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線人傳來的消息,此人疑心頗重,記憶尤佳,從小便是過目不忘的。所以多年以後,他還能記住棋歸的相貌和舉止。
看他剛纔的樣子,他該是起了疑心。
思及此處,他招手叫棋歸過來,囑咐道:“這幾****都不要出門,一切等陳使走了再做打算。陸景耀那裡,由我來應付。”
棋歸聽話地答應說好。如果可以,她一眼也不想看到陸景耀。
今天聽說了陸景耀聽說侯爵妾室搬家之後,臉色變化,她先是有些詫異,然後便覺得可笑。一個反骨之臣,難得他會這麼爲本國一個已經和親的公主着想。
燕君行看她悶悶不樂,不禁也漸漸沉下了臉色。
然而有些人便是你命中的孽障,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開的。
隔日,沉魚身邊的小翠便送了一封書信來給棋歸。
小翠跪在地上,道:“公主,姨娘說,她和陳使素無交情,陳使無故來信,她覺得十分不妥。因是這信還沒拆開,便先讓奴婢送來公主這裡。”
棋歸接了過來,看見那信的火漆還封得好好的,就把那信放在了一邊,道:“你們姨娘做得很好。”
言罷,便讓人拿了銀裸子賞給小翠,並賜給沉魚一柄小的玉如意。小翠接過謝了恩。
然後棋歸屏退了下人,自己拆了信來看。一看果然署名是陸景耀,這廝約自己今天傍晚在城中蘭香茶樓相見,言若是不去,便將她的身份抖落出來。
她看了以後不禁有些怒氣,這陸景耀是還要不要臉!
她立刻叫了小米進來,道:“將軍呢!”
小米愣了愣,道:“先時在書房,召諸將議事。”
棋歸道:“你去找將軍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小米感覺到事情的嚴重,答應了一聲便退下了。回來之後,就跪在棋歸面前,道:“府主和諸位大人,已經一塊兒出府去了。”
棋歸一愣,道:“進宮了?”
小米道:“是,聽說是進宮了。”
她迅速擡了一下頭,道:“現在是即將入秋的時候了。”
即將入秋的時候。棋歸便明白了,這是要準備攻畢了。
棋歸又問:“那小侯爺呢?”
小米道:“一併進宮了。”
這時候,門外的蘭兒突然道:“公主,張軍醫張大人求見。”
棋歸一陣個,他來幹什麼?
她道:“請大人進來吧。”
張毅之總是神出鬼沒,平時連燕君行都很難找到他。現在自己上了門來,肯定就是有事了。果然,他行了禮,一開口就道:“公主,現在府主和小侯爺都不在府中,屬下冒昧,或許能助公主一臂之力。”
棋歸愣了愣,道:“大人……何出此言?”
張毅之抿了抿脣,道:“聽說今早,陳使往府裡的姨娘手上送了一封信。”
聽說……肯定不是聽說,陳使這種事情必定是做得很秘密的,不會讓尋常人看到,更不會讓他無心地聽說到了。只能說,張毅之一直注意着這邊的動靜。
棋歸道:“大人有心了。”
過了一會兒,她直接道:“可是請問大人,您能幫上我什麼忙呢?”
張毅之一愣。然後露出了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道:“起碼現在,屬下是公主能商量的人。”
棋歸有些訕訕的,讓人取了信給他看,一邊問道:“大人,您說,我該去,還是不該去?”
信很短,張毅之幾眼就掃完了,最終道:“公主認爲,這廝是想找您去,對您說什麼呢?”
棋歸眼中有些寒光,道:“他是想要我的命。”
張毅之沉默了。
棋歸站了起來,道:“想來將軍什麼事都是不瞞着大人的,不過有些是我的私事,相信將軍沒有說過。大人也知道,這陸景耀曾是趙國舊臣,後來降了陳的。在幼時,此子與我相熟。所以早幾年,他曾經在陳國邊境認出我,並刺殺我。所以……”
張毅之道:“爲何要刺殺公主?”
棋歸抿了抿脣,道:“他現在一心忠於陳國,可我是趙國的亡國公主。前些日子,在街頭遇見,小侯爺戲稱我乃侯爺妾侍。大人,您想想,陳國公主和趙國公主,若是共事一夫,會出現什麼樣的事情?”
聞言,張毅之倒是默然了一會兒。最終,他道:“那麼屬下認爲,公主不該去。”
平白送死,誰想去啊!
棋歸冷笑,道:“可是我卻想聽聽,他會對我說些什麼呢。”
張毅之深吸了一口氣,道:“只怕侯爺知道了,便會雷霆大怒。”
棋歸撇撇嘴。
張毅之又道:“可若公主不怕,這倒是一個能幫公主出氣的好機會。”
棋歸:“……”
等到傍晚,燕君行未歸,棋歸無論如何是按捺不下來了。爲了保證安全,她下了命令到十八部騎兵,組織了暗衛隊在暗中保護,自己身邊帶着大米,小米和百合蘭兒四大高手。
她換了一身尋常青衣長裙,使自己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妾侍,出門的時候還戴了一頂大斗笠遮住了容顏。
茶莊。
棋歸走進去的時候,包間裡只有陸景耀一個人。他獨自飲茶,好像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棋歸放肆地隔着紗簾打量他,看起來這些年他過的很是不錯,整個人都被養得白白胖胖的,還有功夫在這兒裝憂鬱。
她猶豫了一下,讓身邊的四大侍女先退了下去。
門被關上了。她脫下斗笠,道:“你找我來,是爲什麼事。”
陸景耀給她倒了一杯茶,可是棋歸併不碰。
陸景耀失笑,道:“怎麼,你還怕我給你下毒不成?”
