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越這纔想到, 爲什麼吳笳不直接告訴他他被調回定州的原因了,原來是自己被推薦了來帶太子讀書練武。冷越猜想,這建議應該是李恆提的, 他身爲太子太傅, 但是他最不喜應付這些調皮搗蛋的幼童, 而太子的教育又事關重大, 他便想到找一個自己信任之人幫着來教了。
晏如在吳笳肩頭玩了一陣之後, 覺得有些累了,念道:“抱抱,抱抱。”
那守在一邊的宮女走上來打算將晏如接過去。
吳笳彎下腰, 雙手插在晏如腋下將他舉到胸前,朝那宮女遞過去。晏如兩隻腳又開始在空中亂踹, 哭喊道:“爹, 抱抱。”
羅穩在一邊伸着手做出去扶晏如的樣子, 笑着看向吳笳道:“可能是要你抱,他不喜歡這些宮女, 喜歡年輕男子。”
冷越聽到羅穩這番話,想笑又不敢笑,只好轉過頭看着別處。
吳笳又將晏如放回懷裡抱着。晏如臉在吳笳胸口蹭着,又長又翹的眼睫毛撲閃撲閃,一雙眼睛顯得格外靈動。
沒抱一會兒, 晏如又踹着腿要下去。吳笳將他放下後, 他立馬抓着吳笳的手, 牽住他一個手指拉着他往前走, 走到羅穩旁邊後, 另一隻手又拉着羅穩的手,拉着他們兩人往園裡的水池邊走去。
吳笳個子高, 爲了不讓晏如手擡得太高,只好勾着身子走路。冷越看到他這個樣子,在他背後笑了,但隨後看到這三人如此親密和諧心裡又有些失落。
羅穩在晏如的耳邊說了句什麼,隨後晏如笑着看向冷越,甜甜地朝他喊道:“過來。”
羅穩在池邊蹲下,讓晏如站在一邊,突然間他從懷裡掏出一帛書遞給吳笳,神情也變得凝重了:“大將軍,這是廷尉左監張玉伯遞過來的密信,信中說卓安上次洗脫罪名,背後操作的人正是吳薔。”
吳笳眉頭緊鎖,迅速打開那帛書,手指由於拽得過於用力都有些發抖:“簡直太囂張了,卓安貪污一事已經坐實,如今卻判他無罪,太荒唐了。”
冷越看了看周圍並無其他人,這才明白爲何羅穩剛剛讓晏如將他叫過來,也忽然間明白了羅穩將他倆叫來,表面上是讓他和晏如見面,實際上是商量對付吳薔的計策。
冷越又看到吳笳如此氣憤,料想這三年裡吳薔手中權力越來越大,行事越來越囂張,吳笳應該也慢慢認識到他的真面目了。
羅穩低聲道:“你們是同姓的兄弟,朕本不想讓你爲難,但是也只能賭這一把了,朕能信任的也就你和冷將軍,要是朕繼續裝聾作啞下去,就只能一直做個傀儡皇帝,千秋萬代招受罵名,還不如相信你們,大不了也就是死在他手裡。”
吳笳將那帛書拽在手裡,恨恨地道:“哎,叔父走後,我心思比他簡單也管他不住,想不到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如今是沒人能夠限制他了。不如,我趁他不注意,悄悄地將他拿了?”
“不注意?他豈會是個大意的人,可能早對你有防備了,今天來你府上不是還跟了個護衛嗎。”冷越回想起見到吳薔時總覺得他與吳笳之間比以前生分了。
羅穩將晏如抱緊了些,裝作在和晏如說話的樣子,道:“不能輕易動他,咱們不能打草驚蛇,他牽涉到的人太多了,這天下都是吳家軍的人打下來的,要是他垮了,只怕定州就要亂了。”
吳笳長嘆一聲,低下頭去,痛心不已,這三年裡,他才一點一點看到家族裡那些人是多麼貪婪。吳家軍中爭名奪利的那一干人一開始是跟着吳笳,以爲吳笳是大將軍而且有可能接替王位,但隨後發現吳笳做人太過正直,並不能爲他們謀多少利益,便慢慢倒向野心勃勃的吳薔。
羅穩接着說道:“現在咱們手上還沒有有力的證據,只能再讓他囂張一陣。”
吳笳道:“我與吳薔雖是兄弟,但皇上也不必爲難,要是叔父還在世,也不會讓他這樣爲非作歹的,這關係到我吳家的聲譽,我也不能不管了。”
“從前我以爲我在王位上坐不久,只想裝聾作啞保一時安穩,後來既然老天爺要讓我繼續在這位子上,我也不想一直窩囊下去了,不想以後晏如長大覺得他的父皇是個貪生怕死的廢物,讓他遭世人白眼。”羅穩手搭在晏如的肩上,時不時地輕輕撫一下晏如的後腦。
羅穩突然自嘲地笑了聲,道:“說起來,要是沒有吳薔給我下藥,可能還沒這孩子呢。”
冷越和吳笳聽到這話都不由得心裡一驚,這是羅穩第一次承認吳薔對他下藥之事。
冷越心道:“這麼隱私的事情皇上都向我們說了,看來他是下了決心一定要扳倒吳薔了。”
