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的人,不能當皇帝。
德不配位。
姜姬回到廣御宮後,心下稍安。她決定儘快推動廢帝之事。
廢帝並不難,先帝遺旨上就說過,如果這個皇帝不堪其位,朝陽公主可以廢其爲民,他留給朝陽公主的御璽就是幹這個用的。
雖然有點冒險,但先帝並沒有看錯以前的朝陽公主,以前的她還是可以承擔得起這個職責的。
現在的朝陽公主就未必了。她一定不願意廢帝,沒見她連皇后都不想封了嗎?
她已經嚐到了權力甜美的滋味,當然不想這個鳳凰臺上還有另一個女人來跟她分享。
“告訴蔣勝,讓他想辦法把趙姬對皇帝做的事告訴朝陽公主。再讓他把朝陽公主想殺趙姬的事告訴趙姬。”她對暖香說。
暖香道:“這倒是無妨,公主接下來想怎麼辦?”
姜姬摸了一下肚子,“引陶然認識的人來,讓他看到我。”
她還是跟徐家更熟,只能挑陶然了。
不知白哥回徐家後怎麼樣了?
徐家。
徐公院中,白哥正坐在廊下就着陽光抄書。徐公親口說的,燈油給他用是浪費。
徐家人帶着自己收的弟子來拜訪徐公,看到白哥,指着他對自己的小弟子們笑着說:“看到沒有?以後你們也要像白師叔一樣勤奮。”
白哥在廊下抄書,身上裹着皮裘,腿中間放着懷爐,就這樣也凍得直哆嗦,吹口氣都是白煙,手都握不住筆。
一下子把新入門的小弟子給嚇住了,原來拜在徐公門下要這麼辛苦啊!原來都當師叔了還要這麼辛苦啊!讀書真是太辛苦了!
徐家人見這一下就把這些調皮的小崽子們給嚇住了,還特意來感謝白哥,問他還要這麼抄多久,他好告訴別人,也帶弟子來看看。
“殺殺這些在家裡嬌生慣養的小崽子們的脾氣,省得以爲在先生家和在自家一樣可以胡天胡地。”這人笑着說,手裡端着一盞熱茶,一看就又暖又香。
白哥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熱茶,使勁聞香味,一邊牙齒打戰的說:“還、還早呢。”
這人竟然笑着說:“那我就放心了。”說完捧着茶走了!臨走都不知道讓讓他!徐公不許人給他拿吃的喝的,這些從外面來的“不知情”的人可以給他吃的啊!
可他也不敢開口暗示,那天他回來時,不敢進屋,跪在階下大雪裡對徐公磕頭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頭都不敢擡。
雖然他照着自己的心意做了,但他背叛了徐公!背叛了這個世上他最敬愛的人!
那一刻他是想去死的。
徐公不用他開口就都懂了。
他竟然笑了。
笑了以後,他讓白哥起來,看他死活不起,就拿鞋砸他,讓他起來,去把青焰接回來。
“那都是個空屋子了,你把青焰一個人放在那裡做什麼?”
第二天起,徐公就說要重新教他,他就像小時候一樣在廊下重新開始背書、抄書,替徐公撐傘、引路、倒馬桶……這個他以前真沒幹過!
他沒有抱怨,以他所做的事,徐公殺了他,他都不會有絲毫怨言,何況現在只是讓他做弟子該做的事?
徐公對着他感嘆:“當時你年紀小,不忍心使喚你,現在可不會捨不得了!”
他漸漸發現,徐公真的沒生氣,在他把青焰接回來後,徐公也沒有再提起此事。
青焰還有些鬱悶憤怒,徐公也沒有理會,而是對他說:“我現在才發現,公主是有意把孕事告訴徐家的。不管我做何處置,公主應當都有後招等我。你這一下,倒剛好把公主的局給破了。也算錯有錯着。”
白哥似懂非懂。
徐公:“我們只管接着往下看,看公主下一個讓誰知道此事就能懂公主想做什麼了。”
白哥回去跟愛妻說,他不相信公主是故意讓人發現她懷孕的,但凡是女人出了這種事沒有不瞞着的,故意讓人知道是想幹什麼?
