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相逢難相識4
與俞嬪別過之後,謝詡凰也先後去見了宮裡待了年月久一點的妃嬪,但到底是見習慣了宮裡沉浮的,爲人處事也比俞嬪嚴謹,對於霍家的事也都絕口不談。
可是,僅僅是憑俞嬪的話,她去向太后身邊的那些人打聽,又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去問,那些人在霍家沒落之後,心中忠的是霍家,還是長孫家她都不知。
一旦去找上他們打聽,只怕反而讓自己陷入了危險的境地,畢竟她的身份已經一再被人生疑了,再跟霍家的事扯上關係,以長孫儀的多疑毒辣,只怕寧殺錯,也不會放過她了楮。
晏西看着面‘色’凝重的人,暗自嘆了嘆氣,原本這一路就已經險境重重了,若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也在仇人之列,實在太過棘手糌。
起碼,直到現在他們也不知道霍夫人是自願入宮的,還是被人所迫。
一個燕北羽已然讓她猶豫兩難,更何況是她這些年一直牽掛的母親,她知道她回來的這條路不容易,卻不想所有的一切都遠比她們所預料得還要艱難……
所有的一切還未真正開始,上天就已經給她們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如果,皇貴妃是向着長孫家的,抑或是當年也參與了霍家軍被害的事,是她們不得不除掉的阻礙之一,她……當真下得去手嗎?”
瑞雪紛飛,她們主僕兩人到達含章宮時,還未到開宴的時辰。
燕北羽大約是不放心,也不顧上在朝中與朝臣寒暄便出來尋人,遠遠瞧見她們便快步迎了上來,“怎麼耽誤了這麼久,是出了什麼事?”
“沒有,只是走得‘迷’了方向,半晌才繞過來。”謝詡凰淡淡地笑了笑,人卻總有些心不在焉的。
燕北羽拂了拂她肩上的積雪,道,“開宴還有一會兒,我送你去東暖閣那邊休息一陣。”
謝詡凰滿心思量着怎麼儘快查清楚母親的事,自是沒有那個閒心再與他說話,默然由着他牽着走了。
曹敬差人給他們安排了個僻靜的暖閣,道,“王爺與王妃先在這兒歇着,若有事儘管吩咐,等開宴的時辰,咱家再差人過來通知你們。”
“有勞。”燕北羽送走了曹敬,給謝詡凰倒了杯熱茶,在她身旁坐下,“不是說晏西給你帶了‘藥’回來,已經好些了,怎麼人又恍恍惚惚的?”
“有嗎?”謝詡凰端着茶抿了一口,眼中一片清明的笑意,所有的一切都遮掩的一絲不‘露’。
可是,她這前腳一進了暖閣坐着,還沒喘口氣曹敬又帶着人去而復返。
“王妃,太后娘娘在西邊的暖閣裡,請您也過去一趟。”
謝詡凰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卻又不知該如何推辭。
“太后娘娘最喜歡這些年輕的晚輩了,只是請王妃一起過去說說話罷了,按理王妃也是要向太后拜個年的。”曹敬望了望身後的林嬤嬤,笑語勸道。
不知怎麼的,太后就是特別喜歡這個鎮北王妃,先前隔三差五的人召進宮,後來人家一再躲了才作罷。
今日連諸位皇子公主都還沒進去拜年,她倒先找上這鎮北王妃了。
謝詡凰無奈,只得起身道,“我過去吧。”
“若是待得彆扭,自己出來就是了,我就在附近。”燕北羽叮囑道。
太后傳召,便是皇后也拒絕不得,何況在這樣的日子裡,不過只要去了也算盡到禮數了,若是待不下去,她出來也不爲過。
謝詡凰擱下茶杯,起身跟着曹敬和林嬤嬤一起離開,繞了好大一圈纔到了含章宮的西暖閣。
“太后,鎮北王妃來了。”林嬤嬤先進‘門’稟報道。
“快進來,快進來。”裡面傳出太后帶笑的聲音。
謝詡凰垂着頭進‘門’,耐着‘性’子欠身行了一禮,“詡凰給太后娘娘請安,祝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快起來,坐這邊。”太后連忙道。
謝詡凰聞聲一擡,瞧見坐在皇后左側的一身素‘色’宮裝,面覆輕紗的人頓時一震,她沒有想……她也會在這裡。
皇太后以爲是她是見了生人驚訝所致,含笑爲兩人介紹道,“這是皇貴妃,平日裡不怎麼出來走動,想必你是沒見過的,這位是鎮北王妃。”
謝詡凰定定地站在原地,腳上沉重地使不出一絲力氣
tang,面上血‘色’都漸漸流失。
“還愣着幹什麼,來這裡坐。”太后見她半晌不動,奇怪地望了望她。
晏西上前將人扶着坐下,道,“公主方纔在外面吹了風,興許有些着了風寒,太后娘娘見諒。”
“是嗎?一會兒讓太醫看看,那除夕宴年年也就那麼些,不然就別去湊那個熱鬧了,留在這邊與哀家一起吃頓便飯也好。”太后說道。
晏西着急地望着一動不動的謝詡凰,饒是她一向她睿智過人,此刻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別說是她不對勁,就是對面坐着的皇貴妃也是從他們一一進‘門’就盯着小謝,目光都不曾移過一下。
林嬤嬤奉了茶過來,謝詡凰伸手去接,卻手一顫沒接住,一杯茶淋了自己一手,當時便燙得通紅了。
“怎麼做事的,這也能出了錯,還不叫太醫過來。”太后沉聲斥道。
皇貴妃起身走近,掏出帕子便幫着擦去她上的水漬,小心地給她吹了吹,謝詡凰手不禁一顫,泛紅的眼眶不爭氣地涌出了淚水,咬着牙想要縮回手,卻又被鄯如心給抓住了。
她從自己隨身的荷包裡取出一盒‘藥’膏,一擡眼看着她淚光閃動的眼睛,問道,“是燙疼了?”
