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是隱姓瞞名逃到鄭國來的,假稱姓“周”。
趙肅選鄭國一是因爲鄭國離魯國近,魯國有個風吹草動的,趙家都能很快得到消息,如果魯國姜氏想捉拿趙家,他們得到消息快一點也能趕緊跑。
二來呢,則是因爲鄭國風氣散漫。鄭國先王修仙修得有多荒唐是舉世皆知,奇特的是他這麼荒唐,王權還不小,不然王都和王宮也不會成功改名,最後也就是逼死老臣的名氣臭了一點,纔不得不“規矩”起來。
鄭國上下都不關心別國的事,自有“上國”氣度。哪怕是一江之隔的魯國在鄭國人眼中也是“疲弱”“荒唐”的印象——魯國有一個朝午王就比鄭國修仙的先王更荒唐了。
趙肅也選對了地方,趙家以“魯國長山周氏”之名進入鄭國後,稱得上一切順利。
在選擇落腳安家的城市時,趙家有人希望在鄭國邊境找個地方就行了,離魯國近一點,好打聽消息。
趙肅卻一意孤行,帶着族人直接進了鄭國王都望仙城。
王城底下的日子自然不太好混。族中不是沒人抱怨,但這也避免了族人偏安,一入望仙,趙肅立刻帶着族中精幹子弟出門交友、打探情形,雖然花錢如流水,卻沒人抱怨。
因爲都知道到了王城腳下,如果不摸清情況,很有可能不知什麼時候就死了。趙家人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拼着節衣縮食過了一段苦日子後,趙肅看中了當時還是個小可憐的鄭王,當機立斷,舉家投奔,而且一去就自報家門,半點不帶隱瞞的。
這種態度討好了當時被所有人忽視的鄭王,也可能是求賢若渴,趙肅送出家中幾個子弟,特別是把趙薈介紹給鄭王后,鄭王就收下了趙家的投效,趙家纔算是背靠着鄭王,在望仙城紮下根來。
不過趙家還真沒佔鄭王什麼便宜。
他們剛投奔過來時,鄭王手中無權,別說給他們好處讓趙家人當個小官,他自己都籠絡不住什麼官,手握重權的世家都不帶看他一眼的。等鄭王繼位後,又迫不及待的要去拍世家的馬屁,趙家還是沒佔到什麼便宜。
“我對鄭王,已經仁至義盡。”趙薈說。
龔香深有同感的點頭。只要趙薈肯幫魯國坑鄭國,他現在說他是一心一意愛魯國,是專門跑到鄭國去給鄭國下套的,龔香都能誇他幹得好。
趙薈笑道,“我知兄不信我。”但他不能不表白心跡,不能不替趙家投奔鄭王的事做一番美化:結論就是趙家待鄭王曾經一片丹心,無奈鄭王辜負了他們,所以他們已經悔悟了!已經覺醒了!
趙家還是魯人,從身到心!
兩人夜夜飲酒暢談,趙肅也覺得差不多該到正題了。
“兄可知曉,在鄭國有南刑北鍾?”趙肅問。
龔香點頭,這個他當然知道。南刑北鍾指的是鄭國的兩個最大的世家,不過在差不多七八十年之前,這兩大世家中的刑家遠沒有現在的氣勢,幾乎佔據了鄭國產糧最多的三座大城,兩座小城。
因爲之前鄭國雖然糧食好,但出名的就一個,鄭國米,這是直接往樑帝那裡送的貢品。
不像現在,整個鄭國都靠賣糧爲生。
糧食嘛,是長在地裡的。換言之,誰家地多,誰家的糧就多。
鄭國,刑家地最多。
刑家的家訓是族中弟子屋裡可以沒書,但手中一定要有地。所以刑家在發跡之前在鄭國的形象就是普通的地主,就算刑家傳承很久了,就算刑家子孫很多很多,幾百年下來,一座城又一座城八成的都姓刑,南邊刑氏成了最大的姓氏,那又如何?不讀書!
