬,一般都能把車陷在這裡。彼時車隊堵住城門口,車輪下陷,馬兒受傷,商人總需要人推車、擡車吧?不給好處?
馬商會事先準備好十幾袋發黴的糧食,餵馬都怕馬兒吃了拉肚子,給他們卻正好,他們不怕吃壞,能吃就行。
但如今的商城不同了。
城門口還有守衛,卻在看到他身後的幾十輛貨車後,指着旁邊的小門說:“商隊從這裡進!”
大城門前有兩個小城門,大車隊的從西側進,小車隊的從東側進。
小城門窄小,只能容一輛車進入。
馬商本以爲這門走起來會更費勁,不料車隊卻很容易的就走過去了。
因爲這一塊的地是平整過的,沒有坑,也沒有碎石。
從西側門進去後,眼前突然變得擁擠狹窄了不少,因爲路兩旁全是貨車,馬兒嘶鳴,商人似乎就住在車裡。
當他們看到又有商人進來了,附近幾輛車上就有人下來了,看到馬商,有認識他的,就拱手上前打招呼:“馬兄!”
馬商也下車來,拱手爲禮,問他:“賢弟怎麼就停在此處?”
商人笑道:“生意已經談好,一會兒就從這裡走了,停在這裡方便。馬兄如果不急着走,就再往裡停一停。”他看了眼馬商身後的車,道:“若是貨多了,就租個房子住幾天也不算什麼,商城空屋多,房子便宜得很。”他笑嘻嘻的,低聲道:“聽說……原來大將軍手底下的人都被公主抓去開荒清河泥蓋城牆了。”
上面的人打架,原本跟他們也不相干。只是他們沒料到摘星公主心狠起來比楊無人更厲害。聽說當日公主反了楊大將軍後,把楊大將軍關在屋裡,跟隨楊大將軍的人不是從了,就是被殺了,沒殺的全都關了地牢。至於那些兵,居然全被公主的人趕到城外幹苦力了,到現在都沒有一個跑回來的。
致使滿城空屋。
想一想這些空屋原主人的下場,他們哪還敢對公主說一個不字?
何況公主對楊無人狠,對他們商人就完全不同了。公主是極爲喜愛商人的,聽說公主當年遇難,還多虧一位義商相助,就是不知道是誰。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他們也算是得了前輩高人的濟了。
馬商聽了這個商人的話,就帶着人繼續往前走。
前方一直到地平線的另一邊,似乎都成了商人的海洋。數之不盡的馬車、蓬車、貨車聚集在道路兩側,原來空白的荒地,空無一人的地方搭起了一排排的草棚、布棚,棚內多數陳列着不值一提的商品。在這裡售買的多數都是商人手中賣不出去的貨物,再花功夫帶走就太不值得了,就在此地擺個攤子,看誰要就可以直接帶走。
馬商草草估算了一下,眼前大概有一千多個棚子,如果一個商人擺十個棚子,那至少有一百個商人,而事實上這個人數應該有兩三倍多。
一個小城裡有三百多個商人不算多,但如果是一個新城呢?如果這些商人都不是本地商人,而是外面的商人呢?不收城門稅,不管商人從何而來,不管商人帶了什麼貨物,只要這三點,就足以吸引那些專跑各國的大商人。
比如自己……他就很難說不爲此心動。魯與三國相鄰,燕、魏、晉。這就意味着,他能從商城入魯,轉道去燕、魏、晉三國。雖然去燕、魏、晉這三國需要交城門稅,但以前要交兩次,現在只交一次,那他每次就可以多賺三成的錢!
商城的商人只會越來越多!
馬商想到這裡,就決定租一個大房子!而且最好每個市場附近都租一個!如果能連成一片就更好了!
他回到車上,從車內的箱子中挑出兩樣珍寶,打算求見公主。
結果卻見到了另一個“熟人”。
那個坐在高堂之上,容光耀眼的男子是——
馬商看到那個男子看了他一眼,立刻就笑了起來,招手讓他上前:“原來是馬庶人。”
馬商立刻跪下,“見過公子!多年未見,公子一向可好?”
竟然是當年摘星公主還在樂城時身邊的寵兒!當年他在摘星宮見過他幾次,半點不敢小看他!如果不是他擋着,他早就能見到公主,也能和公主熟悉起來了。結果這個小人精明似鬼!當年他們這些商人不管送給摘星宮多少禮物,都是他出面收下,卻半句不提替他們引見公主。
因爲這樣,他纔不得不死心,轉而對姜大將軍使力氣。
當年他突然消失之後,他們這些商人都以爲他已經死了,一個寵兒,長成那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死在不知名的地方。
結果現在他竟然又出現在公主身邊了!
