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歸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就是餓醒的。想爬起來吃點東西,一翻身卻打到一個人。
燕君行把她按住,道:“別動,上了藥,乖乖先這麼躺着。”
聞言棋歸不敢動,小聲道:“我餓。”
燕君行讓人端上來一碗小米粥,不見半點油腥。
棋歸急了,道:“我不要吃這個。”
“聽話,你讓蟲咬了,得先調理一陣子,給你放了紅棗呢。”
棋歸吃了兩口,發現幾乎沒什麼味道,眼巴巴地看着燕君行:“不能吃肉啊?”
“嗯。”
棋歸就嘀咕道:“可以用豆子熬大米粥嘛。”
豆類也不能吃。這是張毅之特地囑咐過的,看來該是特別要禁的。
燕君行板着臉,餵了一口進去,道:“給你什麼就吃什麼,都是爲了你好,也爲了孩子好。”
說到孩子,棋歸就不敢了。乖乖地把一整碗粥都吃了。覺得嘴裡沒味,可是看到他那個嚴肅的樣子,又不敢提了。
末了她只好舔了舔嘴脣,躺在牀上,輕聲道:“還有點頭暈。”
燕君行只不過轉身端個水杯的功夫,回過頭來看她這樣,也是好氣又好笑,把她扶起來,道:“先漱口。”
棋歸緊緊地閉着嘴,搖搖頭。她心裡也正有氣,想到以後都要這麼吃,她就更氣了,雖不是燕君行的錯,可自己眼前只有他啊,所以棋歸很自然的就把火氣的矛頭對準了他。
“突然鬧什麼脾氣呢這是,漱了口再睡。”燕君行百思不得其解,把她抱了起來想讓她漱口。
“我頭暈。”棋歸小聲道,然後又緊緊閉着嘴。
“漱口又花不了你多少力氣,杯子都給你端過來了!”燕君行道。
他的口氣有點嚴厲,棋歸瑟縮了一下,避開水杯縮進他懷裡,突然泣不成聲。
“……”燕君行愕然,把水杯放在一邊,拍拍她的背,道,“怎麼了這是?不是沒罵你嗎,就叫你漱口來着。”
棋歸抽泣道;“屁股,被蟲咬了……”
還被其他男人看了……
以前還讓他接生過。現在又讓他看了屁股。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燕君行哭笑不得,道:“咬了就咬了,不是沒事嗎,還疼嗎?要不要找毅之來再給你瞧瞧?”
他不提還好,提到張毅之,棋歸又哭得更厲害了。
她連忙掙扎道:“不,不給他看!”
燕君行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摟着她安撫了一會兒,問她疼不疼,難受不難受。棋歸只是搖頭。
等她哭累了,睡下了,燕君行還莫名其妙。他想解開她的腰帶看看她的傷口,結果沒想到她一隻手緊緊地揪着自己的腰帶,雖然睡着,可是神色惶惶。燕君行無奈地又躺了回去,側身躺在她身邊,安撫地親親她的額頭。
一個念頭突然闖進他的腦海,燕君行立刻站了起來,沉着臉大步走了出去。
在門口的百合本來在打盹,被他嚇了一跳,立刻站直了身子。
燕君行跨出門檻,突然停了下來,道:“去把李石叫來。”
百合一怔,然後後知後覺地道:“石頭哥已經遞了辭呈,正打算離開。”
“打算離開,也把他給我叫來。”燕君行略一思索,還是做了決定。
百合頓時頭大。她也不傻,燕君行平時和李石也是怪里怪氣的,現在突然要單獨見李石,能有什麼好事兒?
但是作爲駙馬,也算半個主子,發了話,她也沒辦法,只好去叫李石了。
李石正在收拾行李,聽百合說了,也只是沉着臉一言不發,只管收拾自己的東西。
百合小心翼翼地勸了幾句:“他到底是咱們公主的夫婿,咱們也得顧着公主的顏面。橫豎你是要走了,不管他說什麼,你別頂撞他就是了。”
李石沉着臉,還是不說話。
百合在一邊有些坐立不安。
半晌,李石已經把自己所有的行李都準備好了,走到門口,突然回過頭來,道:“百合。我問你一件事。若不是咱們亡國了,若他不是燕國武侯爵,我是不是真的不如他?”