刑家子弟當然也不是不讀書,只能說家訓流傳太廣,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
最後就造成刑家很富有,但刑家子弟沒有一個在鄭王身邊的,就算去了,也會立刻被其他士子公卿給趕走。
“刑家翻身的機會是先王給的。”趙薈口中唯一的先王,當然不是姜元和朝午王,而是姜元的爺爺,朝午王的兄長。
鄭糧賣燕,刑家擁有最多的土地,出產最多的糧食,迅速一躍而成鄭國最有影響力的勢力。刑家也抓住這個機會,成爲了南刑。
與刑家相比,北鍾則是另一種命運了。
鍾家不喜爭鬥,不喜刀兵,不喜買賣,只喜歡做學問。
鍾家也曾佔據一城,十分顯赫。家族家訓嚴明,子孫若有不肖,家族是絕不會寬恕的,反而會加重懲罰。鍾家家法甚至嚴過刑名歷律。
曾經在鄭國流傳過一個不知真假的閒話,道鍾家一年打死的子孫比衙門一年殺的人都多。
“不打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
姜姬聽了以後,說出這兩句話。
鍾家一定是這種想法的貫徹者吧。
鍾家驚才絕豔之輩層出不窮,幾乎每一代都會有那麼一個,超脫衆人之上,一旦出世,必會令人心悅誠服。
世人對鍾家自然全是溢美之辭。
“原來如此。如此盛名,鍾家不敗也要敗了。”她懂了。有這麼一個鐘氏在,其他世家子弟哪裡還有出頭的機會?當然要先把鍾家給掐死後,他們剩下的人才能分個輸贏。
木秀於林。
然後鍾家自然就漸漸衰落下去了。他們不再出來當官任職,也辭去了城主之位,搬到別處,聚族而居。
“鍾家這是想保存子弟。”但方向錯了,發現自己成了千夫所指,要做的不是逃,身在這個位置上都會被攻擊,跑了以後已方勢力變弱,對方相應變強,這不是任人宰割?
龔香點頭:“公主所言極是。之後鍾家子孫越來越少現於人前,偶爾有著書傳出來,也引得衆人爭相傳閱。但子孫凋零,最後僅剩一脈,前些時日也沒了。鍾氏已成絕響。”
最後徹底死絕了。
兩個家族,不同的發展發向,最後一個走向滅亡,一個走向繁榮。
龔香說:“趙薈道刑家刑天香就在鄭王身邊,他一定會建言,不從刑家所屬城池取糧贈給我王,他還道,刑天香會選中的是這三個城。”
逍遙臺上,鄭王道:“從玉山城、玉術城、百陽城三地徵糧嗎?”
倒也不是不行,這三地在鄭王的印象裡,都是很聽話的城。屬於沒什麼能力反抗他,所以格外順從的城。
但鄭王難免心疼,這種在他心目中是屬於“他的”城。平時上交稅賦都很及時,對他也是格外崇敬,每年的兩次貢品都是非常認真的。
“天香,難道真的沒有糧嗎?”鄭王再次問刑天香。
刑家富有千里沃野,鄭王本來以爲刑家至少要拿個大頭出來,現在看起來,倒像是一分都不想出?刑天香搖頭,沉默半晌,跪下後,哭着對鄭王說:“我上回送信回家,叔叔就罵了我,說我……拿刑家來討好大王。這回叔叔事先就送了信給我,道刑家不能強逼着大家拿糧出來,說如果逼一家出了,那剩下的人都會視這家爲仇敵,不管哪一家出,都等於逼這家去死。”就顯得你忠心大王,我們都不忠心。
鄭王就不說話了。這說的是別家,其實就是在說刑家自己。刑家怕自己出了這一回糧以後,之後每年都要出了。
因爲早有傳言,魯國不是隻要這一回,而是以後每年都要!
雖然不知道魯國是不是真的這麼不要臉,鄭王會不會真的答應下來,但,刑家何必冒這個風險呢?
換成那三城,那就是欺負也就白欺負了。他們是能找大王算帳還是能找刑家算帳?