謝詡凰死死咬着‘脣’,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鄯如心將‘藥’膏塗到她手上,一邊塗一邊吹着,說道,“這‘藥’膏抹上,一會兒就沒有那麼疼了,我‘女’兒總是個好動的‘性’子,每次出去總會大大小小的一身傷回來,這‘藥’膏是很多珍貴的‘藥’材料調製的,一般的小傷都有用。”
太后聽到她這般一說,似也是想起了舊事,眼中泛起了絲絲縷縷地悲痛之‘色’。
半晌,謝詡凰微顫着聲音問道,“那娘娘的‘女’兒去哪裡了?”
以前,她出了‘門’都是會落些傷回去,一回到家裡母親總會先察她看是不是傷了,每次一邊訓斥,卻又一邊心疼地給她上‘藥’。
“她跟她哥哥到邊關去了,已經許久沒有回來了。”鄯如心嘆道。
謝詡凰頓時心如刀割,莫不是這八年她都不知道他們已經過世的消息?
可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霍家的人都死了,她又如何會不知道。
此時此刻,她就在她的面前,她也認不出她了。
她不知是該爲成功的僞裝而慶幸,還是爲這樣相見不識的重逢而難過,不過如今這樣連她自己都快認不出來的自己,又如何會還有人認得出來呢。
“還好,茶水不是太燙,只要這幾日好好用些‘藥’,應該沒有什麼大礙。”鄯如心說道,囑咐完一切,纔想起自己竟是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北齊人,關切得有些失常了。
“多謝皇貴妃了。”謝詡凰面‘色’木然地說道。
鄯如心坐回自己的位置,卻總是忍不住望向這個有些似曾相識的鎮北王妃細細打量,甚至那一瞬落淚的眼睛,讓她不由想到了先前回京之時,那個突然闖入她馬車的少年。
那個樣子,當真是似極了她那小‘女’兒受了委屈的眼神。
索‘性’,這世上也沒什麼人什麼事,能是讓她受了委屈的。
謝詡凰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可是僅有的一絲理智卻又一遍一遍地告訴她,不能再這樣下去,她想要去自己清醒過來,沉着地應對眼前的一切,卻總是不得其法。
她緩緩地‘摸’到左手護腕上的機會,摳出裡面平日裡做爲暗器使用的針,在寬大的袍袖內緩緩將針尖刺在了小指的甲縫。
十指連心,鑽心的痛讓她整個人也漸漸清醒過來,眼底漸漸散去的‘迷’茫和無助,化爲死水般的沉寂。
“皇貴妃娘娘在這宮裡,如何還要遮着臉,是有什麼不便之處嗎?”她好奇地問道。
鄯如心‘摸’了‘摸’臉上的面紗,道,“只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而已,久了也就習慣了。”
“我就說這丫頭討人喜歡,你瞧你們不也是一見如故了。”太后瞧着兩人相談甚歡,於是笑語道。
“太后娘娘說笑了,我王兄一向都說我是難招人待見的,爲這我還跟他打過不止一兩回。”她笑容可掬,全然似在面對一羣陌生人一樣自如。
“這脾氣倒是似極了莛莛,一不高興了就喜歡跟人拳腳下論高下。”太后失笑
道。
“太后說的是上陽郡主?”謝詡凰問道。
“太后。”林嬤嬤出聲喚道,似是在提醒什麼。
太后面上的笑意漸漸沉斂了下去,望向鄯如心道,“時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還要見那一幫子孫子孫‘女’了,這會兒不知在外面吵鬧成什麼樣了。”
鄯如心雖然一時有些不解,卻也沒有硬要留下,起身道,“那我先走了。”
說罷,便由林嬤嬤帶着人給送出去了。
“娘娘慢走。”謝詡凰起身,含笑相送。
太后這樣就讓她走了,也是不想她再說多了霍家的事,讓那個人知道了些他們苦心要隱瞞的東西吧。
