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喬坐在榻上,侍女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阿喬,你有你能做的事,那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侍女的年紀和馮喬差不多,已經有小孫子,她看着馮喬,有時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這個可憐的女人,命運給她的幸運和不幸都一樣多,“這個世上,本來就沒人永遠都是幸運的。”侍女嘆了口氣,“比如你和半子,如果當時不是有王后在,那麼你會是王后,半子就只能做夫人。”
“……但現在我們都是夫人。”馮喬乾澀的說。
“但你仍然有比半子更強的地方。”侍女說,“你可以去教導公主,半子如果這麼說,就會讓人覺得輕狂。”
馮喬突然悲從中來:“可公主也不願意要我的教導!”
侍女柔聲勸道:“公主年幼,哪裡知道好歹?阿喬,你可不能就這樣灰心了。你想想,你是抱着怎樣的決心才進宮來的,難道只因這一點點冷言閒語,你就把自己身爲馮家女的自信都丟掉了嗎?”
馮喬捂住嘴,狠命搖頭。
侍女扶起她,靜靜替她擦掉臉上的淚水,微笑道:“阿喬,今晚好好睡一覺,明日去見公主。”
馮喬張張嘴,侍女搶先道:“公主無禮,才需要你的教導,她現在不把你當先生,你就要一步步去折服她,等到她親口願意喊你‘先生’的那一日,再讓她到照明宮來給你奉茶吧。”
美人很高興,大王和她說了一夜的話,要不是早上有人來了,大王還要繼續跟她說呢。她蹦蹦跳跳的想去摘星宮,那裡有肉湯喝,她還想見公主,告訴公主,她做對了,大王留下她了。對了,還有那個女人,她現在在金潞宮了,以後她一定會想辦法讓她也去金潞宮,也去侍候大王的。
她走到半路,卻看到了馮夫人。她趕緊躲到一旁,看馮夫人似乎是想去摘星宮。她立刻繞路,跑快點去給公主報信!
“馮夫人來找我?”姜姬看美人喘得厲害,隨手拿了個梨給她,“在外面吃完再回去,記得漱口、洗手,不要帶着梨的香氣讓人聞到。”她想不到美人會跑回來給她報信,她忍不住叮囑她:“以後不要來找我了,被大王發現,他不會高興的。”
美人接過梨,先忍不住咬了一大口,聽到公主不讓她再來,委屈又不安道:“公主不是說……我可以來找你嗎?”
姜姬讓她走近,在她耳邊說:“非生死大關,不然不要來找我。”
美人似懂非懂,但也領會到公主給她的承諾不是她想像的那麼簡單輕鬆,而是更重要的許諾。
“當你察覺有危險需要救命時,來找我,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的救你。”姜姬望着眼前這張年輕明麗的面孔,其實美人也很年輕,十七或十八歲?她明知服侍姜元不是什麼好事,可能會讓她丟掉性命,卻告訴自己這是她想要的,她只是順水推舟而已,用這種話來安慰自己,其實還是推着這個年輕的女孩去走一條不歸路。
她其實不需要她給她報信,也不需要姜元那邊的一舉一動,她只需要美人成爲那四個女人心中的一根刺,成爲這宮中其他女人心中的路燈。有美人在,別的女人會層出不窮的。
美人默默點了點頭,幾口就把梨子給吃完了。姜姬推了她一把:“去和你的朋友們聊聊吧。”
美人高興的跑向那些女人,她們迫不及待的想從她嘴裡聽到大王的消息,她們都想知道她是怎麼留下來的,而她也迫不及待的想說給她們聽,告訴她們大王對她是多麼的溫柔,聲音又是多麼的輕柔,他的手比那個大王的還要大,更有力量,更加溫暖。
蟠兒:“公主,馮夫人來可能是想說小公子的事。”他擔心公主再跟馮喬發生衝突,昨天他就發現了,馮喬就像趙氏一樣,是一個說出來的話從沒想過別人會不遵從的人,趙氏會變成那樣,跟蔣公子不無關係,蔣公子破壞了趙氏心中的自尊,讓她變得瘋狂;而馮喬的自尊只怕也會在公主這裡撞得粉碎。那時,馮喬瘋狂起來,公主也會受到傷害的。
“公主若是不想見她,我去攔住她吧。”他說。
姜姬沒有說話,她昨天發現了,馮氏二女,馮喬是最容易被挑釁的人。昨日她種下了因,今日馮喬找上門來,只要再衝突一次,讓馮喬出醜,馮氏女將再也沒有資格提出教養姜旦的話!
