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疫情有所緩解,外地的糧食也漸漸涌入了鳳凰臺,百姓們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今年的鳳凰臺跟去年比,已經大不一樣了。現在街上冒出了許多魯字的招牌,小孩子口中唱的詩歌也全都變成了歌頌神女的。
還有,不管是百姓還是世家,突然大家扎堆成親結婚了。
這一點,龔香有話說,他道:“凡大災大難過去後,受天地感召,人畜俱興,乃天道。”
翻譯一下就是災難過去後,不管人還是動物都會努力生產報國,這是合乎天道的。
姜姬還被講解了一番玄之又玄的、揉和了氣象、星象、季節、地理還有生物等內容的理論。
總結一下就是可以把天地自然看成是一個人,是人就有脾氣,就有“朝夕”——她覺得這裡說的是生死——所以天地、自然與人是一樣的,都可以看成是一種生命體。
然後,天地會按時按點的發生災禍,地動、水災、天火、蟲災、疫病等,全都是早就註定好的。它們會像日月潮汐一樣循環,隔上十幾年、二十幾年、三十幾年……甚至上百年這麼來一回。
這就又跟天上的星星一樣了,天上的星星有一年一見的,也有十年一見的,更有百年一見的。
人的一生只有一百年,而天地星辰的生命不知有多少年,所以就算大家是同一種生命體,天地星辰也比人更偉大,所以人要常懷敬畏之心,敬畏天地神明。
當災難過去後,天地間的生靈們都受了大災難,死傷很多時,爲了充填天地,所以還活着的生靈們就會多生多產,好把已經死去的人再生回來。
這就是輪迴了。
姜姬上完這一課後,覺得古人還是很有意思的。如果平行的來看,同樣的自然現象,古人和今人都是發現了的,然後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進行解釋。
其實很難說今人就比古人更先進。誰又知道未來會有什麼樣的理論來解釋同一種自然現象呢?
總之,現在鳳凰臺上下都充滿了求偶的氣氛。
姜姬自己都重溫了被情書包圍的滋味,姜武、霍九弈和花萬里三人也不能倖免。剩下的龔相、王姻、姜儉三人也都接到了不少秋波。
姜姬是當機立斷,把姜武給關進自己的寢宮了。其他人她就不管了。
結果霍九弈和花萬里都迅速替自己找了妻子,還不止一個。
龔香、王姻、姜儉三人在這裡就顯得不是鳳凰臺本地人了,他們三人都拒絕娶妻,當然,妾還是要了的。
等林昌進來,他連妾都沒要,不過情人倒是一直沒少。
宮裡的宮女、侍人、侍衛中大半都有了新的情人。
放眼宮外就更多了。
於是新實行的《婚律》立刻躍入大衆眼簾,其中女子當戶一律很快引起了新的討論。但跟大家對魯字的反對不同,女子當戶沒多少人反對,而是都在討論它會起到什麼作用,有什麼好處,有什麼缺點,如何避免缺陷,讓它變得更完美,更能替大衆服務。
鳳凰臺下很快又召開了新的文會,文會再一次興盛起來,《婚律》就是最新的話題。
林昌在文會中圍觀了一陣,甚至還出錢資助了幾次文會後,把文會中集結下來的已經有了雛形的文章都送給了姜姬。
姜姬從中發現,不知該不該說世家嗅覺靈敏,他們很快從《婚律》中找到了對自己有利的地方,那就是擴大繼承權的範圍。
世家中有捨生忘我的,也有“自私自利”的。
家族的基本生存法則有兩條,一條是保證子弟上進,一條是資源集合。
也就是說,一家裡所有的孩子在出生後都能獲得讀書、學習的機會;但如果一支中沒有兒子了,那最常見的作法就是過繼兄弟的孩子來繼承。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第二條的。
《婚律》中明確寫出了,女子可立戶繼產。女子所出之子、女,當繼家族之姓氏,傳家族之家業。
這就意味着大家不止能選擇兒子,還多了一倍的機會可以把一切留給女兒。
爲什麼不呢?
老子自己的東西,還沒死呢,就必須過繼別人的兒子,之後把一切都給他?
這讓姜姬有點意想不到。她沒想到《婚律》的這一條在鳳凰臺竟然能獲得這麼大的追捧。
但通過跟白哥的交談後,她發現了這其實是因爲鳳凰臺的思想更“先進”的緣故。
家族聚居其實是在物資不夠豐富的時候,人類用來共同對抗天災**,生老病死的辦法。這樣哪怕自己早早的死了,孩子也會在家族其他人的撫育中長大,傳下血脈。
但鳳凰臺上其實已經發展到了資源足夠豐富,開始出現小資產階級,個人財產開始受到重視的初級階段了。
和平時期,哪怕只是普通百姓也不會發生自己死了,自己的孩子因爲沒辦法打獵而餓死。只要有錢,有忠心的僕人或妻妾照顧,孩子平安長大不成問題。
也就是說,除非發生戰爭,鳳凰臺被大軍圍攻,或天降大災,家族中的一些規定就讓人覺得不太舒服,想要替自己爭取更多的“方便”之處。
這個思想的萌芽讓他們迅速抓住《婚律》中有利的地方,開始思考如何應用在自己身上。
不止是成了親的人在思考這個,哪怕是沒成親的,或是成了親有兒子的,都想從《婚律》中得到好處。
爲什麼不呢?
