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就快到了!”
一行人車馬碌碌的往樂城而去。
這是藍家與姜奔的隊伍,他們從魏回來了。
比起當年去魏國時的匆忙,回來時的他們大不一樣了,他們帶回了很多禮物,藍如海和姜奔還都娶了魏王所贈的女子,收下了魏王贈送的靈巧的侍從、歌伎、舞伎、樂伎等。
魏王對藍如海和姜奔格外禮遇,這讓姜奔幾乎都不想回來了。還是藍如海私下再三勸告姜奔,又一意孤行的向魏王告辭,才帶着姜奔趕在新年到來之前回來了。
隨從到車內向藍如海和姜奔說,“我們就要到樂城了!”
藍如海拍拍姜奔的膝蓋,含笑道:“終於回家了。”
姜奔仍有些消沉,還有一分不能說出口的畏懼。
他不太想回來。
藍如海道:“哪裡都沒有家裡好。我們在魏住得再久,也是魯人,早晚都是要回來的。而如果我們回來得太晚,只怕這魯國的好事就輪不上我們了。”
姜奔道:“現在也未必能輪得上我!”
有姜武在,哪裡有他的位子?
不得不說,在藍家的吹捧下,以及這次出使魏國,被魏王奉爲座上賓的榮耀,讓姜奔越來越不甘於人下。
可讓他去跟姜武爭鬥,他又不怎麼情願。三分畏難,三分畏險,三分畏艱,剩下的那一分,大約纔是他與姜武的兄弟之情。
藍如海深知他其實就是膽小。比起姜武,姜奔纔是真正什麼都沒親手幹過的人。他這個將軍純粹就是吹出來的,前半截有先王與姜蓮助他,後半截則是藍家。他自己什麼都沒幹過,當然現在什麼都不肯幹,還盼着別人什麼都給他準備好,送到眼前。
藍如海看不起他,可藍家偏偏就只能靠他。
他又勸了姜奔一會兒,等進了城門,他就拉姜奔直接去蓮花臺求見大王了。
不算很意外的,大王不見。
他們只得先回家。
藍如海顧不上回自己家,先跟着姜奔回來。跟着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如山般的禮物。
藍氏帶着姐妹迎出來,對姜奔帶回來的魏國姬妾絲毫不以爲意,打聽出姜奔近來十分喜歡她們,還特意把房間安排在離姜奔近的地方,與藍氏姐妹同住。
洗漱更衣之後,不及敘一敘離情,藍如海就催着姜奔立刻跟他去拜訪姜武,一刻都不能晚。
姜奔不樂意去,跑到內室抱姬妾去了。
藍如海見他一去就不出來了,也不能進去拉他,屋裡傳來的嬌音也有些不堪入耳。
藍氏見他面露不快,就悄悄請他先到外間。
兩人到了外面,四周只有藍氏的親信侍候,藍氏才露出焦急的神色:“幸好你們回來了!叔叔,大王要在蓮花臺宴客,好多人都要去,我藍家卻沒有座位!家裡這幾天都要急壞了!”
藍如海一走就是將近一年,連忙問都有哪幾家要去,結果聽藍氏一數,竟然連一些不如藍家的小家族都榜上有名。
“沒有我藍家?”他不相信!
藍氏搖頭。
“爲何?”藍如海忙問,“大王爲何惱了藍家?這名單是誰擬的?那些人家又是怎麼攀上大王的?”
聽藍氏講述,原來這些人家都給摘星公主送了錢,公主就扔了一些不知名的官職下來給他們做,沒有官屬,只有一個空名,一開始這些人還被人笑話。
“可如今他們卻能坐在大王的殿中,與大王同座而飲。”藍氏焦慮道。
這下,以前笑話這些人的反倒成了笑話。藍氏就是其中之一。
藍如海大怒:“既然他們給公主送錢,我們爲何不送?”
藍氏張口結舌,她一個出嫁女,哪裡管得了家裡的事?她的父兄都覺得他們家已經靠了上姜奔,家底都賠進去了,何必再多花錢去找公主呢?反正大王身邊就這幾個人,怎麼會不用姜奔?姜奔還替大王出使魏國呢!
