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簡猶疑地看着舒少源:“這麼好的事兒,你怎麼不去?”
“因爲我打不過這個人。”舒少源兩條胳膊一抱,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舒坦地靠在了城樓上。
蘇青簡哼哼了一聲:“原來是這樣,敢情師父和你們籌謀的時候不帶上我,算計的時候倒是把我算進去了。”
“師兄們怎麼會算計你呢。這是把最大的功勞都給了你啊,傻丫頭。”舒少源伸了個懶腰,“一會兒突厥兵進城,事情就交給你了!”
蘇青簡探頭瞧了瞧,阿史那摩邪帶領的軍隊已經近在咫尺。她幾乎都可以看見他身旁的盛秋懷。
這樣的白衣文士,合當執筆南窗下,與書香墨香爲伴。卻斷然不該出現在充滿殺戮的戰場之上。蘇青簡眼瞧着盛秋懷,低聲對舒少源道:“四哥,昨天我還聽哥哥說了。我和盛秋懷小時候還有婚約呢。”
舒少源剛閉上眼睛打算小憩一會兒,聽到這句話,立刻攀上了城樓擠在蘇青簡身旁:“小七啊,四哥方纔忘了跟你講了。你收拾阿史那摩邪的時候順帶着把盛秋懷也給收拾了。這小子一肚子壞水,指不定什麼時候再造成咱們大業生靈塗炭呢!”
“那可不行,我七歲以前的記憶都沒有了。找個機會我還得問問他小時候的事情呢。”
兩人說這話,城門便緩緩打開了。這一招甕中捉鱉已經準備妥當,就等突厥兵上鉤了。
但就在突厥兵即將踏過護城河的一剎那,盛秋懷忽然行至阿史那摩邪身側。他不知道說了什麼,一整支軍隊停了下來。
蘇青簡皺起了眉頭,向另一側看去。從城樓上可以看到將軍府,就算是隔了很遠的距離,她依舊能一眼認出她的哥哥。此刻蘇琅軒已經整裝待發,換上一身盔甲,果然也是威風凜凜。
他似乎感覺到了城樓上的目光,便擡頭向她看去。兩人四目相對,蘇青簡對他比了個小心謹慎的手勢。蘇琅軒似乎沒有明白,只是想向她揮了揮手。
“四哥,事情不對啊。盛秋懷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話音剛落,便聽到了下面突厥人大聲嚷嚷了一句。舒少源變了臉色:“不好,阿史那摩邪要見守城的將軍。”
“那你趕緊扮上啊!”
“現在來不及了。”沒想到事情在最關鍵的節點上出了問題。突厥人不進城,這穩操勝券的一仗,恐怕勝負難定了。
忽然,蘇青簡站了起來:“沒辦法了,只能擒賊先擒王了!”說罷,未等舒少源阻止,她已經一個縱身從城樓上飛躍了出去。
突厥的兵馬原本正看着嘆息城的城門,忽然間從數十丈的城樓上飛出一女子。她一襲黃衫,袖間飛出兩道白綾,恍若驚鴻。
當日在騎兵營中,不少人見過她。此刻突厥兵忽然一陣慌亂。盛秋懷高聲叫道:“保護大將軍!”
突厥兵馬迅速反應過來,急忙搶上前來擋在阿史那摩邪身前。隊形還未來得及站穩,蘇青簡已經落在了陣前。
秋風之中,她的裙裾隨風輕輕揚起。她擡手指向阿史那摩邪:“突厥未來的可汗是麼?我要和你單挑!”
城樓上舒少源捂住了臉。方纔分析戰局的時候她明明挺聰明的,怎麼臨陣又犯起傻來了!這種時候,阿史那摩邪怎麼可能冒着危險跟她單挑?
忽然,舒少源聽到了一句聲音的大業官話:“好!我接受你的挑戰!”
此時此刻,舒少源才感覺到世界的奇妙。一個傻子不夠,還總有別的傻子來湊成一對。
阿史那摩邪策馬上前,手中一柄寶刀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這把刀上還沾染着血跡,卻沒有絲毫捲刃。
然而此時蘇青簡也驚呆了。她方纔只是覺得她這麼美若天仙的出場,總得來個氣勢恢宏的開場白。沒想到阿史那摩邪居然應戰了,而且還騎着馬氣勢洶洶向她襲來。
一把彎刀橫掃過來,蘇青簡飛身躍起,又翩然落在了他的刀尖。阿史那摩邪大喝了一聲,挑起刀尖。但蘇青簡已經輕靈地落在了他身後的馬背上。
白綾忽然纏繞在阿史那摩邪的脖子上,他反手向後斬去。剛剛繃直的白綾立刻斷了一截。蘇青簡及時避開了這一擊,輕巧地落在了不遠處的地上。
阿史那摩邪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白綾,忽然露出了一絲笑意。彷彿是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阿史那摩邪心中升騰起不詳的預感,那是一種弱者在身處險境時的直覺。
他們突厥號稱虎狼之師,可他卻因爲一個女人的笑容就心生畏懼。但此刻,阿史那摩邪來不及多想了,他斷喝了一聲:“上!”