能讓大家的生活環境更寬鬆一點,爲什麼不去爭取呢?
比起世家還要開文會來討論這件事,百姓們接受起來就簡單多了。
很快就有女子去立戶。多數是有子的寡婦或家中祖母等長輩,已經做了祖母的長輩立戶,更多的是爲了將已經分散出去的後代們重新聚集在一起,重新變成一個家族生活在一起,這樣更有利於他們度過目前的難關。
何況立女戶還能發糧,還能減人頭稅,就爲了那每月一斗糧,都值得去立一個。
百姓們立女戶立得太輕鬆了,完全沒有受到任何責難就成了。世家看了不免眼熱,紛紛開始效仿。
黃沼最終去考了《民律》、《戶律》,他走馬上任的頭一件事就是替黃家的十七個寡婦立女戶,把她們從黃家獨立了出來。
這些寡婦多數都姓黃,也有嫁到黃家的媳婦。她們年紀大的能當黃沼的奶奶,年輕的還給黃沼小上幾歲。
但無一例外,她們都沒有丈夫也沒有子女。
以前她們只能依附在黃家過活。生活如何就不說了,反正不足爲外人道。
其實說起來,她們都算是有錢人。但因爲無夫無子,只能寄人蘺下,低頭度日。
黃沼有個堂嫂,就是這樣的一個可憐人。
堂嫂與堂兄當年是一雙人人稱羨的璧人,可惜的是堂兄當年一場風寒就死了。
堂兄死後,堂嫂沒有歸家再嫁,而是留在黃家替堂兄侍奉雙親。
這樣也慢慢過了十年。
現在堂叔與堂嬸年紀都大了,他們都發愁等他們走了以後,堂嫂在黃家怎麼過?
樹大有枯枝,他們都是黃家人,誰都不能保證黃家人人都是好人,不會有人欺負人。高牆深院,什麼都不稀奇。
堂嫂的父母也早早去世了,他們兩人再走了,堂嫂連個孩子都沒有,以後的日子叫人想都不敢想。
說句不客氣的,到時有人佔便宜把堂嫂的嫁妝搬空了,把她給強了、佔了,她一個女人能去哪裡喊冤?難道還能跑到黃家外頭去?
她就是死在黃家了,也只能死得無聲無息,也沒人能替她說話。
之前,二老一直想勸說堂嫂再嫁。黃沼都是人選之一,當然這嫁肯定是不能爲妻,只能當個偏房側室。說白了,就是替她找個能庇護她的人。
黃沼和妻子商量之後,兩人都答應了,堂嫂不答應。她說她嫁的是黃璧,以後也要埋在黃璧身邊,說黃沼不如黃璧,嫁給他太虧了。
黃沼被妻子嘲笑一通後,也歇了憐弱濟困的心。
可這畢竟是一件難事,他和妻子都沒忘記。現在二老還在,跟他們這一支說到底還是親的,可等上面的長輩都去了以後,他和妻子就是想接濟堂嫂,那也遠了。
瓜田李下,他做得太多,反倒不好。
等《婚律》一出來,當然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女子立戶,這不就可以解決堂嫂的問題了嗎?
有黃家和堂嫂孃家的幫助,助她在城中立足一點都不難!到時大家就當個親戚互相走動,比一起擠在黃家還方便呢。
這樣的女人哪一家都不少。除了寡婦,也有父母早去,還未及婚配的女子。雖然是高門顯宦,但庭院深深之中,也不缺倚權仗勢的惡人。
黃沼回家跟父祖商量之後就考了四品民戶官,出任之後,先借職務之便替黃家女們大開方便之門,之後又替家中姻親故舊家的跑了跑腿。
之後,他就閒不下來了。
他忙得腳不沾地,一不留神就到了神女祭的時候。
當他看到外面街上又冒出來了許多巨大的陶甕,有的人家願意舍食,就將陶甕放在大門外,這樣百姓們就知道這一家會在神女祭時舍食了。
黃家當然也舍了,一整條街都擺滿了。
雖說黃家被公主榨去許多糧食,但舍一天的糧食還是有的。
黃沼還當是以前,神女祭時早知會放假,特意打算趁着這一天,與妻子和朋友們去街上逛一逛。不想鳳凰臺突然來了個侍人傳信,道他因爲“有功於民”,鳳凰臺上今年公主擺宴,有他一席,讓他到時過去領席。
他家的老祖宗,黃鬆年都沒份,他有份!
侍人走後,黃沼的頭都是暈的,腳下直飄。他茫然回頭,發現兄弟子侄看他的目光都不同了。
父親叫他,然後又隨他去見爺爺,然後又去見了祖爺爺。
祖爺爺第一次在他這麼大了以後還叫他坐到前頭去——以前他最多三歲前有這待遇。
黃鬆年微笑着看黃沼,雖然看得出這孩子不聰明,可沒想到他的運氣不錯。
“好孩子,以後更要努力,不可懈怠。”黃鬆年道。
黃沼激動的話都不會說了,重重點頭:“嗯!好!我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