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情一直沒功夫來見徐公,最後只能辛苦徐叢走一趟,去拜訪段小情這個“紅人”,回來後說,段小情又開始病了。這回不完全是裝的,至少病了三成,他裝了七成。
因爲雲青蘭似乎這次回來後,跟雲家人離心了。開始相信“外人”了。
他不但給段小情高位,還向外求賢,再聯想起最近他回來後喊打喊殺,罷了不少雲家人的官,許多姓雲的都被趕回了家。
這讓雲家舊部都開始不安了。
徐公笑着說:“他這不是離心了,他早就想這麼幹了。”
從雲青蘭除掉雲重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一個心胸寬大的人。他是隻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
當時他剛到河谷,又先殺了長子,爲了安定人心,他才大肆封賞、提拔雲家舊人。
結果雲家的人就放心了,就把雲重的事給忘了,他們把雲青蘭當成了一個願意與他們分享王權的大王,爭權奪利,毫不客氣。
“他也真能忍。”這一點上,徐公是有點佩服雲青蘭的。
雲青蘭一直忍到了出征。
河谷當時空無一物,他一邊把所謂的“高官厚爵”許下去,一邊也並不以爲這樣就可以坐穩王位。
他還是有一份清醒的。
他需要糧食,需要錢,需要人心!
他需要把雲家軍完完全全的抓在手裡。
公主送給他的奏章是一個好藉口,讓他可以扯虎皮做大旗,帶兵出征。
可當時哪怕沒有公主送上的諸城拒交稅賦的奏表,雲青蘭也會帶兵出門的。
他需要去“借糧”。
他需要把河谷缺少的東西都從外面搶回來。
公主只是算好時機,給了他一個更有面子的藉口。
也正好可以迷惑外面的人。
公主算無遺策,雲青蘭果然一頭栽了進去,藉口替皇上出氣,跑出去對着各城耍了一通威風。
義軍也趁勢而生。
雲青蘭這次敢向天下發召賢令,也是因爲被公主催發出來的野心與妄念。
徐公就聽過雲青蘭數次講起“鳳凰臺與孤是一家”。
他當年騙雲青蘭說可以令他與朝陽公主之子爲太子,因爲皇帝生不出來。終於把雲青蘭哄出了鳳凰臺。
但現在給雲青蘭信心的卻是公主。雲青蘭真心相信,只要時機成熟,他帶兵回到鳳凰臺,公主會大開宮門迎他進去。
所以他敢廣發召賢令。
皇帝在他家後院裡關着,鳳凰臺上的公主對他芳心暗許。
他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他帶兵出去打仗這麼長時間,早就把分散到雲家各部手中的兵都給收到自己手上來了。不服從他的人,也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他現在回來了,就準備收拾河谷的雲家人了。
這些還矇在鼓裡的雲家人,以爲還像以前似的,雲青蘭這一支當了將軍,凡是姓雲的都在宮中混個小將噹噹;那現在雲青蘭當了大王,雲家其他人也可以當大官了!
他們都錯了!
十日後,雲青蘭在宮中設宴,把近日不停涌入宮中勸他不要信任外人的雲家人都給請了來。
不出半日,徐公就聽說雲青蘭在前面殺人了。
徐公聽着外面的哭叫聲和軍隊跑進來的隆隆的腳步聲,對徐叢和徐樹說:“與我們無關,把門關上吧。”
徐叢把院子門關起來,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人跑來敲門喊徐公,求徐公去勸諫大王。
那些人哭喊不停,門都快被他們撞破了。
徐公始終不讓他們應聲。
最後,有刀槍聲。似乎是來了一隊士兵,那些人被帶走了。
徐公一直望着大門那裡,哪怕什麼也看不到。
半晌,他嘆道:“這些傻子啊……”
他們以爲當了大王的雲青蘭就不是雲青蘭了?如果說以前的雲青蘭還是個人,當了大王之後,他就不能再稱之爲人。權欲會放大他身上的獸性,而不是人性。
像公主那樣的人,尚且令人懼怕,雲青蘭與公主相比,就如同脫去人皮的老虎,他只會噬咬眼前的獵物,卻永遠也學不會如公主一般去養育他們。
這一日之後,雲家已經不能再稱爲雲家,因爲雲青蘭強硬的替雲家旁系都改了姓氏,只有他這一支才能姓雲,並從此成爲慶國的王姓而爲人忌諱,外人不能稱呼雲姓,更不能寫出來。
徐公當然要替他叫好,還說大王英明,早該如此。然後替他起草了一篇王令,廣發慶國各城。
原本的雲家人不但要改姓,一部分因獲罪而被殺,沒被殺的男子受刑,入宮爲侍,女子入宮爲婢。
剩下的改了姓的也被強硬的趕出了慶國,流落於野,不知所蹤。
但是除了雲家之外依附而來的姓氏卻都沒受到什麼傷害,除了有幾個跟雲家旁系牽扯很深的之外,剩下的至少沒像雲家旁系一樣,因爲姓雲就被一網打盡。
而云家旁系原本佔去的官職這一下也全都空了出來。
雲青蘭先向慶國各城、各家著姓索取人才,要來的人不管是不是馴服,都被推了上去。
段小情和徐公再說生病也不行,都出席了。
雲青蘭坐在王座上,看到底下人才濟濟,不由得萬分開懷。
不巧,底下被逼來當官的其中一個年輕人忍不住嘲笑質問雲青蘭:“大王可知?外人都道陛下在此。某以爲,外人實在不知慶國之事,慶國的陛下,不正在這裡嗎?”
