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霍去病揪住衣襟, 舉起拳頭,而對方也準備招架相迎的時候,忽聽到伍長老週一聲喝, “你們兩個想幹啥?還不住手!”接着那個聲音又向其他看熱鬧的人吼道:“你們死人啊?!爲什麼不阻止?!非得打起來你們才高興是不是?!”
偷奸耍滑的人心眼總是比別人多一些的, 那些人一看到老周臉色不善, 趕緊偷偷地溜了, 還有留下的人趕緊嘻嘻哈哈地湊過來打岔, “打架,哪有打架?他們兩個這不想要切磋切磋麼?”
“你個滑不溜手的泥鰍別跟我搗亂!”老周沒好氣地說:“俺老周就沒長眼?!你們鬧幾天也就的了,還沒完沒了啦!”
“咱們這不是照顧他麼?”‘泥鰍’依然笑嘻嘻的不以爲意。
老周當即臉色一變, 狠狠地看了一眼‘泥鰍’,道:“滾!滾!滾!你在胡攪蠻纏, 看俺不收拾你!”
“兄弟們, 散嘍!”‘泥鰍’笑嘻嘻的招呼着。片刻工夫, 數十人走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個霍去病。
老周看霍去病的時候,臉又沉下來, 冷冷說道:“這裡不是長安,別動不動就想動手。有能耐朝關外的匈奴使去!”
霍去病牙根緊咬,“是他們先招惹我的。”
“嘿……”老周粗獷的臉上露出嘲笑,“咋不見他們招惹別人?還不是你小子身上的刺太多?!”
霍去病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瞅你那是啥眼神?!”老周氣哼哼地道,“記住, 這裡是軍營!你在外面怎麼無法無天, 咱不管!但你到這裡, 就得守這裡的規矩!要不下回沒人能幫得了你!”
“我不在乎你所謂的幫忙……”霍去病壓抑着怒火, 從牙縫中擠出話來, “什麼時候我救你一命也說不定。現在天下洶洶動盪,很難說誰是英雄。”
“行啊。”老周笑了起來, 神情中帶着幾分輕蔑,“那俺等着看!”
霍去病怒極而笑,“你不用等很久。”
老周理都沒有理他,轉身離去。
“等等!我想知道你我之間有什麼怨恨?”霍去病冷聲問出盤踞在心底,卻一直試圖忽略的問題,“爲何自你知道我就是霍去病就如此?我哪裡得罪於你?”
老周哈哈大笑着轉身,臉上卻絲毫不見笑容,“霍去病可沒得罪我,得罪我也算不了什麼!俺可不是那種爲自己小肚雞腸的人。”
“那你又是爲了誰處處針對我?”霍去病火大地問。
“俺是爲了……”老周說了一半,猛然住嘴,他惡狠狠地蹬了霍去病一眼,生硬的轉折,“哪個針對你?你莫要胡攪蠻纏!”說完,老周急匆匆地走了。
果然!霍去病看着老周高大魁梧的背影,冷笑。同時一股類似於無奈的空虛涌了上來,自己懷着滿腔熱情、滿懷抱負來到這定襄塞北苦寒之地,難道就是爲了與這些鬥這些無聊的心機麼?
西北凜冽的冷風如刀子一樣,颳得人臉上生疼,霍去病終於忍不住迎着北風,看着無邊無際的連營,罵道:“他孃的!”
這一場風波,讓周圍那些人不敢當着伍長老周的面再敢鬧事了。但霍去病的境遇並沒有發生變化,他依然遭受着嘲笑與欺侮,依然幹着別人都不願意乾地活。不過,少年因着那一場談話,明白了許多事情,便不再徒勞無功的對別人伸出橄欖枝,妄想改善和周圍的人的關係。他開始用一種驕傲的姿態,睥睨着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同時也絕了離開軍營的念頭。取而代之的是成爲軍中戰神的念頭,還有將那句“什麼時候我救你一命也說不定。現在天下洶洶動盪,很難說誰是英雄”的話,在自己身上化成現實的想法。他想成爲英雄,成爲百戰百勝的將軍,這幾乎變成了一種信念、一種執著,充斥在他心底,燃燒着他的熱情,激發他所有的動力!有了動力,有了激情,霍去病的野心又一次澎湃起來。而那些他開始最爲在意的別人的眼光,也變成了促他前進的力量……
對於少年的改變,伍長老週一一看在眼裡,他雖依然厭惡這個狂妄自大的小子,但還是不得不讚嘆這個小子的硬氣與執著,同時心中暗暗感嘆:這小子是塊當兵的材料,對局勢敏銳,判斷準確,也夠狠,這種狠,不但是對別人的,也是對他自己的!