馬商本來還想再試探公主一樣,上回他偷偷見到公主,結果席商突然就不知去向,估計是已經死了,他只好匆匆逃走。可之後公主竟然真的找了門去,卻只是讓他往浦合給姜大將軍送口信。叫他一直搞不清公主到底有沒有發現他的心思。
可能公主沒發現?他思前想後,沒有在公主面前露出馬腳,說的話也沒有漏洞。
可這次公主以閃電之勢把楊大將軍一系的人連根拔起卻讓他不敢確定了。
公主起事時,姜大將軍還在浦合呢……事前事後,他都以爲是楊大將軍要設陷。可不知怎麼回事,突然之間,楊大將軍不見了,跟着楊大將軍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也不見了。老兵與新兵分開關押,緊閉城門後就是城中大索,不分男女,不問老幼,皆縛起投入牢中……前前後後,也才幾日功夫,遼城就換了主人。
最叫他心驚膽戰的是,楊大將軍在時,燕人一個月來一回;換了公主,燕人就再也不來了。
叫馬商想破腦袋,也不敢相信此事全是公主之策。可似乎只有這一個解釋?所以他才非來不可。
他不能叫這樣一個人有可能記恨他……哪怕只是一點點懷疑。他必須要來向公主解釋。哪怕用不着他解釋,他也要讓公主相信他的誠心,相信他對她是無害的。
不過見到此人後,馬商就知道他是不可能見到公主了。
但他並不氣餒,立刻就想到該如何討好公主。
“某從魏地來,碰巧得知了一樁趣事。”馬商笑着侃侃而談。
“魏王后重病?魏太后之兄得到了豫城,卻公然開庫賣鹽賣糧賣鐵?”姜姬覺得自己在聽一個荒誕劇。
蟠兒笑道:“據馬庶所說,確實是如此。”
魏王后在去年生下了一個兒子,自然這個男孩就是魏國的大公子,也會是魏國太子,下一任的魏王。
這讓她的地位進一步得到了穩固,自然也更有底氣與魏太后相爭。
自從魏國先王死後,魏太后一直在跟魏王后作對,兩人爭搶魏王,比王宮裡誰說了算,甚至魏國朝上的官職都在爭搶之列。
魏王后是晉國公主,除了陪嫁的滕妾之外,並沒有帶兄弟來。她的滕妾雖然能佔據魏王后宮中的夫人之位,但在朝上不能幫她半分。何況魏太后的家中也不缺女孩子,送一兩個進來也很輕鬆。魏王納美,既悅耳目心神,又能孝順母親,何樂不爲?
魏國太后還有叔伯兄弟,一大家子男丁,個個身居要職。但太后一直想讓她的兄長成爲豫城太守,這樣一來,就算太子日後繼位,也不得不顧忌豫城太守。
豫城太守至關重要,手握重兵,轄魏國咽喉之地。
這個地方,不但太后想要,王后也想要。這纔是她們母子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誰都看得出魏王其實不是那麼靠得住。
太后說這個太守之位給她兄長;王后說這個太守之位不如先給小太子吧。
這是戲言,還是真發生過的事,沒人知道。
事實上就是在這個流言之後沒幾日,魏太后與魏王后兩人的轎子在宮中相遇,魏太后命人衝擊王后轎子,令王后乘坐的轎子摔下了長長的宮階,不讓人施救王后,王后在倒下的轎子內一直呼救,直到魏王趕來。
魏王后重傷臥牀,魏王大怒,太后卻緊閉宮門誰也不見。魏王憤怒之下將太后兄長趕出王城,令他到豫城去當太守,卻什麼都不給他。
魏王還年輕,這種人人都知道與王不和的太守到了豫城這樣的大城,只是城中望族就足以給他苦頭吃了。
結果太后兄長也很厲害,到了豫城後,直接開庫取用金錢財物,言明他要自用。
魏王那邊不知是憂心王后重病無法顧及還是不想管,結果這個新任太守就在豫城胡鬧起來了。
“原來如此。”姜姬嘆氣,不知該怎麼說。但這樣下去,如果這個豫城太守不向魏王低頭,到最後也只能是魏王向他低頭了。畢竟豫城太守可以不在乎豫城,魏王不能不在乎。
不過,國家大事這樣兒戲,也叫她不知說什麼好。
“這正是我們的機會。”她笑道。
蟠兒道:“公主所言極是!”
“這次糧食反倒是其次了。”她道,“鐵與油,這兩樣先搶回來吧。”
蟠兒怔了一下,“公主的意思是……”
“一邊讓人買,一邊讓人搶。”她直接說了。買未必能全買到手裡,搶卻可以全搶到手裡。
蟠兒沒有一點問題就接受了,點頭道:“那我這就去安排。”
“不,你只需要讓熟悉的商人去魏地買。”她道,“搶的事,叫衛開去。”他帶兵多日,也該讓他去做些事了。
衛開被叫到滄海樓時還有些緊張,當他聽完公主所言之後,愣了。
“不敢嗎?”公主問。
衛開撲通一聲跪下,斬釘截鐵道:“敢!我定爲公主都搶回來!”
公主笑了,還貼心的指點他:“扮成強盜去。這樣日後商城的商人想送貨,你也可以帶人護送。”就是當年她讓姜武玩的這一套。
衛開又激動又興奮的從滄海樓出來,腳下都有點發飄了。他剛回去點兵準備出門,衛始就匆匆過來了。“我聽說你要出去?”衛始一進來就看到他正在讓人從外面拿混着馬屎的土和泥往頭髮和衣服上抹,頓時一臉噁心,掩鼻坐得很遠,“……你這是幹什麼?”
衛開摸摸自己的臉,心想要不要貼一點假鬍子上去,聞言問他:“你看我像土匪嗎?”
“像馬屎。”衛始道,“你這麼噁心想幹什麼?”
衛開笑得開心極了,從那天后,衛始就沒見過他這麼開心,笑完還一本正經的對他說:“不告訴你。”
衛始:“滾!”一邊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