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西瓜漸漸出現在了市場裡,一開始沒人覺得這東西能當飯吃,所以只有姜姬名下的田奴在種。但出人意料的豐收後,野生西瓜——被人叫爲馬瓜的,開始佔據餐桌。
姜姬也吃到了,長得還挺大,她還以爲這瓜現在只能長甜瓜那麼大,不知是不是種的時候給了肥,現在收穫的跟現代的西瓜差不多大小。
很甜,水分充足,皮雖然厚,但皮洗乾淨切一切,就成了一道醃菜。
它確實可以填飽肚子了。
不但可以止飢,還可以解渴!
結果一夜之間,家家戶戶都在種瓜。姜姬口誤說了幾次西瓜後,外面也開始叫它西瓜。
那個西歌就入宮辭謝她,似乎以爲這是她再次爲了拉攏他做的。
他一面覺得恩深難辭,一面又怕上了賊船,說話表情都奇奇怪怪的。
最後他的意思是他個人願意上她的船,請她不要再做多餘的事了,但西家上有長輩做主,他不能背叛家族,強拉家族上船。
一番話說的像要被強搶的小美女,帶着一股已經失身,不得不從了她的味道。
姜姬對學術人才都是很寬容的,之前廖博士想自薦當她的情人,她都沒當回事。
安慰了西歌一番,叫他不要多想,回去好好種樹,爭取今年就讓樹結果子。
西歌又表白其實他很榮幸能被公主看上,非常榮幸,他還有幾個朋友,有的擅書畫,有的擅詩歌,公主有沒有興趣見一見。
姜姬笑眯眯的答應了,讓西歌改日帶這些人進宮就行。
西歌心滿意足的走了,在外面遇上白哥還很有興致的跟他打了招呼,於是白哥知道了他來見公主,不但推辭了公主的一再厚愛,因爲他受之有愧,才必須推辭公主把不該給他的榮譽給他了,他還盡職盡責的推薦了幾個真正的人才,比他這種不擅長詩歌樂理的人強多了。
白哥心情複雜的回去後對毛昭說:“我竟然有點嫉妒他!”
他以前沒覺得西歌傻,感覺就是個普通人,跟他日常見的人沒什麼不同,有一個好家世,謙虛有禮,爲人長得也不算不堪入目,很普通尋常。
但今天發現他不但傻,福運還特別好!公主就因爲他僥倖種了幾根樹枝出來就能這麼白白哄着他!!
他當初要去學種樹,現在肯定比西歌種的還好!!
毛昭:“……”
看這傻孩子,都氣傻了。
毛昭和白哥現在的日子要說順心也順心,能陪着三寶公主,不能不說他們已經踏進公主心腹的陣營中了。
可心裡總是空落落的,因爲他們再也不必去看外面的人送進來的章表,不必捱罵,不必見人,什麼也不必幹。
每天一大早的就去候着三寶公主,等公主吃過早飯就會來找他們,跟他們說上一會兒話就會出去玩,他們就有了空閒時間,一直到小公主再次想起他們爲止。
每天,他們都必須去對公主說今天給小公主講了什麼課,小公主問了他們什麼問題。
這是一天之中唯一讓他們比較緊張的時刻。
毛昭感覺公主是暫時用不上他們了,又不知該把他們放在什麼位子上,這才把他們送給三寶公主。一方面是栓住他們,避免他們知道宮外的事;另一方面也是爲了讓他們安心,地以爲自己“失寵”了。
當然,能順便給三寶公主找兩個先生,也是一個原因。
毛昭以前沒帶過孩子,這方面白哥倒是比他有經驗。但兩人都沒有帶過像三寶公主這麼精力充沛,充滿好奇心,思維跳脫的孩子。
一個孩子會記得二十幾天前說過的一句話嗎?毛昭自己都不敢保證他能記得二十天前參加過的一次文會上對方不經意之間說過的一句話。
三寶公主卻能在二十天後,他和白哥提起的時候,笑着說:“上次你講過這個人!你還說他……”
三寶公主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子。
侍人們和那個魯國送來的大公子都非常喜歡打扮三寶公主,可三寶公主對漂亮的衣服和華麗的首飾半點興趣也沒有,她也對別人的稱讚沒什麼反應。
毛昭第一次見她就誇她頭髮烏黑濃密,是他從沒見過的美麗。
三寶公主點點頭說:“人人都這麼說。”
完全看不出她在開心。
毛昭爲了試探,又說:“不過,小公主的皮膚有些黑,不像公主那般白。”
三寶又點點頭說:“娘說她從不出去玩才養得這麼白的。我長得黑是像爹爹。”
她也不難過,不生氣。
語氣像是解釋她娘爲什麼這麼白,而她這麼黑,不止是因爲像爹,還因爲她天天在出去玩。
連她自己的事都不能牽動她的情緒,讓她歡喜悲傷,那什麼能呢?這就叫人無所適從了。
毛昭想起了公主。雖然公主在外有許多傳聞,傳她好美男,好財寶。可他很清楚公主根本不是這樣。
公主就像三寶……不,是三寶像公主。
在他察覺到這一點相似之後,他開始對三寶公主抱以更大的興趣。
而現在他也明白公主爲什麼把他和白哥送給三寶公主了。
黃家突然接到了一道召賢令。
召賢令是君王常下發的一種聖旨,就像慣例一樣,隔上三五年的發一道,以示君王求賢若渴之心!
如果像這樣把召賢令專門、特地的發到一家來,這就是“暗示”——你家最有名的那個人,快進宮拜在皇帝座下!
