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兩軍對壘之中的賀驍雲,面朝蒼天仰起頸子哈哈大笑,笑聲蕭冷滄桑,笑得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爬過滿臉的皺紋,打溼了花白的鬍子。
身後的北狄軍在竔颺的指揮下,不知道多少長弓已經拉起,盡皆對準了賀驍雲的後背。只等竔颺一聲令下,便將這賀驍雲射一個萬箭穿心。
蕭正峰防備地望着對面,一擡手間,身後衆將士已經蓄勢待發。如若北狄軍要殺賀驍雲,他就一定要保。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賀驍雲仰頸大笑之後,遙遙望着沙塵之中的齊王,自己的親外甥,那個記憶裡不過是個幾歲孩童的外甥。
“我這一生,先是不得已叛了大昭皇帝,其後又追隨本心叛了對我倚重信任的北狄王,今日我賀驍雲又怎敢再回燕京城,遭受史官的筆伐刀誅,落得一個天生反骨三姓家奴的罵名,我又怎有臉再去見燕京城昔日故交!”
他雙目圓睜,盯着齊王道:
“我如今唯有一願,我有一女,名南鑼,今年二九,乃我骨血,齊王殿下,我將她託付給你,望你保她一世安穩!”
齊王已經意識到了什麼,起身就要縱馬上前,厲聲喝道:“舅父,不可!”
然而身邊衆人怎麼可能讓他以身犯險,已經有人形成人牆用盾將他攔下。
而賀驍雲則是哈哈大笑,笑聲淋漓暢快,遺恨悽愴:
“燕京城裡,晉江河畔,今日應是楊柳依依,東十四街,漯陽酒樓,想來定是美酒飄香時,可嘆我賀驍雲漂泊異鄉二十四年,終究埋骨他鄉,再也無緣去看一眼!”
說完之後,長刀起,白光閃時,一腔熱血噴灑而出。
這個時候夕陽正是西下,落日餘暉映照在這一片蒼茫遼闊的原野上,遠處烏鳥的哀鳴聲斷斷續續地響起。
那個騎在戰馬上的白髮老人,鮮血染滿了鎧甲,夕陽映紅了長刀。
當滿腔的熱血落在地上的時候,那個蒼勁雄健曾經威震四海的賀驍雲終於猶如一座傾倒的高山,緩慢而不可挽回地摔倒在地上。
遙遠的燕京城裡,深宮之中,一個衣着華貴的婦人忽而間蹙起了眉頭。
怦然的一聲巨響中,齊王咬牙,淚流滿面。
遠處的北狄軍中響起來一個淒厲的尖叫:“父親!”
緊接着,一個身穿紅色錦衣的女子,被兩個將士拘拿禁錮在那裡,尖刀對準了脖頸,竔颺仰首冷笑道:
“劉栔湛,賀驍雲死了,可是他的女兒還活着,他臨終遺言要你照顧好他的女兒,現在,我卻要殺了他的女兒,讓賀驍雲死不瞑目!哈哈哈!”
得意猖狂的笑聲中,竔颺如毒蛇一般的眼睛緊盯着不遠處的衆人。
齊王淚水已乾,緩緩站起,挑眉冷道:“放開她。”
竔颺有恃無恐地道:“放開她可以,你讓這些兵馬撤開,讓出錦江城!”
旁觀了這一場好戲的德順帝,從旁陰冷一笑,細長的眸子滿是嘲諷:“怎麼可能。”
他已經在蕭正峰的威脅以及利誘下,放過了齊王一馬,又饒了賀驍雲,怎麼可能爲了賀驍雲留下的區區一個女兒,就此將到手的錦江城拱手相讓呢!
蕭正峰疾步走到齊王身旁,沉聲道:“殿下莫急,我設法救這位南鑼姑娘。”
齊王剛剛親眼看着自己的舅父自刎而死,心中正是悲慟交加,如今知道舅父留下一個骨血,便是要付出一切代價都要護她的,此時聽到蕭正峰這話,已經將全部的期望寄託到了蕭正峰身上,感激地望着蕭正峰:
“正峰,一切拜託你了。”
阿煙抱着糯糯就站在孟聆鳳和齊王之間的,此時蕭正峰走近來,她貪婪地從旁凝視着這男人的側顏,卻覺得他比往日瘦了,整張臉硬得猶如石頭一般,就連脣都彷彿一把劍,透着冰寒刺骨的氣息。
當他就這麼站在那裡的時候,都能感覺到那滔天的煞氣和血腥。
蕭正峰對着齊王點了點頭,微微側首,看到了一旁的阿煙。
婀娜的身影,柔媚的站姿,溫和的眉眼,這是他孩子的母親,是被他愛過多少次的女人。
他咬了咬牙,沒回頭,只低聲說了一句:“極好。”
說完這個,卻見他已經縱身一躍,整個人猶如雄鷹一般躍至馬上,緊接着馬聲嘶鳴馬蹄翻飛,他連人帶馬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入了敵軍之中。
鐵甲盾牌早已豎起,雙方的長弓勁弩都已經拉起,一時之間,箭如雨下,空中是尖銳的“嗖嗖”聲,孟聆鳳長刀豎起,護在阿煙和成洑溪身旁,那邊成輝衝出,將齊王等人護住。
雙魚嚇得撅倒在那裡,匍匐在阿煙腳底下,總算是僥倖逃過一命。
阿煙直直地盯着那剛硬堅固的盾牌,感覺到有箭從頭頂飛過,長矛和鐵器相擊的鏗鏘聲不絕於耳,又有勁弩射在盾牌上,在那剛猛的力道下盾牌險些把持不住。
她緊緊抱着懷裡的糯糯,咬着牙忍着心中洶涌而起的難以忍受的驚恐和恨意。
她好恨那個男人啊,爲什麼要單槍匹馬闖入敵營之中。
他不知道她抱着孩子就等着他看上一眼嗎?
