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叢和白哥年紀相差不大,白哥因爲拜師早,僥倖成了師兄,其實和徐叢比,他是真不如徐叢。
徐叢比他聰明,比他會讀書,比他上進,比他有人緣,長得還比他好。
不過白哥不眼氣,徐叢也不傲慢,兩人的感情還挺不錯。
徐叢都想過要是徐老走了,白哥在徐家待不住,就接到他那房去,家裡也不嫌多一雙筷子,他養白哥還是養得起的。
不過平時他對白哥可沒這麼好,時常仗着聰明欺負人。
白哥心寬,從不放在心上,也根本沒長計較的那根弦。
此時他聽徐叢說不叫他走,讓他好好跟着魯國公主回去,日後就借魯國公主的勢當官去也,他就……就聽話了。
當天下午就蹲龔香屋門口等人,等到龔香半夜從外頭回來,一看門前階上倚着一個人,抱着他們家狗,睡得口水直流。
龔香擺擺手,叫人把燈籠拿點遠,熄了,自己輕手輕腳走過去,望着白哥的睡顏許久……不是裝的。
左右一望,從旁邊的草叢裡拔了根草,往白哥的鼻孔裡捅。
白哥打了一個驚天大噴嚏!狗跑了,他也從臺階上滑下去了,茫然間看到眼前站着手持草梗的龔相,搖頭:“龔相,怎麼效小兒行徑?”
龔香一本正經:“我以爲你是裝的。”
白哥搖頭:“我都等到這個時候了,怎麼會是裝的?我是真睡着了。”
龔香笑一笑,覺得剛纔這一幕讓他身上的疲憊都不見了。
他道:“夜深了,我要休息了。若有事,明日請早。”說罷不理白哥,直接進門了。
白哥閃電般擠在侍從前頭進了門,緊緊跟在龔香身後,說:“龔相,我欲見公主,還請行個方便。”
龔香道:“怎麼?那徐叢終於來見你了?”
徐叢和白哥一樣,來的時候直接找到龔家,自報家門,坦誠家世,說明來意,然後就出門了。他說:“我師兄押在你家,不必擔心我會跑了,也不必擔心我會做亂。”
也就白哥不知道,徐叢其實跟他就隔着一堵牆已經有半年了。
前幾日,徐叢來說要告辭了,還說會代爲勸說白哥,叫他乖乖聽話,好好作事。
龔香送上程儀,還辦了一頓送行酒。
於是,今天,白哥就來自薦了。
他以爲這麼說過後,白哥會生氣,結果白哥聽了也就是驚訝了一下,面色就恢復如常了。
徐叢這麼整他不是第一回 了,他早習慣了。
白哥長揖到地,再三請託。龔香問他之前還死活不願意,怎麼今天就改主意了?白哥直言道:“我來的時候,以爲魯國公主不可能當上皇后,自然不願相從;今日,我師弟告訴我,魯國公主必爲皇后,我當然要趕緊去拜見公主啊。”
龔香大笑,開始好奇徐公是怎麼教徒弟養孩子的,莫非徐公也是一個如此爽快的人?他問白哥,徐公是什麼樣的人。白哥也很坦白,“我家先生是天下第一等的正經人。”
他剛到徐公家時,還被人教怎麼走路呢,那真是第一步都是尺子量着學走路。徐公家的地,每一塊磚的尺寸剛纔就是十步,房間裡地上的花紋有直線橫紋,所以不管在外面還是在屋裡,怎麼走路走得又筆直又好看,是他的第一門課。
龔香品味了一下,斷言道:“你與你師弟,必定是徐公的心頭大患!”