棋歸老實地道:“對。”
陸景耀倒有些無語了,道:“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們之間會變成這個樣子。”
棋歸冷笑,道:“我們,誰和你是我們?”
陸景耀看着她,眸光發冷,道:“對,你是亡國公主,苟且偷生。而我是陳國重臣,和你自然不一樣。”
棋歸默然,最終道:“你說得對。”
陸景耀看她這樣,反而冷靜了一些,把玩着手裡的小茶杯,道:“你知道嗎,你在找死。”
棋歸想笑,卻裝出了一副滄桑的樣子,道:“哦,怎麼個找死法?”
“公主得寵,整個燕國都知道,等她生下男兒,地位便是穩不可摧。我已尋了個機會告訴公主,你便是那亡趙之女!你若還不識相,可不是隻有死路一條?”
哈哈哈!
棋歸真想大笑三聲,道:“你這人倒還是和從前一樣,說謊都不打草稿,難怪做了逆臣,還能混得風生水起!”
陸景耀看着她,道:“你倒是和你的父王一樣,光有一副氣節。我問問你,你若是真這樣痛恨我這個反骨之臣,這麼有志氣,當時怎麼不一死了之?”
棋歸想了想,道:“我有志氣便得死,你沒志氣,做別人的贅婿,所以你就該活得瀟灑?這是什麼樣的道理啊,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陸景耀的眼角抽了抽,道:“你打小經文戲文聽說了麼,所以以爲好人都該有好報?”
棋歸道:“你別忘了,我國破家亡,流浪了這麼多年,還有什麼沒有見過?你以爲我還是從前的趙棋歸麼?”
陸景耀道:“我今天找你,不是爲了和你吵架的。”
棋歸道:“哦,那你是爲什麼?”
聞言,陸景耀竟是沉默了,神色甚至是有些憂傷的。他的大拇指摩挲着杯子,半晌,道:“棋歸,你還記不記得,年少的時候,我和楚侯的公子起了爭執,後來還打了起來。你去尋了你王姐來幫忙,把楚侯的公子給打了,說是,誰敢動你的駙馬?”
棋歸眯起了眼睛,怎麼,他還敢在她跟前兒提這些陳年舊事?
陸景耀道:“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父不過是順應天命而已。既然有一身才學,便該造福百姓,我一直認爲,你父王的想法,到底是過於迂腐了。”
棋歸涼涼地道:“迂腐不迂腐,他也可以流芳百世。”
陸景耀錯開了這個話題,道:“我也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你要知道,我現在身爲陳國使臣,自然會將事情都和公主和盤托出。不過我們到底是有過情分的……”
棋歸立刻打斷了他,道:“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是個男人,能有什麼情分?”
陸景耀惱了,道:“我不是男人,誰是?燕國武侯爵是?”
棋歸笑道:“他自然是,你連他一根腳趾頭都不如,給他提鞋都不要!”
陸景耀冷笑,道:“若是趙王地下有知,知道他最心愛的女兒巴巴地跑到燕國來給人做妾,最後慘死,你說,他會是什麼反應?”
棋歸道:“這個不用你操心。”
說完這句話,她突然覺得手腳發軟,這才覺得好像剛纔進包廂開始,就好像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她以爲是茶香。
她怔了怔,道:“你……”
陸景耀冷笑,道:“你以爲只有茶裡能下毒?”
棋歸癱在身下的墊子上,抿着脣,不吭聲。
陸景耀道:“你也不用擔心,這香里加的,只是麝香混合了珠蘭。一則你若是懷孕便會小產,再則,過幾日,你的容顏便會盡毀。你若識趣,我還能給你一次機會,隨我回陳國,我還會念着過往的情分,讓你安度餘生。”
棋歸聽得毛骨悚然,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來了。這纔是人生的一大恨啊,明明最討厭的人就在跟前兒,卻不能破口大罵以解氣,手腳使不上力就算了,想咬他幾口怕是都不成!
陸景耀站起來,蹲在她身前,捏起她的下巴,道:“我打小啊,就沒少在你嘴上吃過虧。你還是少說話比較可愛些。”
“你若是願意隨我回陳國,便點點頭。若是不願意……”
他道:“我可以留你一個全屍。”
這時候,外頭突然響起侍女的聲音,道:“姨娘,府主路過此地!”
這是他們說好暗語。
可是等了半天裡面都沒動靜,大米小米便破門而入,看見癱在墊子上的棋歸,包間裡再沒有其他人,不由得暗恨!
後趕來的百合和蘭兒連忙去把她扶起來,急道:“公主,公主!您這是怎麼了!”
棋歸死死地盯着窗戶的方向。不一會兒,剛剛逃走的陸景耀就被埋伏的八部騎兵精銳給捉住了,丟在棋歸面前。
一將道:“格老子的,老子早就看這叛臣不爽了,今兒就讓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這時候,後進來的張毅之聞到了這股香味,連忙道:“慢着!”
他陰沉着臉,道:“女眷先都出去!”
幾個侍女對望了一眼,然後才紛紛退了出去。他給棋歸把了把脈,道:“果然中毒了。”
然後看向陸景耀,森冷的樣子好像是要吃人了,道:“把解藥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