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離開花廳,就一路拐到了一處小院裡,掀開卷簾門,便進去了。
裡面,藥香縈繞,撲面而來,卻並不讓人聞着暈頭轉向,反而醒神不少。
一個女子坐在那裡,正暗暗啜泣。
那女子貌美如花,帶着幾分的冷豔,卻又帶着幾分的柔弱動人,皮膚很是白皙,如百合一般,很純淨的白,只是,美中不足的,便是脖頸上的好幾抹紅痕,說是紅的,其實是淤青色,那是懸樑上吊纔會留下的痕跡。
小青站在那裡,擡頭看了看還懸掛在橫樑上,靜靜垂落着的白綾。
她嘆了口氣,走過去,看着面如死色,眼帶淚痕的女子,說道:“尹小姐,這隔三差五就要上吊一回,你都不累得慌嗎?”
那名美貌女子正是江南花魁之一尹霜,也是個出了名的美人,遺憾的是,現在這個形容處處透着生無可戀的女子,哪裡還有當年冰美人尹霜的影子了呢?
小青本來對這個尹霜可是好奇得很,心想是怎樣一個美人,竟然會讓那個才高八斗的崔公子那般死心塌地地愛着,真看到了本人後,卻又大失所望。看來過去對於尹霜的種種傳言,那都是誇大的。這個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的女子,哪裡比得上她家小姐呢?這崔公子還真是有眼無珠,放着貨真價實的夜明珠不要,非要那假造的珍珠。
如果可以,小青真想放這個尹霜自生自滅,不再管她了,但是,文殷非要救她。沒奈何,小青也只得受累些了。
“尹小姐,你若心裡真的還念着崔公子,就好好地活着,否則,他醒來那一天,知道你已命赴黃泉,只怕後腳就跟着你去了。你確定要這樣對他嗎?”她走過去,拿過了一邊下人準備好的紗布藥膏,給尹霜包紮,嘴裡說道:“這話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你聽勸些多好,等崔公子醒了,身體恢復了,你們兩個愛怎樣就怎樣,要生要死,我們誰都不會管你們!”
“爲什麼要救我?”
尹霜突然開口。
小青手上的動作一頓,滿臉驚奇地看着尹霜:“呀,你肯說話了?”
都半個多月了,不論她說多少話,尹霜就是一聲不吭,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說話。
尹霜看着小青,問道:“文小姐不是應該恨我嗎?因爲我,她成了全城人的笑柄,她的未婚夫也變成了那個模樣,她應該是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纔對,爲什麼,她還要救我?”
小青靜靜地看着尹霜,撲哧一聲笑了:“這話你問我,我問誰去?”
“……”
“不過,我家小姐會做這樣的事情我倒是一點都不意外。”小青一邊給她包紮着,一邊說道:“別看她好像不問世事的樣子,其實偶爾還是會管些閒事的。當初,你們身受重傷,既然被我們小姐給撞見了,彼時彼景,她會救你們也不意外。畢竟大家相識一場嘛。何況,崔家與我們文家也是世交,崔老爺已經失去了一位兒子,我們小姐也不會看着他的另一個兒子有事的。至於你,你除了……”
小青頓了頓,改口道:“你的傷其實一點都不重。救你不過舉手之勞,主要還是因爲崔公子的緣故。小姐知道崔公子看重你,自然也不會放着你不管。”
“原來如此。我就說,她怎會那樣好心。”
尹霜笑道。
小青繫好了紗布,突然很認真地看着尹霜,說道:“另外,有件事情我想我有必要跟尹小姐你說清楚。”
尹霜看着小青,似乎在等待下文。
“你一直說我家小姐恨你,其實,我家小姐真是半點不恨你。”小青微笑地說着,在尹霜意外的目光下,起身:“不過,也難怪你會那樣想。畢竟,你不瞭解我們小姐真正的爲人。”
說着,小青並不作多餘的解釋,而是轉頭吩咐在場的下人:“你們好好地照看着尹小姐,可別再讓她鑽了空子了。”
“是。小青姑娘。”
小青聽到回答,滿意地點了點頭,這纔出去了。
隔壁的小院裡,文殷正在房間裡給人鍼灸,躺在牀上的男子,全身都扎着針,身上臉上多出的刀疤,大概是治療了許久,所以淡化了很多,但是,看着,仍舊能讓人聯想到剛受傷時的慘狀。
男子躺在牀上,面上的傷口還是蓋不住俊秀的容顏,只是,雙眸卻是緊閉的,氣息微弱,面色蒼白,看着,就跟半死人差不多了。
最後一根銀針紮好了,文殷收了手,坐在一邊等着。
小青從外面走了進來,看了看牀上的人,問道:“小姐,崔公子怎麼樣了?”