羅穩繼續說道:“冷將軍與吳薔早已是面和心不合,他對你早有防備,以後要是讓你進宮都會以晏如做幌子,就不會引起他的警惕。”
冷越玩笑道:“能陪伴太子是臣的福氣,但是太子對我這稱呼還是得改改,不然我會要蒙上個大不敬的罪名了。”
羅穩笑着將晏如抱在胸口,道:“晏如,聽到了嗎?可不能再那麼叫冷將軍了,你這會害他殺頭的。”
晏如乖巧地點點頭:“晏如知道了。”
“還有我,也不能那麼叫我了。”吳笳看着晏如,裝作嚴肅的樣子說道。
晏如掙扎着從羅穩的手裡下來,走到冷越身邊,牽着冷越的手讓他蹲下來。
冷越看到晏如一直朝他臉上看着,像是有話要對他說,便蹲下身將頭湊向晏如那邊。晏如雙手合在冷越耳邊,然後把嘴巴貼上去,小聲叫了聲“爹”,又抱着冷越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冷越看着晏如笑得甜甜的樣子也想抱着他親親,但又礙於晏如尊貴的身份不敢那麼做,於是將他抱在懷裡和他額頭碰額頭地嬉笑着。
羅穩看到這一幕笑得合不攏嘴,向吳笳道:“之前晏如最喜歡你,現在好像更喜歡冷將軍了,和你倆真是投緣,要不是因爲他這身份,我還真願意讓他認你倆做乾爹。”
冷越和吳笳離開揮雲宮時,兩人並肩走着,他覺得好久都沒這樣和吳笳走在一起了。
又到了暮色將近的時分,在他記憶裡,兩人好像總是在這種時候相會,斜光穿過重重疊疊的房屋和樹木照到他們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吳笳的臉在橘黃的光照下另有一種安寧和堅毅的味道。
“冷越,從前我錯怪你了,我也想不到吳薔真會是這樣的人。”吳笳走了好遠一段路,纔將醞釀了好久的話說了出來。
“什麼錯怪不錯怪,我的確也沒證據,只是憑我自己的感覺,我一見他就覺得他是個不安分的人。終歸還是這時勢讓他變成這樣的吧,他雖不是武將出身,可他事事都很努力,身世、才學他樣樣不差,他也想出人頭地,受人擁戴,是在這種社稷未穩的情況下沒人能限制他,他才慢慢走到現在這個地步回不了頭。”
冷越又回想了吳薔這一路的變化,最開始吳薔在軍中不起眼,大家都將吳笳當做吳啓的繼承人,可吳薔能沉得住氣,多年步步爲營經營他在朝中的關係,也許他最開始只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取得他應有的重視和地位,可到後面他已經忘了他最初的意圖了。
冷越和吳笳一同出了宮門,見六子駕了馬車往這邊過來。
“大將軍,冷將軍,上車吧!”六子下了馬車,將兩人迎上車。
冷越跟着吳笳上了馬車,在吳笳的對面坐下。簾子一放下,馬車內就暗了許多。剛出宮外路上並沒太多車馬行人,甚是安靜,兩人聽着馬車單調重複的響聲,都有些恍惚出神。
由於馬車的晃動,冷越眼裡看到的吳笳也是不停地晃動着的,他很想將吳笳看清楚些,所以在晃動中會看了還想再看。
吳笳朝冷越伸着手,示意他讓他坐過來,冷越看着吳笳沒明白他的意思,吳笳只好起身坐到冷越那邊去。
兩人一靠近,都發現這是種好熟悉的感覺,就像是每晚倒牀而睡與蓋在身上的被子接觸時那樣的安心。冷越伸出胳膊搭在吳笳肩上,轉頭看着吳笳的側臉。
吳笳轉過來看到冷越略帶調戲意味的眼神,一把推開冷越的胳膊,伸出自己的胳膊將冷越強行按在懷裡,然後一臉挑釁地看着冷越,好像是在問他:“怎麼樣,服不服?”
冷越搖搖頭,小聲譏諷道:“行了,不和你計較。”
車行到冷越家門口,六子停下來,下了馬車,朝車裡輕聲說道:“冷將軍,到了。”
冷越看六子也不給他打簾子,心想這六子也真精,好像生怕掀了簾子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一樣。
吳笳也跟着冷越下了馬車,冷冷地向六子道:“我與冷將軍還有些事要說,你先回去。”
六子打算上馬車,突然又笑着問道:“那……我晚點把您明早上穿的朝服送來?”
吳笳皺眉,假意惱道:“混賬,我有說晚上不回去嗎?”
冷越背過身去開門,暗自笑話着這主僕倆,一個自作聰明,一個假裝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