他頭也不回就這麼走了,如果萬一再也回不來,那她的糯糯怎麼辦?
他還未曾看糯糯一眼,還未曾抱她一下!
他還不知道糯糯是男是女!
阿煙抱着糯糯的手在顫抖,她知道他身爲邊關守將,一直都是出生入死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着卻又是另一番觸目驚心的擔憂!
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就沒有了天,沒有了地!
盾的另一邊,自是另一番天地,呼嘯聲刺殺聲以及如雨一般的鳴鏑聲,震驚聲驚歎聲,然而這一切,都不能入阿煙的耳。
孟聆鳳一邊護着阿煙,一邊低聲道:“放心,沒事了。”
阿煙這才僵硬地站起來,看向對面,卻見蕭正峰依舊是那匹馬依舊是那個人,彪悍勇猛,猶如一頭飈起的豹子一般,攜帶着毀天滅地的力量,逆着血紅色的夕陽猶如滔天怒海一般奔騰而來,將身後那刀林劍雨盡皆拋在腦後。
而他的手上,提着一個紅色錦衣的女人。
戰馬嘶鳴,他衝回了大昭軍中,大昭上下發出震耳的歡呼聲,那是迎接歸來英雄的呼嘯。
蕭正峰將那裹着紅色錦衣的女人扔到了馬下,這才一身輕騎回到了德順帝面前:
“皇上,末將請求皇上下令,斬殺北狄戰將竔颺,乘勝追擊,將北狄軍趕出大昭!”
德順帝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細長的眼眸緩緩掃向那羣呼嘯震天的大昭將士。
“好。”此時此刻,他什麼都不想說,可是又不能不說,於是作爲皇帝的他,也只有這麼一個字了。
接下來的事情彷彿是順理成章的,蕭正峰率領將士猶如猛虎下山一般攻向北狄軍,北狄軍因爲失去了兩位副帥,已經是羣龍無首,士氣萎靡,又因失了錦江城,等於失去了身後的屏障,甚至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困境之中。
最關鍵的是,他們親眼見識了那個傳說中的蕭正峰,猶如一頭雄健的豹子一般,就那麼勢不可擋地入了千軍萬馬之中,從他們如今唯一的首領竔颺手中搶走了南鑼郡主,而他們的首領竔颺對着一切竟然是束手無策,顏面盡失。
都已經到了這個境地,還打什麼打?
這下子大昭軍可是勢如破竹,將北狄軍僅剩的這些人馬打得一個落花流水,不多時便已經是窮寇末路,丟盔棄甲,四散潰敗。
蕭正峰命令手下分爲四路追擊,務必將他們趕盡殺絕。
自此,北狄人侵佔大昭的行動再一次失敗了。
蕭正峰的名聲,遠播四海,世人都知,大昭有猛將蕭正峰,可萬軍之中隨意出入,也可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
而這一天,阿煙在孟聆鳳的保護下,隨着德順帝、齊王一起回到了錦江城。
懷裡抱着她的寶貝女兒糯糯,身後跟着一個戰戰兢兢的雙魚。
當然了,一起隨他們回去的,還有那位蕭正峰救下的名叫南鑼的姑娘,在北狄是被封爲南鑼郡主的紅色錦衣姑娘。
那位姑娘灰頭土臉,淚流滿面,紅色的紗帽半裹住一張臉,看不真切,不過應是一個美人兒。
齊王遭遇這一番鉅變,對於舅父臨終前的託付,自然是放在心上,特意將這位表妹帶在身邊護着。
回到城裡後,阿煙再沒見到德順帝,不過德順帝卻特意召見了齊王以及這位南鑼郡主,也不知道說了什麼,最後這位南鑼郡主依舊被德順帝封爲了郡主。
除此之外,德順帝自然還表彰了爲國捐軀的鎮北侯賀驍雲,算是爲這件事定了性,從此之後的史書,賀驍雲便是忍辱負重詐降在北狄王庭爲大昭做內應的忠臣良將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有童鞋讓蕭將軍當皇帝呢,目前不劇透,我只能說我是親媽親媽絕對的親媽,給蕭安排的結局應該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