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頓時說不出的僵硬,堂下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無不驚訝。
我認真看着我爹,很認真,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爹很強硬呢。
我忽然有點放鬆。
有南宮大將軍這一句話,就表示我大哥絕對平安無事。
果然,我這樣想着,那邊一直保持沉默的太上皇終於肯開金口了:“南宮大將軍莫急,我們暫且要聽聽皇上的意思。”
太上皇這一句話,我就愣了。
我自以爲聰明。
皇上理應是一國之主。
但是小皇帝奶娃娃味道的稚氣未脫,即使有着哪吒轉世的聰明伶俐,沒有八年十年也不能當家做主,更加不要說鬥贏堂下這些魑魅魍魎。
所以,明鏡心纔是攝政皇。
不管以前是皇帝,還是現在是攝政皇,明鏡心還是大權在握。
小皇帝每天早朝都是偷偷打瞌睡的。
現在是關乎兩國之間的大事,而明鏡心卻推給小皇帝來決定?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面,兩條短短的小腿還夠不着地!
小皇帝連妓院是啥都不清楚啊!
我看着那些朝堂混得風生水起的大官,都同我一樣,愣了。
太上皇清淡的藍眸看向小皇帝:“皇上,你的意見呢?”
文臣武將,你眼看着我眼,我眼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一直襬弄着小手指,現在才停了下來,他也一點感覺不到周圍人擔憂的目光。
小皇帝的一句話可是就決定生死啊。
小皇帝皺皺小鼻子,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爹,稚嫩的嗓子故意說着老成話:“南宮大將軍可不能亂說砍頭,太上皇都沒有說要砍大將軍的頭。而且,太傅一直告訴朕,堂前只有君臣,沒有父子。南宮將軍犯了大罪,也是南宮將軍承擔,與南宮大將軍無關。”
小皇帝這話說得有條有理。
沒有人反駁。
我爹也肅然。
偌大的暖閣,靜悄悄的,小皇帝的奶娃娃音異常清晰:“太上皇昨天告訴朕關於南宮將軍和公主姐姐的事,朕認真想了一個晚上,想到林公公催着朕睡覺,朕蓋着被子也在想着想着。朕還是想不明白,要問清楚太上皇。太上皇,你說,南宮將軍喜歡公主姐姐嗎,公主姐姐也喜歡南宮將軍嗎?”
小皇帝仰着可愛的小臉,正做着“很苦惱,很認真”的表情。
我差點就“噗嗤”了。
原來,這只不過是太上皇給小皇帝的一道功課。
明鏡心也回答不了。
小皇帝見爲難,就習慣性嘟嘟小嘴巴:“南宮將軍說自己是大逆不道、冒犯了公主姐姐,但是公主姐姐呢,公主姐姐願意嗎?公主姐姐真的不想去和親嗎?”
小皇帝這樣問着。
看着暖閣裡面,司徒薇兒並不在。
太上皇招呼着身邊的太監。
小安子就領旨去了後宮。
小皇帝把他思考了一夜的想法說出來:“朕昨夜也問過太傅。太傅說,男女結親,乃兩家你情我願。如果女子同意,男子也同意,是不是叫做你情我願?如果公主姐姐說她是情願的,那麼南宮將軍的做法就不是冒犯了公主姐姐,而是行爲不檢、不合於禮,理應受到譴責。相互有着感情的男女,朕覺得大人們應該成人之美。”
小皇帝的這一番話讓人語塞。
彷彿道理確實這樣,無懈可擊,但是——
以孩子的角度看,南宮澈只是應該譴責。
太上皇不置可否。
司徒非最先站了出來,臉容帶笑,慢慢地說:“皇上年少仁慈,是我國臣民之福。不過,現在牽涉的不是兩家人,而是兩國人民。和親是表示兩國友好往來。我國答應雪北國和親在先,答應即爲定下盟約。既然有盟約,就必須遵守盟約,皇上,是不是?”
司徒非說得婉轉。
他的意思還不是說我國毀約。
小皇帝瞪大着水汪汪的眼睛,粉琢玉砌的臉有點生氣:“司徒侍郎,你這樣說就不對了。歷史上受臣民愛戴英明帝王都是愛民若子。朕要把子民當做朕的兒子,雪北王也把他的子民當做親生兒子,爲何不是兩家人的事情?國雖大,但是家的道理也是一樣。雪北王想要娶一位德才兼備的好媳婦,朕也想把公主姐姐嫁給疼愛她的好相公。太上皇,我們當初說和親,沒有指定是哪位公主。雪北王世子也沒有見過公主,可能會喜歡公主,也可能不會喜歡公主。朕可以重新鄭重邀請雪北王世子到帝都,帝都的繁華昌盛,官家碧玉大家閨秀甚多,他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女子爲雪北王世子妃,這樣不更加好嗎?”
龍椅上的小豆芽說的話,頓時讓所有大人目瞪口呆。
我被小皇帝的“兒子”“女兒”“媳婦”“相公”給弄糊塗了。
小皇帝能懂嗎?
虧小皇帝一點也不亂。
小皇帝果然是好皇帝的胚子。
司徒非這位刁鑽的貨也不得不恭恭敬敬地說:“皇上英明。”
小皇帝學着大人嚴肅着臉孔,但滴溜溜的眼神完全泄露他的秘密。
他可高興壞了。
小皇帝最後小聲問:“太上皇,朕對了嗎?”
小皇帝就好像提交功課的孩子,問先生對不對。
太上皇大概沒有料到小皇帝能說出這樣深度的話。
當做給完成功課的小皇帝的嘉獎,太上皇稍微露出一點霏晴,純美自然:“那麼皇上認爲誰能說服雪北王呢?”
小皇帝立刻看向堂下,說:“盛大人。”
左側武官,右側文官。
文官這一側的最前座位,坐着的那個人一直默默喝茶、不言不語。
他身在朝堂,卻未穿朝官服飾,只是一襲雪白的貂皮裘衣,衣襬下都是淡淡如同水印的雪種梨花紋。
姿態文雅,脫俗美貌,白若梨花,冰藍色的眼眸。
他不是別人,而是雪北盛家的家主,盛凜。
常年的冰雪北方,盛家人的臉都有着蒼白之色。
小皇帝性子急:“朕見過盛大人,盛大人說他會盡力。”
盛家人孤高清傲,歷來都不在朝爲官,所以,盛凜也不站起來,只是清清淡淡地說:“太上皇,皇上,盛某自當盡力說服雪北王。那麼,請太上皇、皇上對南宮將軍可以從輕發落。”
盛凜淺淺看了我爹一眼。
我爹是感激的眼神。
果然,盛凜是我爹請過來的。
因爲只要有盛凜這位盛家家主支持,那麼我爹這一仗註定會贏。
盛凜不是別人,是明鏡心的親生父親。
父子之血脈,但是早已經是君臣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