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相處下來,姜姬已經對風迎燕這個靈武公子有了更深入的瞭解。
因爲風迎燕已經提起了靈武。
他爹已經早去,風迎燕因爲沒有成親,雖然有許多情人,也有許多據說是他的私生子女,但他仍然因爲沒有成親而失手家主之位。現在在位的是他的十八弟。
他爹生的孩子雖多,活下來的卻不多,這個十八弟在家裡活下來的兄弟中排行第五。
可這個家主在靈武就像個打雜的管家,裡裡外外的雜事都要他去做,可整個靈武的精神領袖卻是風迎燕。
靈武事實上的主人,還是他。
風迎燕提起靈武就是想把靈武獻給姜姬。
這個作法就像當年的龔獠一樣,拿靈武當後盾,表示姜姬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她一句話,靈武上下無有不從。
爲了表示誠意,風迎燕願意將風家現任家主的長子和長女獻上,送給姜姬使喚,爲是士還是爲奴,都聽她的。
除了現任家主的長子與長女之外,他也相當敏銳的發現姜姬很需要人才。
她需要不是鳳凰臺本地世家出身的世家子弟填充鳳凰臺下空蕩的座席。
他願意將靈武年輕一代的子弟全都獻上,甚至還能在靈武普通人家中選拔年輕人,送他們到鳳凰臺來。
姜姬聽他一番表白之後,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這相當是把靈武給綁在了她的船上。當年龔獠說要跟着她,也最多是從合陵把錢糧騙來送給她,雖然也算是解了她當時的燃眉之急,但跟風迎燕的大手筆不能比。
她這才發現,風迎燕俊美的皮相下是熾烈的權欲之心!他是空有高志,卻無奈虛度半載光陰的人。
這麼一想,還挺可憐的。有點像龔香當年的情景了。
等龔香來了,姜姬與他聊了聊靈武公子,笑着說:“你覺得他是真心的嗎?”
龔香很冷淡,客氣道,“我不及其秀美。”又提起王姻已經想好要替靈武公子造勢了,現在沒看到人,說不定正和靈武公子談着呢,兩人狼狽那啥,說不定是早就串通起來了。
姜姬笑一笑,跳過這個話題,問龔香最近向他求學的人是不是更多了。
王姻敞開大門,鳳凰臺下的世家就想試試敲敲其他魯人的大門。
龔香講解過魯律,又據說教導過姜姬與姜旦,王師啊!所以一羣人跑到龔香家裡哭着喊着求他收爲弟子。
龔香緊閉大門,一個不見。
但他也只是把大門關起來,沒說不收禮。所以別人只以爲他是待價而沽。所以禮越送越重,也開始四處打探龔香有什麼喜好。
王姻和鳳凰臺的侍人都藉此賺了一點,他們信口胡扯,替龔香安插了許多“喜好”。
龔香無奈,他已經察覺到他和王姻一起出現有點壞了公主的事。如果只有王姻在,那公主身邊就空了許多,可以藉機安排幾個鳳凰臺的人當擺設。
但他非要跑來,結果公主身邊的人就太多了,站得太滿,這才讓鳳凰臺下的人多了許多顧忌。
所以他一直很低調,本來希望在公主沒登基之前,他就以魯相的身份含糊的混在鳳凰臺,等公主登基之後再安排他就行了。
姜姬問起,他只好擺出一副嚴肅的臉說:“那些人煩得很。”
姜姬見他對鳳凰臺的人避之不及,猜測又是一些小心思,索性不去管,轉而提起招賢納士的事來。
一直以來,世家的招賢納士走的都是舉賢不避親的路子,全靠親友提攜。
所以王姻大開門路,一邊收穫了許許多多的“友情”,一邊替他們搭了一條通向姜姬的道路。
這條路是雙向的,世家得已接觸姜姬,她也得已接觸世家。