召賢令寫的是慷慨激昂!這篇文章流傳到現在有一百五十多年了,黃家人人會背。
黃鬆年自從接到這篇文章後,就開始發愁了。
這是公主嫌他們家太不主動,要他們主動一點來支持她。
但哪怕現在再把黃沼送出去也不行了,他只是個末流小官,當不起召賢令。
本來黃沼可以算是黃家送出去的一個對安樂公主友好的象徵,黃家子弟去參加魯試,行使魯律,當魯官——這正是鳳凰臺世家對現在外面盛行的魯律、魯俗的稱呼。
他們不承認。
哪怕他們沒有膽量指着安樂公主叫她姜姬,他們也可以用別的方式把這一切的新事物和自己的舊世界分隔開來。
黃鬆年很清楚,現在表面上看起來大家都很清高,不願意跪服在安樂公主的座下,不願從魯律,寫魯字,作魯文。
但事實上各家都在想盡辦法鑽營,企圖在安樂公主身邊佔據一席之地。
說是拉不下面子也罷,他們嘴裡說的,心裡想的,手上做的,完全不一樣。
這就像是一個漩渦,它正在越變越大,讓鳳凰臺的世家變得越來越混亂。
黃家現在都不怎麼去外面參加文會了,最近的文會快變成武會了,常常大家聊到最後,吃飽喝足就開始打架。
起因正是上面所說的,大家開始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不知道什麼纔是正確的。
如果要堅持風骨,堅持操守,堅持“正確”,那就該繼續上書指責安樂公主不該在鳳凰臺行魯律,推行魯字。
但正確的盡頭就是安樂公主更加不該出現在鳳凰臺!他們該把皇帝從河谷搶回來!
最終皇帝是個傻子的問題也更不容迴避。
連打河谷,除雲賊這樣的問題都可以解決,現有皇帝是個傻子的問題,誰也解決不了。
……
正確的路不能走,那就只能繼續“錯誤”的路。
至少安樂公主帶來了和平。她也確實仁慈,愛護百姓。雖然對世家好像不太友好,但除了那些犯到她手上的之外,她對其他人還是不錯的嘛。你們看很多人都封了奇奇怪怪的官,比如那個西家的西歌,因爲種活了商人送給公主的樹而得官,這不正說明公主也是對他們有着善意的嘛,我們還是應該理性的看待問題——只要不惹惱公主,日子還是過得下去的。
那接下來的問題就沒辦法說服所有人了。
是,應該順從公主,但是不是事事都順從呢?
紀字不用了嗎?大家一起改用魯字?你們知道魯字是怎麼來的嗎?全是魯國賤民生造出來的!
魯律呢?也要遵行嗎?你們知道現在我家的下人出門買東西用的鬥都是魯鬥了嗎?計算用的是魯數,加減倍除全是魯數!終有一日,魯字魯數會代替紀字!日後我們的子孫後代可能再也不識紀字!
有反對的,也有贊成的。有人就認爲魯律中的《商律》其實非常便利,魯字是不好,但魯數沒有不好啊。《商律》中規定了衡量尺度,樁樁件件有法可依,現在哪怕老嫗或幼童也可以找商人買東西而不怕被騙,這難得不是好事?
就算是《戶律》也有可取之處,女子當戶也算是一件開明之舉。
所以我們應該挑着反對,比如反對魯字,不反對別的。甚至可以把魯律都翻成紀字,推廣使用。
但很快有人反駁,紀字高深,魯字淺顯,魯律的使用者多數是平民百姓,他們學魯字簡單,未必能學得會紀字,別的不說,哪有那麼多先生,那麼多書卷能給全天下的人都教會?這根本不可能。
這麼一說,魯字好像也沒那麼壞?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吵起來,最後誰都說服不了誰,只能一打了之。
黃鬆年對着召賢令發了幾天的呆以後,把家裡人都叫來了,把召賢令給他們看。
一一傳閱之後,黃鬆年問:“誰願往?”
黃沼是早就忍不住了,不顧他爹在旁邊不停的扯他的袖子,一步邁出去,大聲說:“我願去鳳凰臺!”
有他這一開口,竟然有許多黃家人都開口了,一個個說的都是:
“我願意!”
“我也願意!”
家中長輩都嚇了一跳,黃鬆年都瞠大雙目,驚訝的看着下面的子子孫孫。
其中竟然還有女孩子。
黃鬆年問他的一個曾孫女,“阿娥,你怎麼願意啊?”
黃娥是嫁過人後又回家來的,因爲其夫只愛男子,她嫁了以後才知道丈夫的愛好與衆不同,幾年後就搬回來了,不願再嫁。在安樂公主推行魯律後,她從家中搬了出去,立了女戶。父母也光明正大的把財產都給了她,還說日後二人的遺產也會給她,家族中已經同意了。
前段時間,她纔跟父親的一個弟子成了親,不過是弟子入贅,生下來的孩子會姓黃。
她的人生,從安樂公主開始纔有了這樣的轉變。她早就想進宮服侍安樂公主了,在公主身邊,不管是爲侍還是爲婢,她都心甘情願。
黃娥立了女戶,當了家主後就逼着自己改了性格,見黃鬆年問,她抖着聲音也堅定地揚着頭說:“餘仰慕公主久矣,願從其差遣,如事父母,無悔也!”
黃鬆年點點頭,又問了其餘幾個人,男人的答案都是願成就事業;女人則是都想跟安樂公主再接近些。
黃鬆年問完之後,就把召賢令收起來了。
他也沒說答不答應,黃家弟子們都很忐忑。
直到第二天,天還沒亮,黃鬆年就乘車前往鳳凰臺了。
姜姬醒來一睜眼就聽說黃家應召而來。
“誰來了?”她問。
侍人笑道:“黃鬆年,黃公。”
姜姬眉一皺,嘆氣:“怎麼把他釣上來了?”
這條魚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