白哥搖頭,“徐公從不爲我們的錯處生氣。”他只會把他們打一頓而已。
他覺得徐公這才叫君子呢,什麼都不能動搖他的意志,也沒有什麼能叫他折腰屈從,他這輩子能當徐公的弟子,一定是祖墳冒青煙了。
姜姬就很快見到了白哥,一個她真正意義上的鳳凰臺導遊和導師。
這種使者在很大程度上的作用就在於把鳳凰臺的生態環境教給前去選美的公主。從皇帝到后妃,從鳳凰臺的歷史到帝都的人文。
白哥說,他會盡全力在最短的時間裡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姜姬,暫時沒學到的也沒關係,他會陪她到鳳凰臺,哪怕她進了鳳凰臺後,他也可以時常上門,替她解憂解惑。
他甚至會是她在鳳凰臺的第一個助力——如果他們兩人合作的很好的話。
姜姬:“你要什麼?”白哥:“位極人臣。”
姜姬微笑:“……你?”她還不至於看不出來白哥有幾斤幾兩,這麼說吧,白哥想位極人臣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最多就是姜奔的料子,擺在那裡當個擺設就行,如果要他做事,不能直白的告訴他,只能背地裡推動他。
她也不是不能做了,不過這樣搞的話,白哥又不是姜武,她可沒那個耐性和愛心去保護他,估計用個幾次,白哥就會變成另一個姜奔與白清園了。
白哥的野心在此時此刻迸發出來:“我會是公主最忠誠的奴僕。”
他道:“公主此時不信也無妨,等到了鳳凰臺,公主就會知道我所言非虛。”
不過除了白哥賣的這個關子之外,其他的事他倒確實非常配合。他除了給她講鳳凰臺和帝都之外,就是跟龔香、衛始、蟠兒等配合制定她的嫁妝單子。
雖然名稱上是魯國送給皇帝的貢品,但事實上這個就是魯國公主的嫁妝單,最後皇帝會賜還給公主。
白哥說:“這是慣例了。皇帝絕不會佔去的。”
至於魯國真·正送給皇帝的東西,只要一篇頌聖的詩賦就行。白哥直接背了一篇出來,叫龔香找個人刻在玉石上,到時帶上就行了。
這種頌聖的詩賦不必現找大家寫,雖然理論上該由魯國公選出一位詩賦上佳的人真情實感的寫出來,但事實上幾百年來都是從以前的佳文中挑一篇就行了。
因爲肯定是以前流傳廣的詩賦名氣大。現找的人有那麼大的名氣嗎?沒有的話,還是以前的文章更優秀。
剩下的最重要的、不能忽視的人就是朝陽公主了。
白哥:“如果說送到鳳凰臺的東西有十分,其中八分就該是朝陽長公主的禮物。”
而朝陽長公主的愛好不像摘星公主那麼好猜。世人以爲朝陽長公主愛奇花異草,但事實上她只喜歡兩任先帝給她蒐羅的花,外人送的,她是不屑一顧的。
這個,白哥也出了一個好主意,他說:“等我們到了鳳凰臺,掏錢找朝陽長公主的近侍打聽一下,看長公主最近最喜歡什麼就送什麼,這就萬無一失了。”
龔香擔憂只怕到時臨時找不到。
白哥發笑,“那是鳳凰臺下,什麼沒有?只管放心就是。”他又解釋道,“那些人送上的能討公主歡心的禮物,都不會是太稀罕的東西。”
至於到了鳳凰臺怎麼當上皇后,白哥的意思是,摘星公主去了鳳凰臺之後,一定要讓自己的親信之人儘快拜訪鳳凰臺下各大世家,與他們交好。
換句話說,就是等要封后了,讓這些人別太反對,只要沉默,就是幫了大忙了。
姜姬溫溫柔柔的問:“共有幾家?都是些什麼人呢?我好準備禮物。”
白哥就開始細數鳳凰臺下的世家,一家家挨個說給公主聽,說到口乾舌燥,天都黑了,公主竟然還沒聽煩,她竟然有那個閒心一家家挨着細問,還打聽這些世家之間的聯姻關係。
白哥覺得累了,煩了,前有公主殷勤期盼,後有蟠郎的體貼關愛,左邊是龔相,右邊是姜大將軍。
所以他說啊說啊,怎麼都說不完了!
一直說到月上中天,姜姬才讓蟠兒好好把白哥送到後面去休息,明早繼續。
白哥像沒了半條命,被人扶着走了。
他走後,姜姬先看龔香,再看姜武。龔香沉思,姜武不快。
她先握住姜武的手,等他看過來,她才笑一笑,對他小聲說:“你聽出來了嗎?”姜武不懂,聽出什麼來?姜姬說:“這人,逢到提起皇帝,全是漠視和篤定,好像皇帝是個提線木偶,別人說什麼,他就做什麼,不吃不喝,不喜不怒。”別人不必在意他的半點反應。
一個正常的十五歲少年會這麼乖巧嗎?就算膽子再小,也必會有所偏好。可白哥口中的皇帝,連偏好都沒有。
龔香點頭:“確實如此。他連朝陽長公主身邊的寵婢都喜歡鳥羽制的釵環都能說出來,卻說不出關於皇帝的一點事。”好像他根本不認識皇帝。
姜武沒聽懂,“難道他們弄了個假皇帝?”難道根本沒有皇帝?
