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雨沫

第二日, 宮中設宴接待西唐世子。

“宣西唐世子吧。”羅穩向候在旁邊的宮人道。

那宮人勾着身子迅速走向大殿門口,朗聲道:“宣西唐世子長慶覲見!”

長慶從大門口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身暗紅色的長袍, 式樣在中原地區罕見, 冷越猜想那應該是他們正式的禮服, 長慶頭上所戴的帽子也與那日在街上撞到時所戴的不一樣, 照樣是皮帽, 但看上去更加華貴。

長慶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步履穩健,面容嚴肅冰冷, 帶有一種不容旁人靠近的氣勢。

“西唐王延加脫長子長慶叩見皇帝陛下。”長慶一開口便帶有讓衆人感到陌生的腔調。

兩旁的衆官員看到長慶行走的姿勢不夠畢恭畢敬,跪下也跪得不到位, 都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世子請起。”羅穩的語氣莊重又和氣。

長慶起來後, 朝兩旁的官員拱了拱手, 又看向前方道:“長慶代表我西唐王,西唐的王族臣民對皇帝陛下表示崇敬, 對中原的大宋百姓表示友好,西唐願與中原保持聯絡,互通往來。此行,我帶來了西唐獻給陛下的禮物,聊表敬意。”

長慶說完後, 幾個宮人擡着幾個木箱子上來。

長慶將那箱蓋打開, 從中搬出一塊玉石, 那玉石晶瑩通透, 綠光溫潤, 長慶將它端與手上時纔看出雕的是一隻鳥。西唐人世世代代崇拜鳥,而且西唐盛產玉器, 這玉石雕成的鳥栩栩如生,格外精緻。

長慶又打開了另一個箱子,從中取出一長頸的瓶子,向羅穩舉着,道:“這是從大宛引進的葡萄酒,請陛下品嚐。”

“葡萄酒?”在座衆人一聽這詞都面面相覷,不知此爲何物。

“大宛有一種果子,芳香甜美,叫作葡萄,這葡萄酒便是由葡萄釀成。”長慶說完,取出一個玉石做的小碗,將瓶裡的酒倒了一些到那小碗中。

那碗碗口僅有拳頭大小,小巧別緻,通體白色,幾近透明,襯托得碗中酒的紅色格外豔麗好看。

滿座官員紛紛伸長脖子朝長慶手中看去,小聲讚歎着:“可真稀罕了,還有這樣的酒。”

羅穩接過那裝着葡萄酒的小碗,喜道:“世子遠道而來,又帶來了如此貴重的禮物,朕也要賞你些東西。”

長慶再次跪地,拱手道:“長慶謝陛下恩典,長慶此番來定州有個心願想實現。長慶愛好鑽研武學,聽說宋人好武,宋國高手雲集,料想在這定州肯定能讓我大開眼界,我希望能得定州的高手賜教高招,此行就再無遺憾了。”

羅穩早先就聽說過長慶是西唐第一高手,他提出如此要求明顯就是想來定州替他們西唐人揚眉吐氣,如果拒絕了他會顯得心虛怕打不過他,但如果答應了又怕定州沒有人能比得過他,一時間也很是爲難。

吳薔上前道:“皇上,久聞長慶世子乃西唐第一高手,要是世子願意指教也是咱定州武士的福氣,我看咱們可以設下擂臺,願意參與的不論職位高低都可以報名,再選出拔尖者與世子切磋。”

“如此甚好,凡是能走上擂臺的一律有賞。”羅穩道。

宴會散去後,冷越出了正門,看到長慶也緊接着從他身後走了出來,他身邊的兩名隨從立馬朝他走過去,其中一名正是那日在街上單獨下馬給冷越道謝之人。

她仍穿了一身男裝,帽子上的飾物垂下來幾乎遮住了她的耳朵,她雖低着頭但不時眼睛瞟向別處,定州人相對比較白淨,所以她只要不說話,混在宮裡並不容易看出來是女扮男裝。

冷越認出她後,便往她臉上多看了幾眼,她也認出了冷越,往冷越這邊看了一會,又像是在猶豫着什麼,眼看她已快走到長慶面前了,突然又轉向往冷越這邊走來。

“你就是冷越冷將軍?”女子走得急,都來不及控制自己的聲音,讓人一下就能分辨出這是年輕女子的聲音。

冷越點頭道:“正是,姑娘……閣下……”冷越看這女子天真熱情,想戲耍一下她,故意將“姑娘”一詞說出,暗示她他看出她是女扮男裝了。

“我叫雨沫,有機會我再找你說話。”女子朝冷越甜甜地笑着,完全沒有男女初見那種羞答答的樣子。

冷越看到長慶正在原地等着雨沫,頓時覺得奇怪了,長慶如此傲慢之人,竟然心平氣和地在等自己的隨從,料想這扮作隨從之人身份不會比他低到哪裡去了。

雨沫走後,冷越才發現吳薔正站在他身後朝雨沫看去。冷越猜到,吳薔可能看到雨沫想到喻可兒了,她們都是一樣的熱情爽朗的樣子,而且眉眼還有幾分相似。

吳薔走到冷越身邊卻不問雨沫的事,只道:“這次與西唐世子切磋武藝,我們都把希望寄託在冷將軍身上了,這是冷將軍一展身手的好機會呀!”

