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寶看到姜姬後哭聲更上一個高峰。
雖然姜姬不會整天陪着她,有時一天只在吃飯時才見面,可三寶用她的本能發覺她是權威,是周圍最大的人,所以她非常粘她。
除她之外就是姜武,他是因爲武力強大,顯而易見被三寶尊爲權威二號。
龔香出現的最晚,但他也因爲權威成爲第三個被三寶迅速記住。
姜姬真是感覺格外複雜。三寶長得像姜武,性格好像越來越像她了。
龔香倒是高興得不得了,他最近大力推廣神女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想讓三寶繼位變得順理成章。
姜姬都沒考慮過繼任者的問題,他倒是已經想到下一代了。
他還很有道理,很自信的對她說:“史上有名的君王,他們的繼任者都比不上父親,虎父犬子,一概如此。就如同你,你偉大到已經不需要將希望寄託在下一代才能完成,所以你不在意繼任者是誰。所以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纔要早早的開始考慮誰適合當太子,誰才能延續你創造的一切。”
姜姬:“……我是說,我還沒當個君王。”
龔香哂道:“你現在登基也沒人攔得住你。所以你纔有閒心慢慢收拾大梁不是嗎?等你玩夠了,你就會去了。”
姜姬:“……”
他還真沒說錯。
早在她走進鳳凰臺時就發現……其實現在擋在她和龍椅之間的障礙已經不存在了。她隨時都可以製造一個契機走上龍椅,不管多可笑都行。
正因爲如此,她纔想製造一個更戲劇性的契機。她已經設計好了!所有的棋子都在慢慢的走到他們的預定位,等他們一一就位,她就可以唱一出大戲,痛痛快快的當皇帝!
一想就爽得她渾身發抖!
這種感覺真是太棒了!
姜姬把眼一閉,低低地笑了。
龔香看着她笑着倚在憑几上,汗毛一叢叢豎起來!
他剛纔太激動說過頭了!
他需要做幾件蠢事彌補!
龔香走進來時,看到姜陶坐在公主身邊,如坐鍼氈。
而公主抱着三寶正在哄,可與其說是哄,不如說是在諷刺。
三寶哇哇的哭,指着姜陶,就只是指着哭,半句指責抱怨的話都不說。
真是個聰明孩子!看這告狀的技術多高明啊!
龔香看到三寶這樣就高興,多好的帝儲啊!
姜姬:“你哭什麼啊,是你自己摔倒的。”
三寶趴在她懷裡,繼續扯着嗓子嚎,指姜陶,姜陶一臉恐懼。
姜姬:“哦,你說是他絆你的,可是沒人看見啊。”
三寶哇哇哇,嘴使勁抿成一條縫,充滿可憐勁。
姜姬:“其實我相信你的話。”
三寶的哭聲頓時拐了個彎,委屈婉轉。
姜姬:“但你活該。”
三寶的哭聲瞬間停了,眼睛瞪得無比大,瞪着姜姬像是被背叛了。
姜姬:“你用球砸他了吧?肯定不止一次。只砸一次的話,姜陶不會絆你。你用你常用的把戲,戲弄他,讓侍人攔着你,遮着你,連番砸他,對嗎?越砸越開心對嗎?”
三寶不哭了,從她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她已經完全忘記哭了。姜姬的話顯然把對着母親撒嬌這件事給變成了另一件事,一件更嚴肅的事。
“那你憑什麼以爲他不會報復?當你把他當成遊戲、玩具時,他爲什麼不能反抗?我一直說你很聰明,你應該也不會自認是一個笨蛋。那你能理解的不是嗎?”姜姬說。
三寶的目光不自覺的移到身邊的侍人身上,侍人們微笑。這個以球砸人的遊戲確實是他們的錯,在三寶一開始玩這個遊戲時給了她錯誤的意識。
但這個遊戲在開始的時候是爲了訓練她的躲避能力和反應能力。
因爲姜姬想讓三寶試着學武。
她沒有學。因爲她怕累,也因爲從來沒這個意識。有什麼事是她必須變成武林高手才能做的嗎?沒有啊。不管是需要保鏢還是需要刺客,她都可以得到,那爲什麼要自己學?
但在養孩子時,她和所有的父母一樣,都不自覺的想讓孩子變得全能一點,什麼都學一點,萬一她能成才呢?哪怕最後不成才,就當鍛鍊身體了,也沒什麼不好啊?