作爲伍長這個不算是官職的小小頭目,老周在注意霍去病行動的同時,也沒有忽略大軍不斷調動的異常。這種異常看在他這個有着多年軍隊生活經驗的老兵眼裡,自然有着刀光劍影、大軍將行的意味。他歡欣鼓舞地等待,甚至可以說是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老周啊,”一個人大喇喇地嚷着,“老周!怎麼大白天地就想婆姨?一個人笑得那麼賊?”
“趙食其你放屁!”老周順口回罵,他不用看就知道說話的肯定是那個讀書讀了一肚子壞水的傢伙。
“老周啊,嘴巴乾淨些。”趙食其笑呵呵的,“可不是誰都能聽得慣你嘴裡噴糞。”
聽趙食其這樣說,老周才注意到那傢伙身後還跟着一個長得如新月清輝,如花樹堆雪,秀麗絕俗的青年。一看清那青年的相貌,粗獷、充滿男子氣概的老周不自覺地眼發直,喉結上下滑動,心裡暗道:孃的,怎麼長得比個娘們還好看!
趙食其一看老周垂涎的目光,趕緊上前一步,勾住即將變成狼的老友,扯到一邊,警告:“收斂着點,你知道這小子是誰,就露出這眼神?小心你這伍長都做不了,直接埋在這裡!”
老周用手肘撞開趙食其,滿不在乎地道:“不就是京裡那幫人的子弟到邊塞混一圈,回去好當官麼?俺瞅兩眼咋了?還看不起俺們咋地?也不想想誰才讓他們安穩地坐在長安,吃飽穿暖的……”
“了不起啊!有本事你跟他……”趙食其懷笑,指着那俊秀的青年,道:“你跟他說去。別怪兄弟沒提醒你,他就叫曹襄,跟平陽公主的兒子、如今的平陽侯一樣的名字哩。現在在大將軍身邊,雖說是個雜號將軍,但品職可比某人高上不知多少。”說完,趙食其咳嗽一聲,整整衣領,恢復成莊重、威嚴的軍官模樣。然後他後退一步,眼睛覷着老友,示意他繼續。
趙食其裝模作樣的姿態讓老周恨得牙癢癢的,心中暗罵。不過他卻也不敢那麼明目張膽地看“美人兒”了。
看到老周的熊樣,趙食其不懷好意地嘿笑了一聲,轉身一臉嚴肅地對年輕俊秀的曹襄道:“曹將軍,這就是老周。別看他現在是個伍長,可在李將軍手底下多年,也切實曾經風光過。”
看趙食其變臉,又聽他如此說,老周心底又是一頓暗罵,然後他打量着秀美的年輕人忍不住懷疑:這樣一個靦腆秀美的人能上陣衝殺麼?皇帝怎麼把這邊塞數萬大好男兒的性命不當回事啊!
曹襄在老周審視的目光中,略顯靦腆地笑道:“久聞周伍長驍勇之名,今日一見果然威武不凡。”
“過獎過獎,呵呵……”老周笑了起來,也不管一個在大將軍身邊,又官制很高的貴族青年怎麼會久聞他的大名,便暗自讚歎:這個人倒有眼光,就算不能上陣衝殺,在軍中做個幕僚倒是綽綽有餘。
曹襄衝着老周謙和有禮笑笑,然後對趙食其道:“既然是相識,二位就好好敘敘。李將軍那裡,我獨自前去就可。”
“好!多謝曹將軍”趙食其從善如流,目送俊秀靦腆的青年離開。
老周頗有些不捨地看着青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忍不住感慨,“沒想到平陽侯戎馬一生,子孫卻是這樣一位人物。”
“你還別小看這位曹將軍。”趙食其警告。
老周嘿嘿一笑,不以爲然。
趙食其知道這老周最愛以貌取人,便也不多提醒,反正以後這兩個人碰頭的機會並不多。他轉而說道:“對了,霍去病在你手底下還好吧?”
“他能怎樣?”老周臉部抽動,“你道老周是那不講理的混人?”
“沒事就好,你可別動他,那小子身後的人,咱們一個也惹不起!”趙食其看老周豹眼圓睜、不服不忿的模樣,嘆道:“你也別不愛聽。老周你總以爲自己勞苦功高,英雄了得,對那些名門子弟都看不在眼裡。你吃虧就在這上面,不然以你的功勳,又豈會好不容易混到了校尉,又讓人給擼了下去?再有你以爲我到這裡所爲何來,那曹襄又爲何讓我留下?”