青焰說她也不信,但她覺得如果是公主的話,做什麼都有可能,她猜不出來,因爲公主本來就不是一般女人。
白哥就一邊抄書一邊等啊等,在第二年的二月之前,他終於等到了誰是第二個徐家。
陶然上奏請封皇后。
他說爲了給皇帝選後,各諸侯國公主都已經來了,對了,陶家送上了晉國公主,原來晉國公主一直在陶家“修養”,路途遙遠,晉國公主累病了,剛剛養好。
雖然陶然的舉動有點太明顯了,但他的話說的很有道理。
鳳凰臺有魯國公主和趙國公主,她們和皇帝沒名沒份的,一直住在鳳凰臺,不夠名正言順。如果發生了什麼“醜事”,那對皇帝來說可不夠好,想想諸侯國那邊,怠慢他們的公主,萬一惹怒趙國和魯國,引來他們的責問,都對皇帝不好啊,身爲皇帝因爲德行有失被臣下責問,這太丟臉了。
所以爲了避免,最好趕緊決定誰是皇后。
皇帝,您選好了嗎?
皇帝選沒選好不知道,鳳凰臺中,朝陽公主卻發了史無前例的大火。
趙姬被朝陽公主下令勒死了。
那魯國公主呢?
廣御宮前,無數宮中侍衛把裡外都圍得水泄不通。
廣御宮內,朝陽站着,姜姬坐着,殿中兩邊對峙,刀槍林立。
朝陽的妝都花了,頭上的花也歪歪斜斜的,衣服也有點亂七八糟,她像要殺人一樣兇惡的瞪着姜姬。
姜姬坐在榻上,從朝陽帶着人衝進來時就沒起來,她披着頭髮,只梳了個辮子,身上穿着衣裳,但沒繫腰帶,誰都看得到她的肚子。
朝陽看着她的肚子,殺氣騰騰。
姜姬笑着問:“長公主來是有什麼事嗎?”朝陽像是被驚醒了,她突然發現這殿裡的人太多了,有這麼多人都看到了現在的姜姬。
他們不能留。
對,就像當時一樣。
當時她是那麼茫然,那麼無措。她半點不懂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她只看到肚子慢慢變大,但她不懂啊!不是夫妻纔會生孩子嗎?她爲什麼會有孩子?
她以爲是生了怪病,她躲了起來,誰都不肯見。皇弟闖了進來,看到她這樣嚇了一跳。她哭着說她生病了,皇弟卻抱着她說:“姐姐,你不用怕,你是有了我們的孩子。”
她搖頭說:“不會的,我沒有嫁給你。”
皇弟失笑,說她怎麼這麼天真?難道她以爲只有拜過天地,祭過祖宗的夫妻之間纔會有孩子嗎?沒有那道儀式就不會有孩子嗎?她說,難道不是如此嗎?父皇的妻妾都是嫁給父皇后纔有孩子的啊。
皇弟偷偷對她說,像那日午後他們做過那種事後,她就會有孩子了。
她捧着肚子驚訝,做那種事會有孩子嗎?她只是聽說陶偶做的是一種遊戲,一直很好奇而已。因爲那是男女才能一起玩的遊戲。
她一直藏在心裡,不敢跟任何人說。那日,她和皇弟午後在一起讀書,她提起陶偶,兩人才做了那個遊戲。
遊戲並不好玩,她有點痛,但她看皇弟也很疼,他滿頭是汗,脫衣服時還很羞澀,很可愛。
皇弟摟着她說,從那日起,皇姐與朕就是一對夫妻了,這個孩子,日後會是朕的太子。
皇弟做了很多事,有皇弟在,她從來不必擔心,不必害怕。可皇弟那麼瘦弱,他很快就死了。她也想死,夫妻應該同生共死不是嗎?