“長慶世子是西唐第一高手,我哪能比得過他,我只求別輸得太慘就行。”冷越道。

“冷將軍如此較真之人,又怎會不想與這等高手爭個高低?”吳薔說話的語氣變了,像是話裡有話。

“並非我過於較真,而是人做事不僅天在看,別人也在看,公道自在各人心中,只是我這人比較討厭,容不得做了虧心事的人一直囂張下去而已。”冷越挺胸直背,淡然說道。

吳薔哼哼地假笑了兩聲,道:“那祝冷將軍好運,爲咱們得個頭彩回來。”

冷越回到軍營中後,一隨從悄悄告訴他,常九被調離皇宮幕後操作的人便是光祿卿鄭曦,而這鄭曦向來與吳薔來往密切,所以常九被調離之事很可能與吳薔有關。

那隨從勸道:“將軍,咱也別管那麼多了,人家隻手遮天只要沒將咱們飯碗給遮了,就隨他去。”

冷越冷笑道:“如果連這樣我都做得到的話,那也不是我冷越了。”

申時,冷越出了軍營,走在每日必經的路上。突然一像是西唐人打扮的年輕男子朝他走來。

那男子面容嚴肅,朝冷越拱了拱手,道:“冷將軍,我家主人請您過去說話。”

“難道是世子長慶?”冷越心道,跟着那男子朝一小轎走去。

待冷越走近,那轎中人撩起簾子躬身走了出來。她穿着一身紅衣,頭上戴着皮毛帽子,耳間戴的一寸寬的圓形耳環甚是顯眼,腦後長髮及腰,頭髮間垂了一些成團的白色的狐狸毛。

她下了轎,擡頭朝冷越一笑,冷越才認出這便是雨沫。雨沫從男裝換了女裝讓冷越眼前一亮,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朵突然間就綻放在他眼前了。冷越看她這身打扮,更加肯定她身份不一般了。

雨沫再次見到冷越像是與他相識已久了一般,眼中含笑,稍微有些歪着頭看向冷越,柔聲道:“冷將軍,好巧啊,咱們在這兒遇上了。”

冷越咧嘴勉強地笑了笑:“好像不太巧啊,這地方走的都是軍營裡的男人,你一個姑娘家在這種地方拋頭露面不太合適。”

“是嗎?我在西唐的時候也是經常往軍營裡跑呀,那我聽你的,入鄉隨俗,咱們換個地方說話!”雨沫笑道。

冷越一時啞口無言,他想不到雨沫會如此刻意地來找他說話,難道她是有目的的?冷越只好順着她去,看她到底是想怎樣。

“姑娘身份尊貴,如此單獨和陌生男子會面,我怕損了姑娘的清譽。”冷越微微低着頭,朝雨沫拱手道。

雨沫朝冷越走得近了些,睜大眼睛緊盯着冷越:“如果我不來找你,你也不來找我,沒有這單獨會面,我們怎麼能互相瞭解呢?”

“互相瞭解?”冷越嘀咕道,皺眉看向雨沫。

雨沫大眼睛認真地眨了眨,抿着嘴用力地點頭道:“對,我不希望我和我的夫君在成親以前對對方完全不瞭解,父王答應我的,讓我選個自己滿意的夫君,到目前爲止我對冷將軍最爲滿意。”

“我?”冷越嚇得倒退了一步,覺得眼前這女子簡直讓他有些手足無措了,他這輩子都把心思用在怎麼去纏男人身上去了,還從沒想過要是被女人纏上了要如何應對。

冷越看着雨沫這像是要一點一點朝他逼近的樣子,心想:“難怪她要和我套近乎,果然是對我有非分之想,這下可怎麼辦,西唐世子那麼霸道,不會將我硬抓了回去吧?”

冷越旁邊路過的一些士兵紛紛朝他倆看過來,有的還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笑着議論着,便道:“姑娘,這兒真不是說話的地方,要麼咱們改天再見?”

雨沫點點頭似是表示贊同,冷越舒了一口氣以爲暫且可以擺脫她了,但隨後雨沫又向身邊的侍從道:“你去附近找個好說話的地方。”

人羣突然間朝後面退去,吳笳騎着馬朝冷越這邊走來,他在馬上看着這兩人的神情,又看了看路過的人看向他們的樣子,猜到這兩人之間可能有些說不清的事情讓冷越一時不好脫身,衝着冷越大聲喊道:“冷越,過來!”

冷越見這是個離開的好機會,便再次朝雨沫拱了拱手:“在下還有些急事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冷越跑到吳笳的馬前,吳笳早已朝他伸出手來,示意要將他拉上馬背。

“這麼多人看着,你我同乘一騎好像不太好吧?”冷越口裡雖這麼說,但已迫不及待地朝吳笳伸出手去。

吳笳稍稍向後別過頭,道:“不拉你上來怎麼像是救你於危難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