殿上鴉雀無聲。
徐公裝睡,段小情裝病,兩人都裝死。
下首坐着的二三十個“才俊”,有的看着那個年輕人嘆氣,有的卻看起來非常佩服的樣子。
雲青蘭突然笑了:“你們想見陛下嗎?”他轉而問徐公,“公以爲如何?”徐公只得開口道:“大王要如何便如何吧。”
雲青蘭就對身邊的養子笑着說,“去,將陛下請出來吧。”
殿上的人都驚呆了!他們再也忍不住,紛紛交頭接耳。
段小情一副受不了要找個洞鑽的樣子。
徐公倒是還算撐得住,塔拉着眼皮好像已經睡着了。
段小情都納悶了,徐公怎麼還能坐得住?
大梁最大的秘密就是這個了!
但不管他再怎麼着急,他也無計可施!
皇帝,到底還在被人給引出來了。
當段小情聽到那沉重又一跌一撞的腳步聲時,不禁也擡頭直身向前望去。
——他從沒見過皇帝真身。
他以前在魯國時從沒想過皇帝會是傻子。當他到了鳳凰臺以後得知了這件事……
這麼說吧,他知道以後就覺得公主真的就是天命所歸了。
不然,哪怕皇帝只是體弱,公主想得到天下都會比現在難上一百倍。
偏偏皇帝是個傻子!
徐公恐怕就是覺得既然傻子都能當皇帝,那換成一個女人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鳳凰臺上的諸公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他們經歷過一個傻子當皇帝的事,接受公主當皇帝也不那麼難了。
可他現在還能回憶起得知這件事時的心情,說是天崩地裂都不爲過。
下面那些引頸而盼的人,當他們見到傻子皇帝時……
蔣勝走在前頭,陛下現在很喜歡他,很依戀他,所以會追着他走。
而且不知是不是因爲他是在這種境地中仍然對他好的人,陛下對他並不像以前對其他侍人那麼愛欺負人。
陛下偶爾會捉弄他,但總是捉弄過後就會討好他,他把這個當成一個遊戲。
蔣勝發現,哪怕是一個傻子都知道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
他比想的要“聰明”許多。
“勝……兄……”陛下吐着口水說,“回!回去!”
蔣勝聽到傳信後,故意把大門打開,然後當着陛下的面走出來。
陛下開始以爲放他出來玩,就衝了出來。可他後來以爲他要走了,就哭着追了過來。現在是到了陌生的地方,他又開始害怕了,要叫他一起回去。
蔣勝這輩子見過許多人,從不輕易發善心,他覺得跟他的境遇比,世上的可憐人就沒那麼多了。可等他見到皇帝后,他才發現這世上最可憐的其實是這一個。
能有幸生在最受寵的公主的腹中,能有幸是皇帝最心愛的兒子,能有幸父皇早死,能有幸成爲皇帝。
但這一切偏偏造就了他的不幸。
他能漸漸聽到人聲了,他放慢腳步,等一等陛下。
陛下撲上來要抓他,他可有點沒輕沒重的。
蔣勝只好再往前走了幾步,剛好走到了衆人眼前。
陛下隨即走出來了。
堂上先是一片驚呼,然後就是一片寂靜。
蔣勝一身侍人的衣服,不容錯認。
身後的陛下雖然穿着破爛,但仍是綴着祥紋的龍袍。
“勝……兄……”陛下笑嘻嘻的撲過來,蔣勝再躲,大家就能看得更清楚了。
雲青蘭大笑:“諸君,快來見過陛下吧!”
堂上如墳墓一般。
慶國大開國門,以迎各路賢才。
最先走進慶國的當然是商人。
雲青蘭仿公主城,也允許商人在城外建市場,也給商人優待,也行魯律、魯俗。
除了不收流民之外,他讓段小情把公主城的許多事都照搬過來了。
段小情近來做事“輕鬆”許多。
見過皇帝之後,被強索而來的各城賢才好像一夜之間全換了心腸。
他們不再滿腹怨氣,雖然做事亂七八糟的,但慶王五日一朝,十日一沐,他們都乖乖照辦了。
商人進入慶國後,當然先要拜訪重臣、權臣,然後纔是慶王。
但慶國給他們省了事,慶國的大王、重臣全都住在一個宅子裡。他們往門口遞一回禮,就能全見一遍了。
段小情就先替雲青蘭收個禮,再把名帖收一收,交給雲青蘭。
他本以爲雲青蘭會先打聽義軍那裡的事,但云青蘭卻把鳳凰臺上的事也擺在了首位,與義軍等重。
段小情很擔心雲青蘭要對公主不利。雖然雲青蘭表現得對公主很深情,但他不敢相信。
然後他就聽雲青蘭陰森的打聽“安樂公主最近最寵愛的人是不是叫風迎燕?”
“安樂公主是如何寵愛風迎燕的?”
“風迎燕有沒有失寵?”
段小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