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光注於寧啓瑤身上,讓寧啓瑤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表情幾乎要哭了出來一般,那樣的刀風凜冽,如冬日之際草原上刮過的冷風,一屋子人全都沒了聲息,昌王勉強笑了笑道:“皇兄,也許是弄錯了,弄錯了,表妹,咱出去吧,別打猶皇兄了。”
他欲上前拉了寧啓瑤出門,卻被寧啓瑤一下子掙開了,顫抖着嘴脣道:“表,表哥,那,那酒,我得到消息……那,那酒有古怪……你不信,等一會兒,父親大人來了,你就明白了的,是父親大人叫我先過來通知的……”
她如此一說,滿屋子的人大譁,昌王便將視線轉向了那桌上,道:“皇兄,要不,咱還是先別飲了,等查明瞭事情真相再說,好嗎?”
他卻是淡淡地道:“有沒有古怪都不關你們的事,你們出去吧。”
寧啓瑤想不到夏候商如此固執,好不容易闖進來了,他卻還是不聽,急道:“表哥,你就等一會兒,父親大人正在查一些事,過一會兒就有結果了。”
“我寧王府什麼時候需要你們寧府調查事情了?還不快出去?”
寧啓瑤眼淚直在眼框裡打轉,哽咽着道:“表哥,說到底,新娘子也是我的姐姐,怎麼就不關我們寧家的事了?”
聽到她委屈之極的聲音,站在她身邊的世家子弟臉上都露出了同情之色,昌王更是勸道:“二哥,就等一會兒,誤不了吉時的。”
我拉了拉夏候商的衣袖,他原是滿臉的冷意,可轉過臉對着我的時候,卻強笑了一下,用安慰的目光望着我,我道:“王爺,你便聽二妹妹的吧,她是自家人,不會害我們的。”
寧啓瑤眼裡雖有淚,卻一直看着我們兩人,見到夏候商如此神態,再聽了我的話,卻忍不住大聲地道:“誰和你是自家人?別以爲住進了我家,便可以姓寧了,就是你這個女人,想害表哥!”
我倏地擡起頭來,望向她:“原來二妹妹從未當我是寧家的人,倒是我高攀了,我原出於鄉野,你如此說,倒也算不上什麼……”我緩緩走向她,“可你爲何說我會害王爺?莫非……你懷疑這酒中的古怪,是我弄的?”
她到底是一名小女孩,不過十三四歲而已,雖聰明之極,可也長年居於閨閣之中,那及得了我,十一二歲便跟隨父帥厲兵秣馬,身上自然帶了股凜然之氣……雖則如今換了幅弱質纖纖的軀體,但我還是看清了她眼裡的畏縮。
昌王忙勸道:“瑤妹妹,別亂說話,事情還沒查清楚呢。”
“夠了,就算這酒真有古怪,就算真是本王的王妃弄的,本王願意喝,關卿底事?”
夏候商的聲音冷得如千年寒玉,語氣中更夾了忍無可忍的怒意,終讓寧啓瑤哭了出聲:“表哥,她給你下毒,你也願意喝?她就值得你這樣?”
一行清淚從她的雙目之中流了下來,讓她整個人顯得又可憐又纖弱,引得場內之人人人臉上都有同情之色,更有有些世家少年原對她有意的,聽出了她語氣之中夾着的對夏候商的情意,臉上便露出了尷尬失望之色,昌王卻是臉色複雜地望了寧啓瑤一眼。
我則是冷冷地道:“你說這酒有毒?在新婚之夜,我會給自己的相公下毒?”
她道:“因爲你根本不想嫁給表哥,你恨不得他死……”
話未說完,我只看見身前人影一閃,啪地一聲,寧啓瑤跌在了地上,臉上現出五個手指印,夏候商站在她的面前,從側面看過去,神形卻有些怔忡,彷彿是潛於心底深處的秘密,他不欲有人知道,卻被人當場揭穿,說了出來,雖則這個秘密,是如此的不堪。
這一聲響,讓屋內的衆人臉上都露了震驚之色,彷彿不明白夏候商爲什麼會親自出手打人,打的還是這個小姑娘,而躺在地上的寧啓瑤,則淚流滿面,望着夏候商,眼裡的神色卻是極爲害怕,夾雜了不敢相信之色。
我悄悄地轉過去,走近了他們兩人,不經意地望向夏候商,看清了他眼底的殺意,他對她有了殺意?爲阻止她說出下面的話,他居然對她有了殺意?我終於再次懇定,正如太子說述,他一早便知道我了的身份。
我繞過夏候商,上前扶起了寧啓瑤,好彷彿是被嚇得有些呆了,竟然任由我扶起她來,直至我輕聲地問她:“二妹妹,你說說,爲何我恨不得王爺死呢?”
