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有些尷尬,道:“公主,今日本以爲您只是陪果果小姐來街上買些小玩意兒的……”
昨天買了那麼多,也就只花了一兩銀子。所以她們今天就帶了十幾兩,以爲是滿夠了。再加上棋歸要是心血來潮,有了大開支,是可以報軍機府的名字,讓人到軍機府去取的。所以,也就……
其實這也不能怪她們,大多數燕國貴族出門,都是這樣的。
棋歸抱着果果,道:“先支應個幾天吧。”
又讓人叫了徐嬤嬤進來,也沒讓老人下跪,直接就問道:“嬤嬤可願意隨我回軍機府。”
這樣的老人,看起來是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了。雖然是爲僕,可是好吃好穿的供着,照顧一個果果,總比在這兒強。
誰知道徐嬤嬤看着果果滿臉渴望的眼神,卻是搖搖頭,拒絕了,道:“謝公主恩典。可是老奴實在是放心不下這些孩子……還是想留在仁義府。”
棋歸也不好勉強,安撫地摸了摸果果的頭。
徐嬤嬤慈愛地道:“果果小姐已經有了好歸宿,不用老奴擔心了。可是這仁義府,千千萬萬的孩子們,他們還需要老奴。”
後來,回府的路上,剛剛不見的小米已經把事情都打聽清楚了,就在棋歸的耳邊嘀咕。
“……每年都那樣,幾百個孩子擠在仁義府。仁義府的嬤嬤大多數是隨着戰死家破人家的孩子一塊兒到那的,就在那兒照顧那些孩子。在外地撿乞兒回來的事,倒是這些嬤嬤一起做下的,不分彼此。孩子越來越多,口糧也就越來越少,仁義府的地方也不夠。”
小米想到,也有些不落忍,嘆了一口氣,道:“大約就是撿了乞兒回來的事,他們也不敢上報。其實孤兒越來越多,這仁義府,早就擴建了。人手也不夠。公主您今天也瞧見了,就這麼幾個嬤嬤,還都老歪歪的。聽說不少嬤嬤,都是活活累死的。”
棋歸聽了難受,道:“難道就沒有人知道?”
“地方官該是知道的。不過奴婢猜想,也是因爲這收留乞兒的事情,估摸着和咱們一樣不落忍,沒有辦法,就聽之任之了。”
棋歸抱着果果,陷入了深思。
她不想這些孩子捱餓,這些本該是在父母身邊,幸福快樂地成長的孩子,卻因爲戰亂的緣故,失去雙親,流離失所。若是連董嬤嬤這樣的人都沒有,那他們該怎麼辦?
想到要公主們自刎殉國的趙王,棋歸生平第一次,突然覺得有些能理解他了。
或許棋歸那四年的行乞生活,在趙王看來,倒不如自己的孩子死去了吧。也不用受那樣的苦。
可是她不那麼認爲,也不以那四年爲恥。她反而覺得,不管在什麼樣的境地下,哪怕是去了國家,失去了雙親,也該努力地活着。
就算不知道活着是爲了什麼,可是隻要活着,便總有一天會看到希望。
就像她流浪了四年,如今卻突然有了這樣一個機會,能夠爲趙國報國仇家恨。難道不就是一個證明嗎?
這個時候,果果突然問:“娘,什麼叫非不爲也,而不能也?”
棋歸回過神,道:“意思就是說,有些事情,咱們不是不去做,而是做不到,應該要量力而行。”
果果又問:“那什麼是量力而行?”
棋歸想了想,道:“就是……看看你自己有多少力量,便能做多少事情。就像,果果的手小,只能抓一個包子,所以一次就只抓一個包子。”
有多少力量,就做多少事。董嬤嬤只有這麼一點力量,可是她也做了這麼多事。
棋歸覺得,她能做的,起碼多一點點吧。
回到軍機府,她就一直在想這件事。
還有一件事,剛纔在車上,果果的問話倒是提醒了她:“……該給咱們果果請個西席纔是。”
便馬上去叫了耿嬤嬤來,問京城有沒有什麼好的女子西席。
小米聽了就在一邊笑,道:“既然在咱們軍機府長大,那倒是可以看看,有沒有習武的筋骨啊。”
現在年紀不大,倒正是可以學習的時候。這些天她姐姐大米都在帶小魚習武,天天暗嘆,小魚是天生習武的奇才,可惜年紀小的時候被耽誤了。搞得她也心癢癢的。
棋歸就問果果:“想不想習武啊?”
果果問:“習武了,可以幹什麼?”
小米來了興致,突然一躍而躍上牆頭,然後摘了一枝海棠花下來,遞給果果,笑道:“能這樣。”
“……”
小米看着石化的一屋子人,也有些尷尬,訕笑了一聲,摸摸腦袋。
棋歸先笑了起來,道:“就是這樣。”
果果拿着海棠花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高興地道:“好,好。”
耿嬤嬤道:“規矩禮儀還是要學,琴棋書畫也是要學。既然是武侯爵的小姐,以後最少也是要做縣主的。”
棋歸笑道:“要學,都要學。”
眼珠子轉了轉,她就笑道:“嬤嬤,您還在教小魚呢。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不如,連我們果果一起教了吧。”
說起小魚,耿嬤嬤也有些心虛。小魚在她身邊呆的時間也太長了。私心裡她並不希望棋歸想起這件事來。可是,棋歸不想起來,她又有些不甘心,覺得棋歸也不像小魚說的那樣對她那般好。
現在聽棋歸這樣說,她自然是馬上應下了,又推薦了幾個女子西席。
棋歸拉了果果的手來,笑道:“我就覺得,我們果果的小手長得真好看,年紀那麼小,就顯得十指纖纖,真是好看。別的不管,琴師一定要請最好的。”
耿嬤嬤也笑了,答應了。
果果突然問:“娘會彈琴嗎?”