姜姬搖頭,“皇帝應該是真皇帝。只是這個皇帝,除了身份是真的之外,別的應該都有問題。”不如說,皇帝只剩下這個身份了。
其他的,諸如權力?尊嚴?自我?可能都沒有。
晚上,姜武忍不住問她:“你去了鳳凰臺,想做什麼呢?”雖然他也能看出鳳凰臺的不正常正是她感興趣的地方,可就算皇帝有問題,但鳳凰臺這十幾年來都沒有讓消息漏出來,可見這是一個所有人都致力於保護的秘密。
想挑戰這個秘密,意味着要跟鳳凰臺,甚至帝都的所有人爲敵。
姜姬:“我現在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麼。但我去了以後,就知道能做什麼了。不去,我就永遠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麼。”
比起前者,後者更叫她不能忍受。
不去,就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她要親眼看一看鳳凰臺。
漣水大關,漣水城。
金秋節剛過,街上的節味還沒散去,百姓們已經開始準備過年了。在過年前,還有幾個小節要過呢。
但從樂城送來王令的大王使臣卻開始挨家挨戶的敲門,找的全是漣水城的著姓大戶。
這些使臣全都穿着華麗的冠服,乘坐着高轅大車,前呼後擁。他們帶來了大王的王令,王令中,宣召他們去樂城,常伴大王身側。
大王仰慕他們很久了。
大王說,樂城裡近幾年來,少了許多世家大族,他有些傷心了。這其中雖然有一些是犯了錯以後才被趕出樂城的,但也有一些是家族凋落,漸漸就沒了傳承。
身爲大王,看到自己座下的臣君公卿漸漸變少了,這叫他非常難過。痛心!
然後,他就聽說你家的大名了。聽說你家從祖宗起名聲就特別好,繁衍至今,已有幾十代了,這是何等龐大的家族啊!
所以,爲了讓他的王座下再現當年八姓的盛景,他決定邀請你家到樂城來。
你們不來,大王會非常傷心難過,會非常痛苦難受,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會過失。
難道你們真的覺得大王有過失嗎?
沒有?那你們會高高興興的接受大王的邀請吧?
大王特意派我來請,你們難道要拒絕大王嗎?
不拒絕?很榮幸?那就快出發吧!大王想在今年的宮宴上與諸君同樂!
不用擔心宅院,大王已經賜下大宅,供爾等居住!
不用擔心子孫前程,大王座下仍虛,子孫有才,儘可自薦於大王面前!
還有什麼擔心的嗎?
祖墳?每年回來掃墓即可。
若要遷墳,大王也願在山陵西側,爲爾等諸君讓出一塊地方,以供諸君家的祖宗棲身。
大王如此厚愛,從生到死,從老到小,都考慮得週週到到的。
門外又有姜大將軍的將軍和士兵在誠懇勸說,所以漣水城的世家們全都“迫不及待”的帶着家小奔向了樂城的新家。
摘星樓裡,姜武拿着木牘進來,肩頭還落了雪花,他說:“漣水河封河了。”河面開始結冰了。
窗外陰着天,飄起了細小的雪花。
姜姬正在看新城的城址和堪輿圖。建城也不是那麼好建的,要看當地有沒有足夠大的地方可以建這麼大的城。
又靠近晉江,不能輕率。
多虧了孫菲,他特意從袁洲趕到了晉江,從他家中取出的藏卷中可以清楚的看到三百多年前,晉江此地的水土。
孫菲從舊圖中選出原先建在此地的一座舊城城址,以此爲圓點,劃定新城城址。但是還需要進一步的堪查。
已經命人在周圍幾個地勢較低和較高的位置挖深井了,一來是要看下面的土質和地層,二來也是爲了確定地下水的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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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才知道,現在建城,已經開始考慮地下水土的問題了。孫菲剛到就要求挖深井看地下水,聽說現在井都挖了快一百個了。
這種人才,值得百般珍愛。
姜姬想了想,定下給孫菲加冠翎。博士冠本就比尋常頭冠要高,但大家都是博士,沒有高下之分,也就沒了進取心。
她決定加冠翎,用黃金打造出薄金花,加在頭冠上。一級加一朵,看誰先加滿一圈,然後就加珠子,瑪瑙珠、綠松石珠、白玉珠,等等,一顆顆加,加一圈後再換另一種珠子,以下重複,要是帽子加到沒地方了,就再高一層!
學海無崖,她就盼着他們能百尺竿頭,不停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