她曾以爲,這個人是世上除了父親和母親以外最疼愛她的人,如今看來也是未必了。
“太后娘娘,若是沒什麼別的事了,明凰先離開去跟王爺會合了。”
太后無奈地點了點頭,道,“正月這幾日也沒什麼大事,若是得了空與鎮北王多到宮裡來走動走動。”
“是。”謝詡凰微一欠身,帶着晏西出了西暖閣,繞過了聚集了一干皇子和公主的偏廳,從‘花’園裡繞行。
直到相送的宮人們告退,她整個人一個踉蹌地扶住了邊上的‘花’樹,斂目平息着心頭翻涌的思緒,半晌才睜開眼,擡手拔出刺在手指上的針。
“你……”晏西一看,驚震得說不出話來。
方纔她也覺得她一瞬間冷靜得有些可怕,卻不想是以這樣的方式,強行讓自己清醒了過來。
“我能面對他們任何人,可是……在她面前,我什麼都做不了,她再錯,終究……也是我娘啊。”她痛苦地嘆道。
“可她已經成了長孫家的人,不定當年霍家的事她……”
“不會的,她不會害我們,她不會害我爹。”她截然打斷晏西的話,不願去聽她的種種猜測。
在她的記憶中父親和母親是世間最恩愛的夫妻了,她的母親不會是這樣的人……
她不想所有的一切是那樣的答案,卻又害怕這森涼的命運給予她的,會是她最不願看到的一切。
“好,我不說,但要不了多久,真相到底如何也會擺在你眼前。”晏西道。
謝詡凰深深呼吸,平息下一切的思緒,默然朝着含章宮正殿去。
不遠處的西暖閣,林嬤嬤去傳了皇子公主們進去,出‘門’遠遠看到離開的主僕二人,怔然地站在原地……
直到尚還年幼的皇子公主們來拜了年離開,林嬤嬤帶着宮人進了暖閣收拾,問道,“太后,今年的年夜宴,你還要去嗎?”
皇太后疲憊地擺了擺手,說道,“一說起莛莛那丫頭,哀家哪還有那份心情去對着那一幫子人吃什麼年夜宴,回永壽宮吧。”
林嬤嬤給太后取了禦寒的鬥蓬過來,扶着她出了暖閣,從另一個方向回往永壽宮去。
“太后,有番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跟着哀家這麼些年了,有什麼不能說的,直說吧。”太后道。
林嬤嬤沉‘吟’了一陣,低聲開口道,“方纔鎮北王妃進暖閣,見到皇貴憶的神情有些奇怪,就好像……她是認識皇貴妃一樣的。”
皇太后經她這麼一說,頓住腳步細細想了想,那時候她好似很驚訝皇貴妃在那裡,而那種驚訝卻不是面對一個陌生人的驚訝,反倒似是見到一個久別的故人才有的驚訝和‘激’動……
“從這個明凰公主和親來了燕京,這宮裡宮外就接連出事,太子最近頻頻被皇上訓斥,可這先前的事不都是因這明凰公主起的,只怕這姑娘沒有表面那麼簡單。”林嬤嬤嘆道,在這宮裡行走多年,見的人和事兒多了,眼睛自然也利了些。
“不管她簡單不簡單,自有着他們去‘操’心,哀家也沒那個心氣勁兒,再管這些閒事兒了。”皇太后疲憊地嘆息道。
林嬤嬤沉默着不再言語了,從霍家出事之後,太后的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有時候犯起病來連人都不識的,最近也剛剛好些了,也是不該提這些煩心的事兒。
上陽郡主是太后一直帶在身邊的,自小聰明活潑,人就那麼去了,一直都是太后的心結,每每一提起都是傷心……
“過幾日,出宮去趟霍王廟吧,雖是人不在了,也不能讓他們就那麼孤零零的。”太后道。
“是,奴婢過幾日就讓人準備。”林嬤嬤回話道。
皇太后瞧着宮裡四處張燈結綵的樣子,卻深深嘆了嘆氣,“莛莛這丫頭以往最愛熱鬧,她這不一在了,這過年也一年比一年沒了意思,那麼聰明伶俐的丫頭真真是可惜了。”
“太后莫再想這些事兒了,仔細別再傷了身子。”林嬤嬤低聲勸道。
“哀家也不願想,可這年紀越大,總不知不覺想得多了。”太后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