雖然這樣一來,可能會讓王后撿便宜,但馮喬跳出來的太快了,現在的時機也太好了。姜姬實在捨不得放棄這個機會。只好先除掉馮氏女,等王后那邊出招後,再見招拆招吧。
蟠兒多少能明白公主在打什麼主意,他急切道:“公主,我就是讓馮夫人打上幾下也不要緊!到時公主再發怒,也更有道理。而且,公主如果直面馮夫人,就等於是跟馮公作對!公主!”
姜姬知道蟠兒的辦法是現在更普遍的做法,但第一,她不能浪費這個機會,萬一蟠兒的份量不夠,馮喬再送上門第二回 的可能性有多少?有沒有百分之一?
第二,蟠兒只是奴僕,沒有她這個公主的份量大。她現在唯一可利用的也只有自己這個“公主”的身份。
用盡全力,只求萬無一失。
“公主……”蟠兒膝行兩步,“公主是不信我嗎……我願……”一隻小手無奈的放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讓他噎住了。
“蟠兒,你有沒有想過,你是奴僕。你冒犯馮夫人和馮夫人冒犯我是兩個概念。”
蟠兒張口想說他一定會讓馮夫人說出不敬公主、不敬大王的話,但公主的下一句話讓他愣住了。
“如果砍一個奴僕的頭就能了結此事,你覺得馮公或大王會吝嗇一個奴僕的腦袋嗎?”姜姬點點蟠兒圓潤光潔的額頭,竟然還有美人尖!她難掩妒意的用力點了一下!
“那時就算我能達成目的,也要花掉一條人命的代價。”她望向樓外,馮夫人帶着四個侍女的身影已經走近了,“但如果我自己去,就不用你去送死了。這筆賬你算不過來嗎?”
蟠兒被瞪了一眼,眼眶莫明有些熱,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結巴道:“可、可奴奴也未必會死……”
“公主的奴僕冒犯馮氏長女,不死的可能有多少?哪怕只有三成,那我又何必冒這三成的險呢?”姜姬擺擺手,“好了,馮夫人快到了,你去請她上來吧。”她警告蟠兒,“不要做多餘的事,像個俊美的公子那樣,領她們上來吧。”其實只要把蟠兒放出去,已經是個殺傷性武器了。
蟠兒下樓時腳步都不太穩,公主的話在他胸中翻騰,令他的胸口漲滿!他站到馮喬面前時,不自覺的燦爛一笑,頓時百花盛開!
馮喬都被恍了下神,她身後的四個侍女更是有些怔愣。
“原來是馮夫人。”蟠兒微笑道,“公主有請。”在馮喬走上臺階後,四個侍女剛想跟隨,蟠兒上前一步,這四人不由自主的就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停下腳步。
馮喬是第一次走進摘星樓。她小時候曾在遠處眺望蓮花臺,在那高大的蓮花臺上,只有摘星樓探出頭。
從那時起,摘星樓在她心目中就是最不一樣的地方。
進王宮後,她似乎走進了另一個世界,距離摘星樓更近了,但實則卻更遙遠了。
摘星樓成了公主的居處,聽父親在家中責備公主性情粗蠻、嬌奢,可大王堅持讓公主住摘星樓,更言稱除公主外,沒人可以住摘星樓!
這就是摘星樓。
她邁步走上臺階,腳下陡然發出一聲沉悶的咚響。她驚的剎住腳,那個美得像奪得天地造化的男子在她身後輕笑,輕描淡寫的說:“這是響梯。”
馮喬霎時從脖子紅到臉,她更慎重,更小心翼翼的走上去,每一步,響梯發出的聲音都更沉悶,像是一個垂垂老人在拉長呼吸。
男子在身後繼續輕快的說:“公主有時喜歡讓人在這裡上下奔跑,這樓梯會發出樂曲般動聽的聲音呢。”
這是在嘲笑她嗎?是在嘲笑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