藍如海氣得頭暈,對着藍氏也不好說她父兄的不是,再問:“我走之前不是說要家裡向姜大將軍求親嗎?這件事辦得如何?”
藍氏囁嚅道:“……倒是請人去說了,可姜大將軍給回絕了。”藍家就沒再努力。
藍如海二話不說,猛得站起來,衝進屋裡把姜奔拉出來。
姜奔衣衫不整,有些惱怒。
藍如海顧不得了,壓低聲道:“快隨我去見姜大將軍!不然新年大宴上,你坐不到大王身邊,一切就完了!”
他硬是逼着姜奔帶上禮物跑去了摘星宮。
“我家主人酒醉,不敢失禮人前,今日不見客,還請客人回去吧。”摘星宮前的侍從很客氣但也很堅決的擋着路,不肯放藍如海與姜奔進去。
姜奔本來就胸中帶氣,見此逼問道:“姜武當真不見我?”
侍從看了眼姜奔,笑道:“將軍休怒,我家主人今日多飲了幾杯,不是有意怠慢將軍。”
但再怎麼說他也沒請姜奔進去坐一坐,一直擋着門不讓開路。
摘星宮附近很繁華,過往的人很多,哪怕天已經暗下來了,百姓們早早歸家,家中有馬車的就不擔心了,時不時一輛馬車過去,還有人好奇的往這裡看。
“又是來給大將軍送禮的。”
“看,大將軍不收呢。”
現在樂城人提起大將軍都是指姜武。
姜奔敏感的發現他又從這些人的眼裡消失了。
他已經受夠了有姜武就沒有他的日子!
“哼!”
他重重的冷哼一聲,轉身上車了。
藍如海當然不能像姜奔這麼意氣用事。
看他還在門前對那個小小的侍從客客氣氣的,姜奔頓覺面上無光!
他對藍如海一向尊敬,結果藍如海在姜武的門前如此低下!又把他放在哪裡呢?
藍如海見確實是進不去,留下禮物與名帖,一揖道:“還請大將軍保重身體,某下回再來拜訪。”
侍從還禮:“貴客慢走。”
藍如海深深嘆了口氣,慢慢往回走。一年不在,樂城已經變得不認識了。今天見不到姜武,明天一早一定還要再來。今天他回家後還要跟家裡好好說一說,讓他們明白不是靠着姜奔就什麼都有的,姜奔連蓮花臺都進不去,公主就住在蓮花臺裡,這就是兩人之間的差距!只是送一些錢,爲什麼不送呢?
他也知道家裡這幾年供應姜奔已經有些捉襟見肘了,可正因爲有了姜奔,他們藍家才能去魏國不是嗎?這次去魏國的藍家子弟也都很開心,見識了不少,這就是收穫!
只可惜留下的全是短視的人,當時實在應該留一個能夠看清時勢的人的。
藍如海嘆息不已,回家後麻煩會更多的。去魏國的人都得了好處,留下的人辦錯了事也不能一味埋怨他們,現在藍家正在最要緊的關頭,需要大家一起努力纔能有好結果,現在就爭起來,太早了。
姜奔等了半天,見他回來不但沒有向他道歉,反倒站在車前沉思起來。
“走!”他猛的一跺腳,車一動,車伕下意識的一抖馬繮,馬走了。
藍如海立刻被隨從護着往一邊避讓,等他反應過來姜奔不等他上車就走了,整個人都愣了。
“豎子可惡!”藍如海的隨從氣得都發抖了,他家主人替姜奔做了多少事,一件事不如他的意就是這樣?
藍如海氣得都僵了,他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遠去的馬車,坐上了第二輛車,不理會姜奔,徑直往藍家而去。
姜奔第二日依舊到蓮花臺求見,但仍然見不到大王。他憤怒的質問宮門守衛,卻被宮門守衛給趕走了,丟了大人。
藍如海聽說後冷笑:“讓他先受着吧!”
姜奔回來後得知藍如海不但沒有來向他賠罪,還再次帶着禮物一連數日去求見姜武,不止如此,他還進了蓮花臺。
“先不必管藍家。”姜姬說,藍家和姜奔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兩邊互相牽制着,蹦不了多高。
現在讓她發愁的是另一件事。
她無奈的問姜仁:“大王今日如何?”
