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簡推開院門走了出去,遠遠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時候,他還叫白裕辰。
這寂寥的天地只因爲這一人彷彿一下子被點亮了。她飛跑了過去,歡喜地撲進了他的懷裡。他周身的雪花飛起,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白哥哥,你怎麼來了?”她聽到自己雀躍的聲音。
他抱着她,身體雖是冷的,但心卻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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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簡,山上的梅花開來。你日日來給它澆水,這盛放的第一株,我想帶給你看。”他像是變戲法一般從懷裡取出了一株紅梅。
這山路陡峭,他一路跌跌撞撞下來。腿上和身上都沾了不少的雪,可這一株梅花卻好好的。還沾染着他的體溫。
蘇青簡湊過去聞了聞,覺得那是她聞過的最香的花。
可如今呢?寒梅怒放,沒有雪,也沒有他。她曾在四哥的話本里讀到一句詩:零落成泥碾作塵,唯有香如故。
當時她覺得這些人不可理喻,花瓣凋零也要傷春悲秋。事到如今,她才能感受到這一份酸楚。
正當感慨,紀長希那張欠扁的臉忽然湊到了她面前:“老妹啊,雞舍起好了。你快去看看吧,二哥出手,那可真叫一個鬼斧神工。”
蘇青簡扶着劍隨紀長希大步走了過去。藉着月光,蘇青簡瞧見了牆腳下的雞舍。她捂着眼睛倒退了一步,低呼:“二哥,我怎麼覺得有聖光照着我的眼睛了!”
紀長希攏着袖子嘖嘖讚歎道:“你看看,光是個雞舍就足以讓這裡蓬蓽生輝。”
蘇青簡湊過去仔細瞧了瞧。二哥果然是匠心獨運,居然還在雞舍的牆上雕了花。也不知哪裡弄來的白漿,將雞舍裝飾得堪稱是富麗堂皇!讓人不由得生出一種人不如雞的自卑感。
而那破損的牆壁上,也是雕出了一個美輪美奐的花窗。雕欄玉砌,瞬間將玉明殿儉樸的外貌提升了幾個檔次。
蘇青簡一把抱住了二哥的胳膊:“二哥,你看你這一雙手,那簡直是化腐朽爲神奇啊。我最近有個宅子,你看看能不能——”
二哥負手道:“不能!”
“爲什麼?!”
紀長希探頭道:“正所謂沒有天上掉餡兒餅的事,二哥這手藝。就造這麼一雞舍,在外面都得收個百十兩,何況是打點一所宅子了。”
“咱們可是親師兄妹啊!”
蘇青簡這位二師兄雖然嘴笨,平日裡不說話,但一開口就差點噎死了蘇青簡:“親兄妹,明算賬。”
蘇青簡掐指算了算自己這點微薄的俸祿,怎麼着也不夠二哥塞牙縫的,便討好地湊過去:“那二哥你有什麼事兒是我能辦的,我幫你辦。”
“倒還真有一樁事兒。”二師兄負手踱了幾步,指了指西南角,“我爹在宮中有一位故交,如今住在冷宮之中。生活悽苦,你若是有機會,可以去看看她。這宮中不怕身份微賤,只怕孤家寡人。你哪怕是什麼也不說,但只要能去看看,也能讓她過得不至於那麼辛苦。”
蘇青簡和紀長希立刻擠了過來,眼巴巴等着二師兄說故事。
他瞧了他們一眼,平日裡最怕這些師弟妹們鬧騰。索性便都告訴了他們。
原來二師兄的父親是汝陽王邵明,但母妃身份微賤。在宮中的日子也可想而知。那時候有一位嬤嬤頗爲照拂他。可後來這位嬤嬤不知犯了什麼事,被打入了冷宮。汝陽王當時人微言輕,無力搭救。
後來他出宮開府,又成了王爺去了封地,這裡的事情就更顧不上了。現在二師兄邵一泓回來了,汝陽王特意囑託他要來報這恩情。可他初來乍到,宮中也不認識什麼人,想要找人也是大海撈針,所以想到了蘇青簡和紀長希。
“這個嬤嬤叫什麼名字?”
“聽我父王說,好像是叫翠雪。”
蘇青簡點了點頭:“行吧,有機會我一定幫你去找。”二師兄笑了笑,輕輕揉了揉蘇青簡的頭:“乖。”
紀長希也把頭伸了過來:“二哥,我也要揉。”二師兄又伸出另一隻手揉了揉紀長希的頭。
看着他一臉滿足的模樣,蘇青簡簡直想請二師兄再給他造個狗舍......
翌日清晨,蘇青簡和紀長希輪值結束便回到了家中。玉明殿內的宮人們早起進進出出,一見到那牆腳的雞舍,紛紛捂住了眼睛。
如此散發着耀目光輝的雞舍,簡直是見所未見。
邵承玉看着那精雕細琢,匠心獨運的雞舍,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只是搖了搖頭,並沒有命人拆掉它。
這還沒完,輪到蘇青簡當值。她還特意抓了兩隻雞過來丟進了雞舍養着。邵承玉依舊是一聲不吭地忍了。
若是旁人來他宮中問起來,他也只是說這是他自己養的。
蘇青簡鬧騰了半天,見邵承玉這麼沉得住氣,不由得有些氣餒。她鬱悶地踢了踢蹲在地上躲懶的紀長希:“沒勁透了。”
紀長希也唉聲嘆息道:“可不是麼。這中郎將忒沒勁了。我本以爲宮裡這麼多鶯鶯燕燕吧,可是光看着不能碰,真是沒勁。”
“這種歪心思你就別動了。我問你,你覺不覺得這玉明殿怪怪的?”