“還好,來得及時,壓制住了。”
文殷說着,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小青看着她頭上滲出的汗,從袖子裡取出了一塊帕子,輕輕地幫她拭去那層薄汗。
文殷問道:“尹霜怎樣了?聽說剛剛又……”
“小姐,她沒事。”小青說道:“我讓人盯得緊着呢。還是有及時阻止的。”
文殷聞言,點點頭:“這就好。”
“說起來也是,現在崔公子因爲她還昏迷不醒,她倒好,不好好在這邊照顧着守着,卻在那裡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的。真是讓人看不下去。我現在都覺得,崔公子爲了她落得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不值得!”
文殷擡頭,淡淡地看了小青一眼,笑道:“你倒是憤世嫉俗。”
“小姐,我這不叫憤世嫉俗。我這叫做是非分明,她確實是做得讓人很忍無可忍!”
小青略顯氣憤地說着,嘆息道:“也不知道小姐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她那樣一個人,死也就死了,反正是她自己選的,也怪不得任何人。你卻非要三番兩次地阻止她,說是爲了崔公子。小姐,你這也太好心腸了吧?犯不着的!”
“救都救了,還不救到底?”文殷笑道。
小青搖頭道:“小姐,我有時候真搞不懂你,你到底是冷漠呢,還是熱心腸。”
“呵呵,別說你了,我有時候都搞不懂我自己呢。”
“對了,小姐,柳公子我安排到花廳去了。”
“嗯。可以。”
“柳公子剛纔還一直問你呢,似乎是想見你。”
文殷臉色倒是滿淡定的,說道:“他現在不就住在咱們府上?想見隨時都能見的。”
“可不是。”小青接話,又嘟噥道:“小姐,你說這柳公子如今可是夠有心的啊,以前就算小姐你天天在他跟前晃,他都是看都不看小姐你一眼,現在可倒好,小姐你不理他了,他倒是上趕着來找,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反應都是最快的,就跟貼上來了似的,就像今天,也虧的他能一路跟過來。”
文殷聽着小青的話,不過笑笑,並不作聲。
“小姐,你不打算告訴他崔公子的事情嗎?”小青又問道。
“告訴他什麼?”文殷接話:“也沒什麼好告訴的。這些事情本來也就與他無關。我何必多事把他牽扯進來。”
“這不一樣。”小青皺眉,覺得自家小姐太沒有自覺了些,說道:“小姐,現在柳公子擺明了是對你有意思,你不趁熱打鐵,跟他增進感情,老把他往外推做什麼?崔公子的這個事情,告訴了他,他現在知道了,總好過以後知道了,誤會了吧?”
“誤會就誤會了。本來,我跟崔琦也是有婚約在身的。”
“哎呀小姐,你真就認死理,再也不考慮柳公子了嗎?”
文殷笑道:“什麼考慮不考慮?你這腦袋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小姐……”
“我和他的事情,我早就了斷了。也沒什麼好在考慮的了。你也不要再講了。都不煩的,每次都答應我不再說了,卻還是每天動這些腦筋。”
“……”
小青嘟起了嘴:“我這不是關心小姐嘛!”
“你要真關心我,就不要多話!”
文殷認真地看了小青一眼。
小青無奈,只好聳肩:“哦。”
文殷看着,也是無奈,笑着搖了搖頭,卻也不見生氣。
小青想,她家小姐最大的優點,就是脾氣實在太好,從小跟在她身邊伺候,也從來沒見她真的發過什麼脾氣!
性子真是好啊,又有一身的好醫術,關鍵,人實在美得讓人驚豔!
偏偏,感情上不順遂。
呼。現在雖是看開了,不再執着於柳仁賢了,本該是件好事,可小青怎麼就總覺得未必就是件好事呢?
花廳裡,柳仁賢已經喝過了第三杯茶,擡頭,望了望門口的方向,還是沒有見文殷過來的身影。
文名一直在邊上觀察打量着,此時忍不住說道:“公子,別看了,還不如直接去找吧!”
柳仁賢看了文名一眼:“我們是客人,哪裡能隨便亂走。”
柳仁賢在禮節上是個很過分遵守的人。
文名有點無語:“可也沒見過他們這樣的待客之道啊!讓人進來了,就這麼撂在這裡,奉上點茶點就完了,也沒人來招待!”