“……”棋歸尷尬地輕咳了兩聲,道,“會一點兒。”
耿嬤嬤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世家女子,多數是有一兩樣能拿得出手的才藝的。不過後來想想她的真實身份,倒是也釋然了。
棋歸拍拍果果的腦袋,笑道:“果果要好好學。過幾年,就長成個漂漂亮亮的小翁主,讓提親的人,踏破咱們的門檻兒!”
耿嬤嬤就看了她一眼,心裡想着,她是下了心,打算幫着果果小姐爭個翁主的封號回來了。
棋歸還真有這個心思,不過她知道自己沒這個本事。
晚上等着燕君行,就先把這件事和他說了,追着他一直攆:“我不管,我要我們的女兒做翁主,做翁主,做翁主!”
燕君行衣服脫了一半想去洗澡,被她追得不耐煩了,道:“循例是要降一等的。”
棋歸撅着嘴,不滿地道:“爲什麼,她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你說循例,也不是沒有這樣的特例在啊。”
前朝有不少被封爲公主的王上義女吧!
燕君行被她的“第一個孩子”刺激了一下,眼神在她肚皮上打了個轉,道:“那你說說,要是封了她做翁主,那咱們的大女兒怎麼辦?不就做不成武侯爵大翁主了嗎?”
長女的身份,是有一些不一樣的。
棋歸愣了愣,道:“我是把她當親生女兒的。”
燕君行好氣又好笑,道:“她幾歲?你才幾歲?還親生女兒呢,不害臊!”
八歲就生女兒了?!
棋歸惱了,道:“我就要她做翁主!”
燕君行擰不過她,無奈地道:“罷了罷了,你都願意了,我還有什麼不願意的!只是你以後別後悔!”
棋歸這才眉開眼笑,道:“這纔好!”
說着,踮着腳親了他一下,算是獎勵,然後就趕他去沐浴,一邊道:“快洗,回來我還有話對你說!”
燕君行就嘀咕:“我看又不是什麼好事兒。”
還真不是什麼好事。棋歸把今天在仁義府所見所聞對他說了。
燕君行聽了是長時間的沉默。
棋歸恐他偏見,連忙道:“雖說是乞兒,可多是戰亂逃亡中和父母失散的孩子。將軍,那也是燕國的子民,我認爲,也該給他們一個安身之所。難道您忍心把他們趕出去嗎?”
燕君行道:“我沒說要把他們趕出去。只是,用撫卹孤兒的撫卹金來養他們,是不對的。”
這件事情可大可小。仁義府雖說那樣,但其實還是正經的官府編制組織。若是查下去,挪用公款,欺君罔上,這些罪名可都是可以兜頭罩下去的。
也就是因爲這樣,大約當地地方官就採取了視而不見的態度。因爲若是捅出來,地方官位卑言輕,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會讓幾個老嬤嬤送了命,孩子們也被遣散出去。
棋歸開始出餿主意:“那能不能由我來請求王后娘娘,另外開設一個孤兒避難所?”
燕君行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你以爲你是誰?除非你生平從不樹敵,不然幫着欺君,被有心人捉住了把柄,就夠你死上十回的了。”
棋歸一怔,然後就訕訕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燕君行安撫她道:“事情不是同你想的那麼簡單。不過也不是毫無辦法的。若是真要去求,便以我的名義去請求王兄,倒是要好一些。”
她驚訝道:“你願意幫我?”
燕君行頓時嘴角抽搐:“你夫君是這麼冷血無情的人嗎?”
其實他也是不得不插手了,不然棋歸總會捲進去的。他想到現在,燕王后和棋歸各收養了一個孤兒,那麼世家公卿對仁義府的關注肯定會加大。恐怕不久以後,收養便會成風。到時候仁義府的事情總會被捅出來的。
平心而論,燕君行也不是個冷血無情之人,自然不希望看到那樣的場面。因此,只得把這件事情包攬了下來。
棋歸聽了高興地捧着他的臉直親,邊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燕君行哼了一聲,把她從身上按了下去。
以至於隔天一大早,棋歸也跟着他起了身,殷勤地在他身邊服侍,並且含情脈脈地送他出門。臨走還不忘提醒他那兩件大事。一是要爲小果果求個翁主的封號,再就是仁義府的事情。
燕君行覺得自己最近是越來越吃不消她了。不管是什麼事,只要她提了出來,再軟言哄上兩句,自己還真就會照單全收。
出門之前想到這個便有些不忿,用力捏了捏她的臉,道:“你在家裡給我老實點。”
棋歸也不生氣,反而高興地答應了,並踮起腳親他的臉。她知道燕君行最吃這套。果然,燕君行高高興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