難道是爲了霍去病?老周聽到這裡臉色一僵,隨即醒悟:自己怎麼把這個茬兒給忘了。這曹襄不正是平陽公主改嫁衛青之前所生的兒子麼,他既是平陽公主的親子,又怎麼會不認識算是一家人的霍去病?!
“你終於想起來啦,”趙食其長出口氣,“他想見霍去病,卻又不方便直接找你,便要我這個和你交情不錯的人來這裡。不然,他見李廣將軍,又何苦帶着我?這曹襄人不大,心卻有七個竅。別看他貌似純良無害,可心思之縝密、做事手段之嫺熟、圓滑、狠辣,絕不啻于軍中多年的老吏!”頓一下,趙食其看看左右,才壓低聲音說:“你聽說有沒聽說那管糧草的倉曹掾史的事?”
“怎麼沒有?”老周恨恨道:“那老倉鼠被關起來,俺兄弟們可解氣得很!”
“他心黑手狠,剋扣糧餉,底下人恨,難道上頭就不知道?”趙食其湊近老周,將聲音壓得更低,“可就是沒有人能動得了他。這小小倉曹掾史有什麼本事?還不就是因爲老倉鼠拿他剋扣下錢糧孝敬了不少人。這些人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就算知道老倉鼠招人恨,也得護着。”
老周“哼”了一聲,粗獷的臉上也充滿了痛恨。
“可就是這看起來誰也動不了的倉曹掾史,卻栽在了你也沒放在眼裡的曹襄手裡。而且栽得毫無翻身餘地。連帶那些曾經給老倉鼠方便、保護的傢伙,也很多都被揪出來,一連串啊!那一車車的糧食、金子被運出來,我看得眼都直了!”趙食其也忍不住解恨地罵了起來,“他孃的,咱兄弟出生入死,卻肥了那羣傢伙!”
“真是他乾的?”老週迴憶着那靦腆俊秀的青年,懷疑。
“那我還能蒙你?”趙食其道,“算了,算了。這裡邊的事我也說不清楚,總之,曹襄決不是看起來那麼好說話的。”
對於趙食其的一再提醒,老周並不領情。這個粗獷的男子心裡早已經認定,曹襄的人也和他那皮相一般,是個玉一般的剔透美麗,卻也沒什麼威脅的人。至於趙食其所說的那些,不過是新官上任之後,立威的舉措罷了。就算曹襄自己不想,就憑着當年和高祖一起打天下的曹參的名聲,難道就沒人給他打算?就算沒有,還有衛大將軍呢?
“對了,你趕緊把那個姓霍找來,好讓他們能來個‘巧遇’。”趙食其催促。
老周摸了摸他那絡腮鬍子,呵呵一笑,道:“老趙啊,不是我不願意去找,而是霍去病那小子現在不適合來見人。”
趙食其臉色一變,“你不說你沒動手麼?”
“是沒動手。”老周自得,“可手底下的愣子們一聽那小子就是長安街頭看不起咱們將軍,說將軍是傻瓜的混蛋,就忍不住了……”
“你他媽的纔是混蛋!”趙食其惱了,“你要是沒說,你底下那些小子就知道誰是霍去病?!要是沒有你暗地裡支持,他們敢放肆!你知不知道要是搭上衛大將軍,你那點事也許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說不定過兩天就能繼續當你那校尉!”
“趙食其!”老周被罵得有些掛不住臉,“老子連掉腦袋都怕,還計較那個官麼?只要能上陣,做個啥不能殺匈奴狗!現在下了,老子明天立個功照樣能爬上去!”
趙食其氣得呼呼直喘,“你有能耐!算我多管閒事!現在平陽侯找來了,看你怎麼交待?!”
“俺交待個啥?!他又沒跟俺說,俺憑啥去找人!”
“你個……”趙食其看老周這個大老粗狡賴,氣得笑了,“你個老泥鰍!”
“俺這不是跟你學的。”老周看趙食其笑,他也跟着笑起來。
趙食其氣惱不起來,只能無奈地道:“好!好!既然如此,那咱們就趕緊聽曹將軍的話,找個地方好好敘敘,以後我也就裝什麼都不知道!若是以後兄弟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可記得,這禍根都在你身上!”
老周“嘿嘿”一笑,道:“放心!你若挨刀,兄弟擋在你前面。”說完,他拉着趙食其向着那暖和的營盤而去。
離開的兩個人卻不知道,就算他們說話的時候,曹襄就站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