皇弟卻說,他們還有一個孩子,他們都死了,孩子就沒人管了。她是母親,她應該留下照看孩子啊。
所以她就留下了,她……
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想起皇弟了。
姜姬就看到朝陽的神色越來越平緩,彷彿又變回了那個天真的長公主。
她看了一眼她,轉身就走了,沒有繼續難爲她。
姜姬有點驚訝,等朝陽帶着人都走了,暖香來問:“公主,這下該怎麼辦?”她本來是想趁着朝陽怒極,一口氣揭開皇帝的秘密,逼着朝陽和世家談判,這時她會和朝陽站在一起。
但朝陽竟然在極度憤怒之下還放過了她,那下面陶然就沒辦法逼朝陽了。
明明局都設好了,陶然都入局了,朝陽退了。
朝陽不但退了,她回去就下旨,立姜姬爲皇后。趙姬的死她根本沒有提起,陶然說要送晉國公主入宮,她答應了,以夫人之位迎晉國公主進了鳳凰臺。
這下,陶然也沒招了。
他和她一樣,都拿朝陽公主沒辦法。如果她不出錯,那他們都拿她沒辦法。想對付朝陽,只能借力打力,這個力還必須是朝陽自己的。
姜姬只能再次推辭皇后尊位,她是真不想當皇后。
陶然手中已經沒有了晉國公主,再出手就缺少了那麼一股底氣,他只能上奏說聽說魯國公主有許多傳聞,不知真假,既然要立她爲後,那就請魯國公主出來相見,大家看看她是不是能當皇后吧。
陶然知道她懷着孩子,只要出來讓人看一眼,皇后之位立刻就能吹飛。
想也知道,姜姬不可能真的聽他的出來,卻盼着陶然再努力一點,“逼”她出來。
朝陽公主咬死牙不放姜姬出來,轉而開始宣揚姜姬的身份是多麼高貴,父是王族,母是帝裔。而她也很聰明,沒搞一大堆證人證明姜姬是永安公主之女,她說她做了一個夢。
是的,她就用一個夢來證明姜姬是永安之女。
因爲夢裡,是她親爹瑤光帝對她說,怎麼對親姐妹的孩子這麼不好?知道你以前跟永安總吵架,但你們是親姐妹啊,你要對她的女兒好一點。
朝陽說,她沒見過永安的女兒啊。
夢裡的瑤光帝說,你怎麼沒見過?不就是魯國公主嗎?我看到了,你對她不好,你要對她更好,要給她更高的地位,要給她公主的光榮。
於是,一夢醒來的朝陽公主就遵父命,指着姜姬說這是我姐妹之女了,我父皇說的。
陶然:……
姜姬簡直要服了。這一招真是高明啊!陶然顯然不能也做一個夢到先帝的夢去反駁“我看魯國公主不能當皇后,她懷着私生子呢!”
朝陽公主夢那是親爹給寵愛的女兒託夢,陶然一個在瑤光帝在位時都沒近身服侍過的臣子說自己夢到先帝了,還跟親女兒的夢相反——誰信呢?瑤光帝吃錯藥了不給親女兒託夢給你託?先帝認識你嗎?
朝陽公主用這一招砸實了,諸侯國再送一百個公主來都比不上姜姬更適合當皇后,比起以前關於美德的諸多吹捧都可以放到一邊了,她是帝裔!你找一個血統比她更高貴的,才能把她PK下去。
要說瑤光帝當年把那麼多公主女兒送出去,帝裔應該是很多的,但到這一代都遠了,都是孫輩的了,偏偏姜姬不是孫輩,論起血緣來說,她確實最近。
——以上,是朝陽公主的新狗腿們爲了替姜姬造勢,從各方面論證出她爲什麼適合當皇后。
他們列舉了凡身具帝裔又與皇帝年紀相當的未嫁女子,舉完,結論就是隻有姜姬一個。
陶然沒辦法,只好又出一招:他請早立皇后。
總之,他就是要讓姜姬出現在人前。
姜姬……姜姬現在出不來。
她正在生孩子。這一場口舌之戰直接打到了她生,陶然都沒能逼朝陽把她送到人前去。
真是……真是笨死了……她都把把柄送上門去了,對手還是朝陽,陶然都能硬生生的把優勢給拖沒了!
光用嘴吵吵有什麼用?你不會殺朝陽的人嗎?你不會帶着人直接闖進鳳凰臺要見她嗎?你一個手握大權的人,跟朝陽公主只靠嘴來回吵架?!
你你你!!
蠢才!
怪不得徐公就算回家躺着,陶然都沒能把徐公一脈從鳳凰臺下剷除。
看來徐公留陶然,只是爲了形成犄角之勢,好令鳳凰臺幾大勢力更平均。
換句話說,陶然這蠢纔是徐公特意選的,在他之後用來填位子的。
她一邊生一邊罵,用來出氣。
徐青焰等在外面,聽裡面傳來“老狐狸……蠢才……”這樣的話,不解的看向白哥,“公主這是在罵誰?”白哥也很茫然:“不知道,聽不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