紀長希瞧了一眼不遠處正悠閒地踱着步子,是不是捉兩條蟲的雞,點了點頭。
“你說會不會是有人監視着十四殿下,所以他連話都不跟我說?”
“這我就說不準了。指不定人家就是逗你玩兒。你以前那麼容易上鉤,他也樂得開心。你現在鬧脾氣,他懶得煩,就不理你了。”
話音剛落屁股上又捱了一腳。蘇青簡氣呼呼蹲在地上拔着院子裡的草,氣着氣着又傷心起來:“三哥,我覺得我跟他,可能真的結束了。只是我還留存着幻想,可人家那頭早就斷了。”
紀長希聽這話語氣不對,一轉頭就見蘇青簡紅了眼眶。他頓時有些慌亂,連忙擋住了她的臉:“別別別,你別哭啊。我最怕人哭了。要不然過兩天晚上執勤的時候,你偷偷溜他屋子裡去問個究竟?”
“我這樣鬧來鬧去,在他眼裡就是個笑話。還不嫌丟人啊。”蘇青簡抽抽搭搭地回答道。
“好了好了,那就別想他了。你看咱們要做的事情可多呢,其一,師父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其二,二師兄還託付你照顧那個嬤嬤呢。”
蘇青簡想了想,像是努力說服自己:“也對,我很忙,我沒空想這些事情!”她說着站起身,振作起了精神。
而玉明殿中,這些話一字不落進了邵承玉的耳朵裡。他嘆了口氣,擱下了手中的筆。
書桌上攤開着一張宣紙,筆墨香中,一副畫徐徐展開。畫中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梅樹,梅樹下蹲着一名身披盔甲的少女。女子哭紅了眼睛,她眼前的人正溫柔地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淚痕。
非是不痛心,是不能。
又是一天過去,蘇青簡換了盔甲向宮門走去。剛走到一半,忽然想起答應二哥的事情。便又折了回去。
紀長希見她往回走,便叫住了她:“你這是去做什麼?”
“我去冷宮。”蘇青簡大略道了一句。紀長希想這冷宮裡八成都是些瘋女人,他去見了也沒勁。熬了一天了,總得出去舒坦舒坦,便同蘇青簡道了別。
皇城之中門禁森嚴,換了防的士兵本該就此離去。但蘇青簡是中郎將,加上又是女子。宮中認識她的人便都未加阻攔。
她事先打聽過冷宮的位置,所以找起來也不費勁。
這冷宮果然是和其他地方更不一樣,別的宮裡如今都燒着炭,暖烘烘的。可冷宮裡卻悽悽冷冷,一走進去除了身上,連心都要跟着冷下來。
此時此刻,冷宮裡的女人都縮在屋子裡不肯出來。蘇青簡四下瞧了瞧,終於看見了一個躲在門口擋風的小太監。於是走了過去:“這位公公,可否煩請告知,這宮中可有一位叫翠雪的嬤嬤?”
小太監凍得發抖,見有人來,連眼皮也不擡。蘇青簡想了想,紀長希告訴過她,宮中做任何事都要使銀子。她從袖中取出一隻碎銀錠子塞進了小太監的手裡。
小太監這才抖抖索索站了起來:“這兒人這麼多,我哪兒知道。有沒有更多的線索?”
“聽說是先帝時候的嬤嬤。曾經伺候過當今的汝陽王,後來犯了事兒被罰來了這裡。”
“先帝時候的嬤嬤?那不早就老死了——”小太監忽然頓住了,看怪物一樣看着蘇青簡,“你不會是說那個老怪物吧?”
蘇青簡不知道他說的是誰,不過掐指一算,這嬤嬤年紀還真是不小了。沒有九十也有八十了。人活沒活着還是個問題。
“煩請公公給帶了路。”
小太監又坐了下去,手一指:“喏,就在前面左拐左拐再右拐。然後西南角上的一個破屋子就是了。”
蘇青簡沒心情跟一個小太監去計較,便徑直入了冷宮。依照這小太監的指示,她很快找到了那間破敗不堪的屋子。
冷宮已經是清冷孤寂,可這間屋子卻是四面通風。這樣冷的夜晚,她一個習武之人尚可,換做是耄耋老人,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
蘇青簡輕輕叩門,裡面沒有聲音。但她可以聽到微弱呼吸聲。莫非是這老嬤嬤已經睡下了?
天雖然暗下來了,但冬天的日頭就是短。如今晚膳時分還未到,不至於這麼早入睡吧。而且四哥的話本子裡常常有這樣的橋段,主人公若是去找什麼老人,一定能得到各種各樣的秘籍,兵書,提點或者是什麼驚天的秘密。
這樣想着,蘇青簡決定闖一闖。她伸手一推,那原本嚴實的門就被推開了。只是這門剛一推開,裡面便傳出了濃重的血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