她這才倏地驚醒,抽出了握在我手裡的手臂,卻是驚惶地望了夏候商一眼,搖頭道:“不,不,那是我亂說的……”
!
他沒有在她身上做手腳,就是這樣,已然讓她不敢再往下說了,她潔白如玉的臉頰雖有手擋住,我卻依舊看清了她手下隱現的紅印,珍珠般的淚水無聲地沿臉頰而下,可我,卻不得不再逼她。
我輕輕地嘆了一聲,手伸上寧啓瑤的面頰,將她臉上一根散亂的秀髮拔至腦後,視線卻轉至她髮髻上插着的花鈿,道:“今日可是我的大喜日子,二妹妹雖然不喜歡我,可也用不着在這樣的日子鬧事……二妹妹真是好打扮,連頭上的花釵牡丹,用的都是這等貴氣的顏色。”
衆人往她頭上一看,視線再轉至我的頭上,人人臉上都有了恍然之色,原來如此。
她烏黑的七仙墜雲髻上,一朵纏金織邊琉璃紫玉牡丹顫顫而光,牡丹花辮微染了些金色,彷彿紫雲之中有陽光射出,那種富貴與奪目,竟然蓋過了我鳳冠之上滿頭珠玉之中的那朵葛金紫牡丹。
身爲寧王王妃,用了此種顏色,其它人如知道的,便要避諱,換上其它顏色,如無心之失也就算了,可她是我的二妹妹,怎會不知?聯想起她剛纔的種種言行,更有那驚覺知曉前後緣由的,心中便是豁亮。
昌王更是勸道:“瑤妹妹,我們還是出去再說吧,別打擾二哥了。”
我輕輕地轉身,來到桌旁,手指撫過置於桌上的細瓷酒杯,向夏候商淺淺一笑:“王爺,這酒,還飲嗎?”
他見我這樣地問他,眼裡露出歡喜,道:“飲,當然飲。”
寧啓瑤卻是見衆人望於她的頭上,我又直指她牡丹的顏色,她一開始不明白所以,但也猜出恐怕頭上不妥,見夏候商不聽她的勸告,心中更是着急,手往頭上摸去,便將那朵紫玉的牡丹拔了下來,卻是失聲而叫:“怎麼可能,我早晨明明戴的是粉紅的,爲何來到這裡,卻變成這等顏色?”
她驚慌地對夏候商道:“表哥,我真沒有戴這等顏色的花釵,真的,表哥,我年紀雖小,但這等有違禮節之事,怎麼會不加避諱?表哥,你信我。”
她一連說了好幾次“這等顏色”聽在旁人的耳內,卻讓他們產生了不同的表情,有人便互相望了一眼,眼中神色極明顯,什麼“這等顏色”看來這寧家二小姐對大小姐的確極爲不尊,可不知道是爲了什麼?
聽聞這大小姐是從小失散了的,這才找了回來的,是不是有什麼隱衷?
夏候商語氣有些疲憊:“啓瑤,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戴了與沒有戴,又有什麼關係?”
他的語氣,更讓她絕望,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表哥,你爲什麼不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她的委屈已然到了暴發的邊緣,如果再加一把火,她便會臨近崩潰了,而這把火,還沒有到時候,於是,我道:“二妹妹要換花釵,還是回自己房間裡好,今日可是我與王爺大喜的日子……王爺,你說,是嗎?”
夏候商擡起眼眸望我,輕輕地點了點頭:“不錯,大喜的日子。”
房間一切用品用具,他恐怕都派人做過極爲細緻的檢查,當然可以認定這酒內是絕沒有古怪的,他只以爲,是有人故意使計,讓我們飲不了這合巹酒,他思慮周詳,考慮一切事情皆是先了解事情來龍去脈,再定計策,就如他多年前一樣,堅韌隱忍,不動生色,他對我,仿是因多年前的愧疚而生了情意吧,而我,唯一能利用的彷彿也只是這份情意了,卻是不知,他對我的情意,到底會有多深?
能不能深得使他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我已顧不上了許多了,彷彿我手裡唯一能掌握的,便是這樣東西了。
他這樣的人,我算是看得明白了,他想將一切全都掌握於手中,可惜,世上之事,哪能事事皆如人意?
他暗中策劃,使君家將死無並身之地,讓我飲下奇毒,可臨到頭了,卻還是想將我收在他的身邊,有的時候,我真不明白,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當真爲了留住西疆一切?當真爲了在心底留一些西疆的影子?
九色鹿的故事,再一次在他身上重演,這是我的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