“……”
柳仁賢沒說話,卻是攏了攏眉頭。
就在這時,有人影從外面走了進來。
柳仁賢看過去,當即眼前一亮。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彎起,看着走進來的文殷,眉眼也溫柔了許多:“忙完了?”
他近來對文殷的態度是越發的溫柔了,初時,文殷還有些不適應,覺得怪異,久而久之,倒也慢慢習慣了,她神色淡然地走進來,看着柳仁賢,微笑:“柳大哥久等了。”
“不會。你可以慢慢來沒關係的。”
文名在邊上聽到了這句話,心裡忍不住地對柳仁賢翻了個白眼,沒關係?也不知道剛纔是誰一直在不停地朝門口打量,沒看到人,就不住地皺眉頭呢!
當然了,當着文殷的面,文名不可能出聲拆穿柳仁賢的。
還接話道:“是啊是啊,文小姐,我們公子可是等得很有耐心呢,我倒是有點着急,公子還說我,讓我有點耐心。”
文殷聽着文名的話,也不知是信不信,不過是笑笑,對柳仁賢問道:“柳大哥,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明知故問。”柳仁賢一笑,寵溺地拿扇子敲了下她的額頭。
文殷沒料到他會來這個動作,猝不及防地捱了那麼一下,他動作並不重,但卻結實地給了她一個錯愕。
她不大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說道:“那,柳大哥跟過來做什麼?”
“你說呢?”
柳仁賢笑着反問,擡手又要敲她,文殷這回反應很快,退後一步躲開了。
動作落了空,柳仁賢怔了下,而後笑了笑,說道:“這裡是誰的莊院?”
“說了柳大哥也不認識。”
“說出來聽聽,順便把人請出來見見也可以。我一向喜歡交朋友,可以結交一下。”柳仁賢淡笑着說道。
“算了。他現在也不方便見客。”
文殷想着,現在崔琦正躺在牀上還沒有甦醒,確實是不方便見客。
柳仁賢靜靜地看着文殷平靜的臉色,瞳孔幽深,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
“好了,柳大哥,出來也好一會兒了。回去吧。”
文殷說着,打算往回走。
小青跟出去了。
柳仁賢還在那裡站了一會兒,文名走過來:“公子,不走嗎?”
“文名,去查查。”
文名愣住:“公子,你不是說想要等到文小姐自己跟你說嗎?”
“非常事非常手段。再等下去,只怕始終沒有收穫。”
丟下這麼一句話,柳仁賢就出去了。
文名站在那裡咀嚼着他的話,嘀咕:“早就勸了,現在總算知道了。”
他覺得自個主子真的是在感情事上非常的溫吞,當初,對金鑫是這樣,如今,對文殷也是這樣,若是不再加快點動作,肯定又會錯過一次!
回去的馬車上,文殷因爲給崔琦治療費了不少心神,此時很是疲憊,一坐到車裡,便靠在那裡閉目養神,沒一會兒,便靜靜地睡着了。
柳仁賢坐在她的對面,看着她睡得安然的模樣,若有所思。
文名和小青此時也在馬車裡。
小青見文殷睡着了,腦袋晃來晃去的,怕她睡得難受,便伸手將她的腦袋按在了自己的肩頭,讓她倚着。
對面的文名見了,眼睛一轉,突然對小青說道:“小青姑娘,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怕吵醒了文殷,文名說得很小聲。
小青聽了,輕聲回道:“什麼事啊?”
柳仁賢覺得文名舉動奇怪,看了過來。
“我有點東西要買,但是找不到地方,這裡你比我熟,你帶我去吧。”
小青一聽,皺眉,“你如果找不到地方,等回頭回到了府裡,我讓人帶你去吧。現在,得先送小姐回去。”
“哎呀,你擔心什麼?你不在,不是有我們公子在嗎?你放心,我們公子肯定會好好照顧文小姐的!”
文名笑嘻嘻地說着,轉頭問柳仁賢:“公子,你說是不是啊?”
柳仁賢看着文名,總算明白了他的用意,笑笑,諱莫如深的樣子。
“可是……”
小青還有些猶豫。她也不笨,也是知道文名的打算,只是想起了文殷對自己說的話,在想着,自家小姐已經放棄了柳公子,她現在要是配合了文名的舉動,會不會不太好啊?
然而,文名已經一把拉了她的手臂,小青嚇了一跳,忙說道:“幹嘛,弄醒我們小姐。”
文名也是一時情急,趕緊地收回了手,同時,臉頰也微微地泛紅,才意識到,剛剛他好像做了什麼不該做的。
不是嚇着了文殷,而是,男女授受不親……
小青卻是大大咧咧,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層,只是看着文名微微泛紅的臉,覺得有點不解。也沒多大上心,怕文名又來抓自己的手,便輕手將文殷的頭挪到了一邊。
文名見狀,說道:“走吧!”