刑天香不肯讓,鄭王也沒辦法,頒下王令後,又命人送了一些禮物去給這三城的太守,也算是……他的心意吧。
刑天香走後,鄭王讓人請來了喬小君。
喬小君偷偷摸摸的進來,還是躲在何必的車內。
何必把他送到鄭王面前後,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先“告辭”了,擺明了不肯摻合進來。
鄭王問喬小君,是不是真的能把贈糧改爲售糧?
他是問喬小君能不能真的像他所說的,從魯王那裡要來錢。
喬小君一口答應:“若做不到,某就把這顆頭送回來答謝大王!”
——這本來就是魯國的龔大夫給他的條件。
所以喬小君完全不擔心魯國會不給錢。魯國的目的不是一年,而是以後每一年。
喬小君道:“大王,燕盜兇惡,何不請魯國相助?”
鄭王之前聽他說的時候就動心了,“果真有用嗎?”賣糧給魯國,然後告訴燕國,別找我要糧了,糧全在魯國手裡。
喬小君道,“何不一試?”
一個月後,姜姬很快接到了兩個好消息。
第一,趙薈送的消息是對的,就是他所說的三座城會送糧給魯國。鄭王已經下了王令,命這三座城交糧。
不管這三座城怎麼把糧變出來,是高價去別的地方收還是自掏腰包,都不關她的事,她只管收糧。
喬小君也回來了,帶來了鄭王的迴應,不但願意今年給魯國答應的“與城等重”的糧食,以後每一年都可以與鄭國售糧。
條件當然是替鄭國擋住燕人。
鼎中翻花滾沸,濃濃的肉湯香味在雪夜中飄散出去。
姜姬面前是一架小鼎,她正把鮮紅的羊肉片放進去涮,姜武看到就伸手把她的筷子拿走了:“我來,你別離火太近,小心你的袖子。”
姜姬舉起胳膊:“我綁好了!”爲了吃火鍋,她把兩邊的大袖子都給用布條綁成了箭袖。
爲什麼要吃火鍋呢?
因爲黃老——可能是蟠兒去了以後,黃老龍心大悅——讓商人給她送來了辣椒!
她給黃老形容過,她覺得辣椒嘛,中國肯定有,不過可能一開始不是調料,說不定會被當成毒草呢?
她說果實嚼之有燒炙感,煮水成湯飲之,口舌受苦,嚴重了還會有紅腫出血,通腸過胃都會有負擔,五穀輪迴之時也會受苦受難。
黃老:“這就是□□吧……你從哪裡得來的?爲何要找它?”
她當時說:“我要吃啊。”
黃老不知腦補了什麼,竟然很同情她,答應一定爲她尋來,但也告訴她,服毒以訓練身體對毒物的耐受性並不科學,毒物沒有排出體外的話,身體最終還是會受害的。
她再三保證這個絕不是毒。當然,大量食用確實有害,但少量佐餐的話,無害。
黃老送來的是包深紅髮黑的圓型小乾果,非常小,只有小指甲蓋那麼大。
如果不是他命人傳話,她還真沒認出來這是辣椒。
可能是某個品種的野椒。
她把乾果切開,嚐了一粒裡面的籽,終於確定這是辣椒了!
然後就磨了一小袋隨身帶着。
辣椒粉是可以當武器用的。
“來,吃吧。”姜武替她涮了一盆肉,真的是盆!
她一邊調味,一邊說:“燕王應該過不了明年了。”
屆時燕國大亂,自然也就顧不上去鄭國搶劫了。
姜武說:“那鄭國那些燕人怎麼辦?放他們回燕?”
姜姬想了想,搖頭:“還是……不放了吧……”
搶劫嘛,有傷亡才正常。七千人,給漆離留個一百多人能護送他回國就行了,剩下的都留在鄭國吧。
姜武點頭,問:“漆離呢?”這人要放回去嗎?“在他臉上來一刀,破了他的相。”她道。
這樣再放回去,漆四也不能指望這個兒子繼承他了,他只能重新再培養,不知他剩下的兒子中有沒有成才的呢?
至於漆離,他若是不服,也可以與兄弟們爭一爭嘛。他在魯國會有一個位高權重的好朋友支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