一種突厥兵立刻圍攻了上來。與此同時,城中的西域兵馬也涌了出來。一時間戰鼓聲大振,四下喊殺聲震耳欲聾。
舒少源在城樓上看着無數突厥兵涌向蘇青簡,像是一波浪潮要將她淹沒。忽然,水面翻起白色的漩渦。剎那間血霧升騰。
蘇青簡面對這麼多野獸一般的突厥兵圍攻,沒來由地心慌了起來。四周戰鼓擂擂,恍惚間讓她想起了十年前。那個夜晚,四周也是圍滿了人,她的面前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周圍鼓聲震天。
所有人都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她心下一慌,手上就失了準頭。一瞬間鮮血迸射,濺了她一身。
舒少源也感覺到了不妙,即便是在城樓上他也能感覺到她的不知所措。原本小七是他們之□□夫最好的,這千軍萬馬也不該能傷她分毫。
可現在,她手下雜亂無章,四周的突厥兵近不得身,她卻也漫無目的左突右擊。戰事越久,對她,對於嘆息城都很不妙。
舒少源站在城樓上,對着蘇青簡大喝了一聲:“小七,殺了阿史那摩邪!”
蘇青簡被這一聲一震,彷彿忽然間清醒了過來。她縱身躍起,掠過衆人的頭頂。鵝黃色的衣裙已經是血跡斑駁,手中的白綾也變成了紅色。
阿史那摩邪橫刀格擋,蘇青簡的白綾卻徑直擊在了他的刀背上。看似綿軟的白綾此刻卻彷彿是岩石,這一擊震得阿史那摩邪虎口發麻。
四周的突厥兵涌上來擋在阿史那摩邪身前,齊齊舉起盾牌防守。蘇青簡忽然順手抽走了一名突厥兵手中的刀,一刀橫掃過去。手持盾牌的突厥兵只覺得周身的骨頭都彷彿被這一擊震得散了架。
手中的盾牌生生被砍成了兩截。這一剎那,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感覺到了恐懼。哪怕是將生死置之度外,可對於這樣強大力量的恐懼卻是無所遁形。
阿史那摩邪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周圍的突厥兵血肉橫飛。而眼前的女子,踏着鮮血而來。手中的白綾系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無法呼吸,痛苦地仰頭看着站在馬頭上的她。
出征前他曾問過天神,這一戰他將會如何?占卜的結果是,他將會死在星辰之下。
他以爲黑夜都是危險的,白天他便可安然無恙。卻原來,是這樣一顆星辰......
蘇青簡殺完阿史那摩邪,雙手已經有些顫抖。周圍再無突厥兵敢近前。她擡頭看向四周,忽然瞧見了不遠處被幾個突厥兵保護着的盛秋懷。
主將一死,整個突厥兵軍心打亂。盛秋懷隔着重重防護看着她,目光交錯。蘇青簡抽出了袖中剩餘的白綾,丟棄在了阿史那摩邪的身上。
她的目光裡沒有任何波瀾。只是輕巧地飛起,像是一片輕盈的葉子。
蘇青簡落在了盛秋懷的馬背上,一隻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突厥兵不敢輕舉妄動。她低聲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盛秋懷看着她,忽然笑了起來:“當然,分別不久你便忘了麼?”
“我不是說上次,我是說小時候。”
盛秋懷怔住了,眉宇間忽然泛起一絲溫柔的漣漪:“是,我們小時候認識。你都記起來了?”
蘇青簡搖了搖頭:“我不記得,是哥哥告訴我的。我知道哥哥被俘卻沒死是因爲你,所以我不殺你。不過下次見面,希望我們能坐下來好好談談。”
“好。”盛秋懷感覺到脖頸下的手根本沒有用力。
蘇青簡直起身看着城樓上的舒少源,忽然道:“對了,最後再給你一個忠告。”她頓了頓,提高了聲音,“不要再看四哥寫的那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子了!都是騙人的!”
說完飛身走了,留下了哭笑不得的盛秋懷。
舒少源沒聽到蘇青簡說什麼,下面砍殺聲太大。他只是看着蘇青簡飛上了城樓,心中雖是關切,面上卻只是裝作漫不經心:“今日的任務完成得有些狼狽啊。”
“不是挺乾淨利落的。”蘇青簡皺着眉頭看着自己滿身的血跡。
“行了,接下來的事情與你無關了。你去換身衣裳吧——”
話音未落,兩人聽到了更大的喊殺聲。他們攀在城樓上看去,只見大業的兵馬洶涌而來。爲首的正是他們的師兄弟!
他們全部身披盔甲,眉宇間盡顯英氣。蘇青簡激動地朝他們揮了揮手,陸天杭正要回復她。忽然身下的馬一沉,整個人滾到了地上,狼狽地吃了一嘴的土。他只得無奈地加入了廝殺之中。
兩面圍堵,突厥兵這一仗幾乎是兵敗如山倒。但最終盛秋懷和一些殘兵還是逃回了突厥。
打了勝仗,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得勝的喜悅。突厥兵氣勢洶洶而來,又鎩羽而歸。這一次迎頭痛擊簡直是大快人心。
但蘇琅軒注意到,帶領衆人打贏這一場仗的七個師兄弟卻神色平靜。彷彿早已經預料到他們的勝利。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師妹和他說的話,隱約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可又說不上來哪裡有問題。只是覺得,空溟先生這七個徒兒着實是卓爾不羣。只是初出茅廬小試牛刀,卻已經可以名震天下。
這一場仗的榮耀,足以讓他們在王都之中站穩腳跟。
捷報傳回王都,天子聽聞喜訊,龍顏大悅。下令舉國歡慶。
突厥人此前對大業的無數次侵犯,都讓他煩惱不已。這一次更是狼子野心,勢如破竹地攻下了大業五座城池。他在宮中是惶惶不可終日,朝中的大臣們也是憂心如焚。
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空溟先生的七位高足竟然設下奇謀。迅速力挽狂瀾,將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着實是大快人心!回來之後,定必要將這幾人好好封賞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