小青猶豫着,終於點了點頭,看了眼文殷,暗道:小姐,我果然還是不能看着你就此放棄。不要怪我啊。
馬車在路邊停了下來,文名和小青下了車。
馬車裡,一時就只剩下了柳仁賢和文殷。
文殷還在那熟睡着,並沒有察覺到身邊有怎樣的變化。
柳仁賢本來在她的對面坐着,靜靜地看着她,卻看着看着,身體不由自主地就靠了過去,坐在了小青原先坐的地方,側頭,低眸看着她,文殷的睡相其實很好,安安靜靜的,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看起來小巧可愛,她的臉上簡單地易了點容,看着,還是最初那小家碧玉的模樣,但是,柳仁賢已經不再會像過去那般被她的這點表象所欺騙,他已經認識到了,這個看着尋常的女子,其實有着最不尋常的一面,真實的她,是個足以讓人驚豔的女子。
馬車晃動了下,文殷的腦袋晃着晃着,就晃到了他的肩頭,大概潛意識裡以爲是小青,便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角度。
柳仁賢卻突然彎起了臂彎,將她整個人摟進了懷裡,讓她靠着自己的胸膛。
睡夢中的文殷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卻也沒多在意,覺得心在這個角度舒適得可以,便索性就這麼窩在那裡,安然地睡了。
柳仁賢低頭,本來還擔心她會被驚醒,沒想到,她竟然就那麼接受了,展顏一笑:“這時候倒像個孩子。”
他下巴抵着她的頭,滿足地舒了口氣。
抱着她的感覺,說不出的好。
不知不覺地,他也睡了過去,很是安穩的模樣。
就在他睡過去沒多久,懷裡原本睡着的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美麗而幽然的一雙眼,如溫潤的琥珀一般,有着不同尋常的魅力。
她其實更早之前就醒了,只是未免尷尬,所以就佯裝睡着。
動了動身體,想脫離他的懷抱,卻感到那條搭在身上的手臂緊了緊,將她抱緊了些。
耳朵正貼着他的胸膛,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沉着有力,似乎是在有意強調着他的存在感一般,文殷感到,自己的身邊,彷彿也全部籠上了柳仁賢的氣息,不是很強烈,但似有若無的溫涼感覺,卻是更讓人難耐。
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覺得有點不自在,像是掉如了一張網,她竭力想逃脫,但其實已深陷其中,找不到出路。
就在這個時候,馬車陡然停了下來。
車伕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小姐,柳公子,到府上了。”
文殷感到身邊的人立刻有了反應,分明是醒了的。
但是,他也只是動了一下,接下來便維持着原狀,沒說話了。
文殷在想,他這是做什麼?
外面,不明就裡的車伕又說了一遍:“小姐,柳公子,到府上了。”
柳仁賢的聲音響起:“再待一會兒。”
微低的聲音,不是對外面的車伕說的,而是對文殷說的。
文殷愣了下,猛地擡起頭來,一下子,就對上了他溫潤含笑的雙眸。
他知道她醒了?
文殷一把推開了他,下一瞬,又被他給抱了回去。
她有些急了:“柳大哥,你這是在幹什麼?”
“剛剛不是睡得很好嗎?你看起來很累,再睡會兒……在我懷裡……”
文殷聽着他那些話,只覺得面上發熱,掙扎着,又怕車伕聽見,不敢大聲,壓低聲音說道:“柳大哥,你不是一向最講禮節的嗎?眼下這是在做什麼?”
柳仁賢笑笑,說道:“爲了讓我的舉止合乎禮節,我想,我該給我們兩個一個正當的關係。”
文殷不解:“你什麼意思?”
“小殷,我剛纔想過了。我想,我們兩個可以試着……”
“不可以!”
還沒等柳仁賢講完,文殷就脫口否決了。
柳仁賢的臉色微微沉了幾分,看着她:“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
文殷抿着脣。沒說話。
“我說,我們可以試着在一起。”柳仁賢繼續着剛纔的話。
文殷的臉色沒什麼變,但是,看得出來是有些抗拒的。
柳仁賢皺眉:“你還是不可以?”
“柳大哥。我們並不合適。”
文殷淡淡說道,看着他的眼眸裡,平淡得不起一點波瀾。
柳仁賢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理由。”
***
明天開始,恢復日更九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