所以侍人用遊戲來鍛鍊三寶時,她沒覺得哪裡有問題。
直到她發現問題。三寶繼承自她的敏銳與冷漠讓她從遊戲中不止鍛鍊了身體,還無師自通了階級壓制。
她發現她可以“欺負”侍人,可以“欺負”這個宮裡所有的人。而她甚至很清楚她不是憑自己,她在狐假虎威。她爲此得意。
姜姬並不因此而認爲三寶不好,從小時候的姜旦身上,她明白孩子在小時候具有更多的動物性,他們親近同伴,因爲羣體在一起纔是安全的,但他們也學會在羣體中親近權威,欺壓弱者以獲取地位。
三寶現在正在用她天真的觸角去認識這個世界。在她的眼中,沒有善惡和是非,只有利與劣。什麼是有利的,什麼是劣勢?她本能的利用有利於她的,避開劣勢,來建立一個對她來說更優越的生存環境。
但這對姜姬來說不是個好消息。
她生於和平時期,所以她的本能讓她從小就敬畏法律,遵循公序良俗。換句話說,她不殺人不放火,她所有的極端手段都是到這個世界來了之後跟這個世界的人學的。
她的第一個“老師”是姜元。
他殺人之後,就因爲是大王,他就天然無罪。這對她來說太有吸引力了。
如果她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陶氏,而是姜元,很難說她現在會變成什麼樣。
懵懂的、無私的善,以及精緻的、極致的惡。
太諷刺了。
從馮瑄起,就有很多人想不通她爲什麼對世家這麼不在乎。不止是前世的經驗,更因爲姜元給了她最震撼的一課。
血脈、姓氏、學識,跟人性沒有必然的關係。卑劣的人不會變得高尚。
剝除掉世家身上的光環,他們對她的用處就只剩下了知識與技術。偶爾當個肉盾、誘餌也很好用。
她對世家確實很冷漠,但她從沒有因爲看不起他們而拿他們取樂。這是底限。
可三寶已經開始拿人取樂了,她的身份和地位也讓她永遠不會有和她一樣的敬畏。
她天生就是王候,就是姜元那樣可以隨意殺人卻不會有人指責的階層。隨着姜姬的權力擴大,三寶的權力也會隨之變大。不會有人指責她,不會有人限制她。
只會有人追隨她。
她現在只是用球砸人,因爲她只學了這個遊戲。以後等她長大了,她會做得就更多了。
她會變成一個殘忍的人,會有多殘忍,很難想像。
這同樣是姜姬沒辦法接受的。
她不能接受她的孩子未來有一天會成爲史書中記載的生刨人腹,取胎烹食的惡人。
……她不想未來有一天,她會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三寶沒有繼續哭,而姜姬也沒有處罰姜陶,哪怕她說她知道是姜陶絆倒了她。
姜姬不擔心她會記恨她或姜陶,她不是個狹隘的孩子。現在正是她認識世界的初期,她還沒有形成自己的觀念,所以現在的一切都是可以修改的。她會通過許多事不斷的修改自己的觀念和思想,這也是她學習的本能。
到了晚上吃飯時,三寶已經去找姜陶了,她開始主動去接觸他了。
姜陶跟這裡的所有人都不同,她對他充滿了好奇。
姜姬因此高興的抱住晚上回來的姜武狠狠的親了一通。
姜武有點不解,抱住她問:“我聽說三寶摔了一跤。”
姜姬高興地說:“對!摔得好!”
然後她囉囉嗦嗦的說了好長一大串,姜武一直安靜的聽着,聽到最後明白了:“你是說,以前三寶有做錯的地方,你教不好她,又捨不得一直打,所以纔想讓別人來教,現在她開始變了,以後會變好?是這個意思?”他更想不通了,“有什麼人比你還厲害?”
姜姬趴在他懷裡軟綿綿地說:“不是我不夠厲害,而是我嚇不住三寶了。我想教她平等待人,平等的看待世間萬物,對生命有敬畏,心存正義,這些都是她現在理解不了的,只憑語言又根本沒用。”
三寶太聰明瞭。如果她嘴裡說着你要做個好人,你要對人有禮貌,你要做個乖孩子,這樣你對人好,別人纔會對你好,可她自己的行事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時,三寶只會覺得大人說一套做一套,根本不會信她說的。
她當年就是這樣。
三寶不是能被哄住的那種孩子。
姜姬只有用事實告訴她,她的所做所爲是會有回報的,她的惡行會反饋回來,會帶來怨恨與傷害,她就會自己修正了。
姜武實在不明白只是一件不讓三寶拿球砸人的小事,偏偏米兒就能扯出一篇大道理。他還是去看了磕了下巴的三寶。
然後三寶再次告了狀。
然後姜武也拒絕替她報仇,“娘和爹都告訴過你不要用球砸人,爲什麼不聽?那現在爹爹也不聽你的。”
三寶這回沒有哭太久,哭兩聲發現告狀又失敗後就不哭了。
從這天以後,球砸人的遊戲重新變回了鍛鍊的本質,三寶再也沒有用球故意砸過人。
她和姜陶也相處得很好。
正在愉快時,姜姬得知龔香做了一件蠢事,他跟王姻在道旁相遇,王姻禮讓退後,龔香卻停車把王姻諷刺了一通。
王姻出身小城,還是家中次子,在追隨姜姬之前沒有任何成就,名聲不顯。龔香諷他是小姓之子,無產之兒,雖受父兄大恩卻心中藏奸,是個奸險小人,一身本領全是後宅婦人爭寵的本事,半點不見君子之風。
現在建城已經沒有王氏了,王氏一族早就遷入蓮花臺,從一城之主淪爲二流世家,子孫全都要重新打拼,不能再坐享祖蔭。
從發展的角度來說,這樣對王家可能更好。
但誰也不能否認王姻確實斷送了王家。建城王氏毀在這一代,日後子孫再稱建城王氏,只能說他們家鄉在建城,不能自稱是建城之主。
王姻當時就氣紅了眼,雖然沒有說什麼不客氣的話,但以王姻的性格,肯定是記仇了。
姜姬懷疑龔香是故意的,卻想不出他這麼做的原因。就算是要自污,現在也太早了吧?她也不是一個會記恨功臣的人啊。
龔香爲什麼這麼做?
——要是蟠兒在就好了。
姜姬感嘆,身邊的人還是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