現在城中已經漸漸平穩下來了,世家被接二連三的打擊變成了驚弓之鳥,他們非常盼望能有一根浮木渡他們到對岸,不管對岸是什麼,現在他們沒有辦法去拒絕。
姜姬想多造幾條橋。
風迎燕就是她豎起的靶子——之前她是這麼想的。
但靈武公子突如其來的把靈武拱手獻上後,她發覺了此人的野心,也只好換個思路,另找個靶子來用。
她想用黃家。
黃鬆年老邁不堪,以龜縮爲人生準則。黃家內裡卻未必全是這樣的人。
他現在雖然不反對她,但目前爲止,黃家沒有一個人送到宮裡來甘願當她的侍人或近臣,只有一個黃沼還是自己跑去考低級官吏,現在又藉着爹生病的理由躲在家裡了。這就說明黃鬆年還在觀望。
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真能坐得穩。
姜姬以前容他龜縮,現在卻只能把他拖出來了。
她對龔香說:“我本來想讓白哥或毛昭去一趟黃家,替我說說話。”
龔香點頭,“現在他二人都在小公主身邊,當然不合適。”
三寶近來如飢似渴的吸收着知識。比起她當年有電視新聞網絡,三寶的環境是相當閉塞的,她只能從人身上學習。
只有毛昭和白哥當然不夠。姜姬打算等她這宮裡的士人多了以後,就容許三寶到外面來。只有接收信息的渠道變多了,人才能更容易學會“公正”。
公正本身是一個平衡的概念,因事因人因勢發生着變化。
她想更自如的教育三寶,就只能增加她接受信息的渠道。現在還不行,她只能讓安全的人出現在三寶身邊。
她說:“叔叔有空時也去陪陪三寶。”
龔香如獲至寶,根本都不需要她再說第二句的,立刻答應下來!
上回她的拒絕本來就是吊他的胃口,見此就笑了。
春去夏來,鳳凰臺迎來了更爲酷熱的夏天。
地面變得龜裂,河道變窄,井水更加難打,幸好今年春天發現可能繼續旱的時候,井就重新掏過了,現在還能打得出水來。
姜姬早在毛昭去年提幹旱時就一直在想什麼東西能在旱的時候仍然可以種植,結果她記憶中的全是旱的時候,西瓜更甜,水果更好吃。
死馬當成活馬醫,她讓商人尋覓野地裡的瓜果,最好是旱地纔有的。
偏偏還真找到了!
叫馬果,是長在野地裡,野馬常吃的一種果子,合捧大小,看枝蔓很像西瓜,一長一大片,果肉半白半紅。
這個馬果是霍九弈說的,他說在野地裡迷路的時候,放開馬讓它自己走,通常都能找到吃的和水源地。這種野果他在野外吃過很多回了,倒是從來沒想過自己種。
既然姜姬說了,他帶人出去時就找了一番,已經送回來了,經過去年一年的試種,今年還真種出來了,她覺得可能就是野生的西瓜,除了大小不一樣以外,其他看起來都很像。
商人們也送來了在乾旱的地方能種的東西,姜姬的要求只有一個能種能收,是什麼品種沒關係。結果商人們送來了野棗樹,手指大小,半黑半紅,雖然小,但非常甜,也確實相當耐旱。
其他還有兩三種長在缺水少水地方的果樹。
姜姬後知後覺的明白乾旱的時候,樹扎的根更深,也更容易在蓄水,更能扛過乾旱。
樹移回來的少,全是整棵包根帶木的送回來,路上還死了不少,不過商人不捨得把千里迢迢帶回來的樹扔了,哪怕是枯死的也帶回來了。
結果這些枯樹竟然在到了鳳凰臺之後,又被鳳凰臺的世家子中一個非常擅長侍弄花草的人給種活了,他從枯樹上截取還能活的枝子,不知他是怎麼養的,最後都生根發芽了。
此人姓西,叫西歌,有妻有子,父母雙全,沒什麼願望要實現。是那種“人生中什麼都不缺,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人。
姜姬再三打聽後,才讓白哥去請人。
白哥聽她再三交待,有些醋意,問:“西子只是會種樹而已!”
