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雖然年邁,但是畢竟也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的,中氣十足,這一吼,掛在牆上的那捲畫也跟着震了震。
“硯之啊,你小的時候,看見鬼害怕麼?”
官家心中一軟,開始懊惱起來,這可是阿蠶和他唯一的後嗣啊!他這些年,一直錯怪了阿蠶,也沒有特意的照看姜硯之,等他日升天入地,都沒有臉見阿蠶。
他想着,仔細看起姜硯之來,他的鼻子很挺,像阿蠶;眼睛很大,不對,眯着眼睛看不出來大不大,眼睫毛很長,像阿蠶。耳垂很厚,一看就是有福氣之人,像他。
姜硯之眨了眨眼睛,“剛開始年紀小,不害怕,只當別人都能瞧見呢!後來長大了一些,懂事了,反倒是害怕起來。尤其是宮中西北角里吊着的那一隻,舌頭都伸到地上了,特別的嚇人!”
官家摸在姜硯之頭上的手一抖,艱難的說道,“朕的宮中?西北角?有一個吊死鬼?”
姜硯之點了點頭,“當然有,是一個小太監,特別慘,每天晚上都要去那顆歪脖子樹上吊死一次……阿爹你想若是想看,我可以分一些牛眼淚給你,一摸在眼睛上,就能夠瞧見了。”
“就是我那牛兒,越來越不聽話了,以前隨便講個悲慘的故事,它就流淚。現在聽得多了,不好聽的,它不但不哭,還哞哞哞的叫,嘲笑講故事的人!所以這牛眼淚,那是越用越少了。”
官家越發的心疼,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的兒子已經跑過了黃河,又跨過了長江,歪到天際去了啊!
姜硯之說着來了勁,官家以前可是從來都不聽他說這些怪力亂神之事的,一張口,便是一通斥責。
“阿爹,說一個你不知道的,去年夏日的時候,你福寧宮的門,是不是經常嘎吱嘎吱的響,你還讓人換了一個新的,纔不響了?”
官家回想了一下,的確是有這事兒,那會兒他夜裡看摺子,門老響,煩死個人了。
“哈哈,其實那會兒,那裡站着一個娘子,在那裡跳舞呢!嘴巴摸得紅紅的,眉心還有一顆紅痣,她跳完之後,等着你打賞,半天不見動靜,憤憤的捶了一下門,就跑走了……後來我悄悄的燒了紙錢給她,她就消失了。你還當是換了門有用,其實不是啦!”
官家汗毛根根豎起,他想起來了,幾年前,他的確有一段時間,十分的寵愛一個宮人。宮人善舞,視財如命,經常索要打賞。後來漸漸的他獨寵林娘子,就忘記了那人,不久之後,皇后提了一句,說她生病沒了。
他唏噓了一番,倒是也沒有放在心上,沒有想到,竟然陰魂不散!
“硯之啊,你有空,多來宮中陪陪阿爹,阿爹年紀大了,一共只得你們兄弟三人,偏生你們一個個不爭氣,到現在都沒有給我生出一個大胖孫子來。”
官家心中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早些把姜硯之揪到宮中去,讓他把所有的鬼都找出來,然後請大師來一一超度!
不然的話,實在是讓他心中有陰影!
其實早年被姜硯之差點兒沒嚇死的那次,他便偷偷請了人來瞧,可沒有想到,那些都是沒有真本事的,竟然沒有消滅光!
還是兒子靠得住啊!
這樣想着,官家瞧着姜硯之越發的親切起來。
“你阿孃以前,也跟你一樣,上躥下跳的,做了皇后之後,才穩重一些。”他想着,又提起了柴皇后。
姜硯之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沒有了,有些沉悶的說道,“我只見過畫像。”
官家心如刀絞,吸了吸鼻子。
“硯之,你不要怪阿爹,不讓你重新記在你阿孃的名下。阿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這天下說是我們姜家的,但是我們得靠士族治理天下,一個人單打獨鬥走不長遠。想要馬兒跑,就得讓馬兒吃草。”
“你大兄那個人,是阿爹親手教導出來的,他性子醇厚,聰慧賢明,雖然有些軟弱,又過於重感情,但是做一個守成之君,是沒有問題的。硯之你從小,就不喜政務,只想斷案,有你大兄在,你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姜硯之點了點頭,“阿爹,我覺得大兄很好。”
他本來就沒有意願要做皇帝,你想想看啊,他同閔惟秀一起住進了皇宮裡。
那不是早朝的時候,一天死一個,一天死一個,死着死着,就沒有人做事了!
官家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爹已經同武國公府商議好了,等你二哥大婚之後,就讓你同惟秀成親。”
姜硯之一跳三尺高,眼睛都亮了,“阿爹!這可是真的?太好了!我二哥真的很着急要成親呢!”
他說着,恨不得二皇子明日就娶妻,這樣他就可以快點娶閔惟秀了!
官家翻了個白眼兒,心中感慨,這孩子真是單純,這副傻樣子,就像是當年他初見阿蠶一樣。
“你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要穩重一些。你阿孃當年的嫁妝,大部分都被火燒掉了,還有一部分,我存着,到時候,都給你。”
官家說着,看了一下姜硯之的屋子,雕樑畫棟的,書很多,架子上也擺着一些古玩,但算不得什麼值錢玩意兒。
“惟秀福窩窩裡長大的,臨安又只有她一個親女兒,陪嫁肯定不少,等她嫁過來了,你可千萬不要露怯,丟了阿爹的臉面。阿爹內庫裡銀錢不少,趕明兒讓人送一些來。”
姜硯之樂開了花,不管是有人給他阿爹下降頭也好,還是他阿爹積累了十幾年的父愛突然爆發了也好,他只想說,爹啊,你咋不早點幡然醒悟啊!那樣我的幸福日子也能夠來得早一些啊!
官家看着姜硯之高興的樣子,自己也高興起來,這小子就是這樣,傻樂呵的,帶着別人也覺得鬆快起來。
“上次韓韻的事情,你辦得很好。你給阿爹上的摺子,阿爹也覺得不錯,但是朝廷給他道歉,到底有些傷臉面。阿爹給他重新封了官兒,也算是彌補了。韓副三司使家中辦宴會,你便代阿爹去道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