姜仁臉上還掛着淚痕,搖頭道:“大王仍是不好。”
沒錯,姜旦生病了。
在這個時代,生病是件大事。不管是拉肚子還是感冒發燒,都很容易能要了人命。姜旦病得格外出奇一點,他是在姜姬告訴他,他需要出席新年大宴,需要接見各城使者後,病的。
有一小半的原因可能是最近轉冷的天氣,一大半的原因都是驚嚇。
“他到底有多怕我……”姜姬喃喃自語。
說真的,她有點傷心,還有點愧疚。因爲她無論如何想不到,姜旦會怕她怕到這個地步。
原因何在?
因爲他偷看到了她殺死姜元的事?
這可能會讓他恐懼到這個地步嗎?
但他見過的死人並不少啊。姜仁和姜智都說過,在他們三人相依爲命時也是蓮花臺最恐怖的時候,姜元重病要避人,憐奴陰狠,更別提宮裡還藏着一個奇雲,他們可沒少見到死-人,時不時的就有一具屍-體藏在角落裡。他們還親眼看到了幾個侍人伏擊一個侍衛,把那個侍衛給打死了。
爲什麼最怕她?
熱。
繩子纏住了他。
他動彈不得。
說不出話,喊不出聲,周圍沒有人。
“阿仁……”姜旦哭着小聲喊,“阿智……”
“阿仁……”
“阿智……”他一聲聲的悄悄喊,在覺得沒人的時候纔敢小聲喊。
他們倆去哪兒了?
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測?
被人抓了?被人殺了?
怎麼辦?他現在怎麼辦?
姜姬看到姜旦緊緊的縮在牀榻裡側,如果不是他偶爾的顫動,沒人發現那裡還有個人。
他躲得很好。
屏住呼吸,哪怕想咳嗽都不敢大聲。
在那幾年,他在姜元的陰影下也活得很艱難吧……她有一點懂了。
在姜旦的心目中,她是他們三人那幾個唯一的希望,能救他們脫離苦海,再也不必擔驚受怕的救星。
在她離開時,姜旦對她的印象可能還沒有對大蔣後的印象清晰。
那姜旦現在對她最清晰的印象就是……她殺了姜元的那一幕了。
她在姜旦牀前守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因爲她不覺得姜旦病到昏沉時發現她在牀邊會驚喜,嚇死還差不多。
聽了姜智與姜仁的話,她竟然還覺得驚喜。
顯然,姜旦抓到了重點。
他並不笨啊!直覺很好嘛。
他想讓出王位,想把大王讓給姜揚坐,甚至還能想到讓姜揚願意的話,他會省事很多。
大王之位,確實是她的一個難題。因爲她沒辦法當大王,而坐在王位上的那個人,只能是對她沒有威脅的人。他必須對她言聽計從,否則,在發覺這個人有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她很難剋制自己不去除掉他。
姜旦的意識裡沒有與她敵對的念頭,他連想都不敢想,所以只剩下了一個辦法,那就是他不當大王。
那他就永遠都不是她的敵人了。
在以爲他很笨,很蠢的時候,突然發現他還有聰明的地方……姜仁驚喜的發現公主在聽他們說起大王的事時,笑得很開心。
姜姬走之前對他們說:“多勸勸他,讓他別想那麼多沒用的。”她轉了下眼珠子,笑着說:“就對他說,他那麼笨,我從來沒把他放在眼裡,他也永遠都不是我的對手。我用一根小手指都能碾死他。這個大王,是我賞給他的。”
姜仁以爲自己聽錯了。
姜智卻在姜旦醒來後第一時間把姜姬的話原封不動的學給姜旦聽。
姜仁就看到姜旦像是鬆了一大口氣,期待的問:“公主真的這麼說嗎?”
姜智溫柔道:“大王,公主就是這麼說的。你真的不用擔心,你在公主眼裡,什麼都不是呢。”
姜旦放鬆的躺回去,欣喜道:“真的嗎……太好了……”
姜仁懂了!立刻也跟着姜智一起勸:“所以啊,大王,你要乖乖聽公主的話啊。她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就好了,千萬別說不做!”姜智點頭:“對啊,大王,你一定要照做!”
姜旦連忙點頭:“我照做,我都照做!”
他們三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