“啊?”百合怔怔的。
李石站在門邊,面沉如水,如他一直的少年老成和沉着冷靜。其實他一直是個極優秀的人,少年時期,便成爲八部騎兵最年輕的校尉,然後成爲八部騎兵最年輕的中將。要知道,八部騎兵雖然流落民間,可是其中高手如雲,奇人異士無數。能穩穩的坐在中將這個位置上,便能說明任何事。
百合斟酌了一下,道:“你們都年少有爲。”
李石自然是少年英雄。可是燕君行有的,不僅僅是燕國的爵位而已。
聞言,李石笑了一笑,道:“我知道了。所以我要走了。我這輩子,不能都追着一些我高不可攀的東西。”
百合站了起來:“石頭哥……”
李石轉了個身走了。他要先去見燕君行。
百合瞧着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一些說不上的變化。在她們的心目中,李石是優秀的,可也是深沉憂鬱的。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他心裡有什麼。可是現在,他好像突然就脫掉了那千鈞重負,步履也變得輕快起來。
他本該是名動天下的少年郎。不該一直頹靡,所幸他已想通,那天高地闊,便任他行走。
燕君行在書房等他。
李石淡淡地給他見了禮,不卑不亢。
燕君行低着頭,翻看着手裡的書卷,指尖有時候會輕輕敲着桌面,顯示了他內心深處極其地不舒坦,他道:“大燕隆武二十三年,也就棋歸才十三歲的時候,好像有一次被擄到了青樓裡去,後來被你們救了出來,是不是?”
李石一怔,他沒想到燕君行要說這個。這件事後來連棋歸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只是本能對這種青樓之類的東西會有些牴觸。自然不是棋歸告訴他的,該是他自己查出來的。
可是他查了這個,今兒又特地拿出來說,是什麼意思?
“是。”
燕君行道:“你好好想一想,把她救出來的時候,她是什麼模樣?”
當時,是李石把她抱出來的。一出青樓的大門,她就摟着李石的肩膀,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後來還跑到河邊,在河裡搓澡搓了半個時辰,才爬上來。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棋歸的性情大變。所有公主的刁蠻和自視甚高都丟得乾乾淨淨。而是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夾縫求生。雖然亦笑亦鬧,可總歸是有些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這也是爲什麼,當初面對燕君行,她毫不猶豫就妥協了。
不然,趙家的公主,自當也能像她父親一樣,寧死不屈。
燕君行皺眉,道:“那是哪家青樓,你記得嗎?”
李石低聲道:“記得。”
“我知道你要走。可以,臨走之前,幫我做最後一件事。你去把當時,和這件事有關的人,全都帶過來,一個不拉。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李石的雙眼像鷹一樣,盯着他,道;“公主沒有吃虧。”
燕君行坦然地望着他:“我知道。”
李石道:“爲什麼?又爲什麼選我?”
聞言,燕君行又輕輕地敲了敲桌子,道:“因爲有些事我必須知道。因爲你是最合適的人。”
李石深吸了一口氣,道:“當時天下正亂,許多國家亡了以後,諸國的公主,宗姬,和貴女都流落民間。那家勾欄院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專門蒐羅這些女人,或賣給人做妾,或調教成妓女。勢大財大,當時我們動他們不得。”
燕君行道:“那現在呢?”
李石抿了抿脣,冷笑,道:“我必定將人帶到。”
說完,他就轉身出去了。
燕君行一個人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然後站了起來,回到臥室。
回去一看,棋歸又捂着臉,好像在哭。
燕君行無奈地道:“你到底在傷心什麼嘛。”
棋歸哽咽道:“爲什麼連面也不給吃,點心也不能吃。”
燕君行把她抱起來,道:“你乖乖的,先養一陣子,好不好?”
棋歸搖搖頭,然後撲進燕君行懷裡嚎啕大哭起來,好像一頓沒吃好真的就能讓她這麼傷心一樣。
燕君行摟着她,拍着她的背不說話。
先前不覺得,可是現在回憶起來,她對於男人,其實一直都非常牴觸。當初他若是不強迫,恐怕他們也沒有今天。
當年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就像是烙在她心裡的一塊印子。那次張毅之給她接生,雖然她一直強打着精神,可眼神裡卻還是時常會流露出一絲落寞。
等她哭夠了,她躺在燕君行懷裡,鼻音濃重,道:“我想我大姐了。”
燕君行道:“嗯。”
“也想我母妃。”
“嗯。”
“還有我父王。”
“嗯。”
棋歸緊緊摟着燕君行,又開始泣不成聲。
燕君行無奈。
每次生個孩子,總會發生點什麼事,脾性也大起大落的。是可以考慮以後讓她吃些避子的湯藥,不然她每次這麼折騰,小小年紀弄得人都憔悴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