姜姬笑道:“他會別人都不會的,這就是本事了。”
不然你再找一個能把枯樹種活的給我好了!我不介意!
幸好白哥一去說,這人就願意出仕爲官,但說好了,他不上殿,不穿官服,但該給他的都要給他。
是鳳凰臺世家最習慣的做官方式,只擔虛名,別的什麼都不要。
姜姬笑眯眯的說好好好,轉頭說贈一個博士給你。
高帽、玉笏送上。
這人問這高冠是什麼意思?怎麼比別人的冠都高一寸?
姜姬再讓龔香親自去解釋爲什麼博士戴高帽呢?
——爲了顯示他比世人都聰明一分。
冠上爲何有金花呢?
——金花是功勳的標記,博士做出前人未有之事,想出前人未有之計,有前人未有之功的,都可記一朵金花。
這西歌瞬間反應過來:“一次一朵?”龔香笑眯眯地說:“是,我國中博士,最厲害的一人已經在頭上戴上十四朵金花了。”剛好圍了一圈,他在離開魯國前下的最後一道國令就是給田分的高冠再加高一層。
西歌本來覺得會種樹不過是小道,這是安樂公主在拉攏他,甚至這個博士在他眼中都沒什麼地位可言。現在聽魯國丞相這麼說,笑道:“那人莫不是也是個種樹的?”龔香半點不覺得被冒犯,搖頭說:“田博士擅數術,魯國數學就是出自其手。我國有另一個廖博士,因在國內種出鄭國米而受封,本事就略遜於田博士,目前冠上只有四朵花。”
西歌一聽臉色就不好看了,莫明覺得這廖博士跟他是一邊的,廖博士的花少,也好像襯得他臉上無光似的。
“種出鄭國米?”魯國爲什麼要種鄭國米?
龔香就說當時國中百姓飢餓,公主見此人能種出鄭國米,從此魯國百姓就多了一種可以種植的農作物,因此封他爲博士,以贊其高智,有活民之功。
西歌聽到“活民之功,利在當代,功在千秋”這樣的話,如醍醐灌頂!
龔香道:“公子,你雖然只是種活了幾根樹苗,但對百姓來說,你是送給他們可以吃的食物。或許十年內,百姓們還沒辦法靠這幾棵樹苗裹腹止飢,但二十年呢?三十年呢?一百年呢?”
西歌的臉紅了,整個人隱隱發抖。
龔香笑道:“公主以爲公子有大功,才願以博士相贈。今後百姓吃到那些樹上結下的果子,都會記得公子的大名。名傳千古。”
西歌努力想把聲音擠出來,半天才抖着聲音艱難地說:“果樹與別的樹不同……它在原地結什麼果子,換個地方,結的未必一樣。”
他努力想說明到時可能果子結的未必好吃,不會像在原來的地方那麼甜,有的可能就根本不能吃了。
龔香一副“我不懂,我就隨便說說”的表情笑呵呵地說:“這有什麼?能結果子就行。”
那要萬一不能結了呢?
那世人會不會說他是騙子?
西歌在家裡爲難了半個月,給龔香遞話說要去看那些果樹苗了,整棵運來的果樹要是也能交給他管理的話……
龔香問姜姬,姜姬笑道:“當然都給他管。今年就不求結果子了,能平平安安的活一年,能開花就行,我知道這果樹沒那麼好養。”
但至少是個希望。
她把果園放在城外的神女廟旁,有“神力”庇佑,周圍的百姓都對這些在乾旱的時候還能長得這麼好的果樹充滿感情,哪怕它們還沒開始結果子,只要看到樹長得好,就好像地裡的莊稼早晚也會長得好好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