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影和木芳夕進了內院去,宗月收拾完東西,見月歌和青玉正站得筆直地站在飯廳的角落,眨了眨眼睛,輕笑了一聲,道:“怎麼,在這裡等可沒什麼意義啊。”
月歌笑了笑,道:“沔影神醫並不會傷害大小姐,奴婢在這裡等着大小姐出來就好。”
宗月聳了聳肩,並沒有說什麼,離開了飯廳。
月歌和青玉並沒有等太久,不過兩刻鐘的時間,原本還不苟言笑的沔影神醫就滿面笑容地和木芳夕一起出來了,沔影神醫刻意放緩了腳步,和木芳夕肩並肩走着,眼角的餘光看見還站在飯廳的月歌和青玉,難得誇讚了一句:“你這兩個丫鬟,忠心護主啊,很好!”
月歌和青玉都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木芳夕面上依舊是帶着笑的,但是仔細看的時候,也會發現,她眼中的神采更加明亮了一些,那種找到知己的興奮感怎麼都掩飾不住。
沔影原本確實是打算藉着考校之名爲難爲難木芳夕的,畢竟她這樣的年紀,就算通曉醫理,又能精通到什麼地步呢?
但是和木芳夕的交談開始之後,沔影就發現自己錯了——木芳夕根本就是接受過異常嚴格並且優秀的醫學教育,有着豐富的臨牀經驗,並且思維非常靈活,甚至沔影在和木芳夕的交談中,不經意地就被點醒了兩個鑽進去的牛角尖。
沔影瀟灑率性,明白木芳夕的本事之後,就對她的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僅表示一定會爲木芳夕撐腰,甚至還想邀請木芳夕留下來,他們可以秉燭夜談的。
只是經過昨天木晴雪那麼一鬧,霽雪院甚至是整個木府的情況都並不穩定,而木合德又是個並不願意府中女眷無事在外走動的,因此木芳夕只能忍痛拒絕了沔影的要求。
沔影在惋惜之餘,也沒有多強求,只是爲了表示自己對於木芳夕的重視,親自將她送到了院門口。
花恆畢竟年紀小,和墨玉玩了一會兒就有點累了,宗月爲了讓他能好好休息,在前院中擺了一張極其舒服的大藤椅,足夠三個他在上面翻滾了,此時墨玉正仰躺在那張藤椅上,膝蓋上坐着正抿嘴偷笑的花恆。
見木芳夕和沔影一起出來,墨玉輕輕拍了拍花恆的小屁股,示意他站起來,自己則快步走到木芳夕的身後,緩緩地跟着。
宗月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一把將神情還有些失落的花恆抱在了懷中,用手臂託着花恆的屁股,捏着他的手,對墨玉揮了揮。
墨玉抿嘴一笑,側過頭,對花恆眨了眨眼睛。
木芳夕被這種溫馨的互動勾得忍不住笑了起來,正要說告辭的話,沔影忽然道:“我們家小花兒很喜歡你這個丫鬟。”
木芳夕愣了愣,笑着應了一聲:“是啊。”
沔影想了想,大手一揮,做了個決定:“既然要給你撐腰了,總要讓別人看到,我和你的關係是真的很好,好到得罪了你,就是徹底把自己關在我這醫館的門外。”
木芳夕嘴角一抽,提醒道:“這是我們已經說好的呀。”
沔影嘿嘿一笑,指了指被抱在宗月懷中,視線還戀戀不捨地看着墨玉的花恆,又指了指盯着墨玉一臉萌化了的表情的墨玉,道:“看樣子,我還要帶着小花兒經常去木府多走動走動纔好啊。”
宗月還來不及抗議,花恆就歡呼一聲:“師祖英明!”
墨玉面上也帶出驚喜的笑容來。
木芳夕忍不住笑了起來,如果不去考慮沔影經常性地出現在木府會帶來什麼不該來的拜訪者、會引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的話,那麼,他的這個提議其實是非常棒的。
木芳夕笑着答應了,看了看天色,道:“看樣子不一會兒就要下雨了,前輩,我們就先告退。”
沔影連忙叫宗月送上四把油紙傘,硬要木芳夕拿了,才放她們離開。
木芳夕回到木府的時候,門房依舊沒有攔着她們,但是表情卻有些惴惴的,似乎有些懼怕,視線躲躲閃閃的,根本不敢對上木芳夕一行的眼睛。
早已經熟悉梁氏的套路,木芳夕不用多想就知道,大概是木晴雪的火毒爆發出來,她的容貌、她引以爲傲的冰肌雪膚不復存在,而梁氏驚怒交加之下,肯定是將一部分、哦不,或者是全部的責任推到了她的身上了吧。
帶着這樣嘲諷的念頭,木芳夕只當做是沒看懂周圍下人似懷疑似同情的眼神,只想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好好休息,卻在半路,被木合德的親兵強制性地“請”到了霽雪院。
昨天,嚴嬤嬤將霽雪院上上下下打理過一遍了,但是今天一早,當木晴雪看到鏡子中的自己時,嚴嬤嬤花費了大半個晚上的心血一朝報廢不說,這次木晴雪的房間中甚至連一塊完整的、能讓人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當木芳夕被兩個親兵推着進了木晴雪的房間,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只想站在門口不進去呢,忽然就聽見木合德一聲怒喝:“孽障!”聲音大得讓木芳夕都產生了耳鳴的錯覺。
微微皺着眉頭,木芳夕擡頭看清了屋內的情形。
梁氏坐在牀沿,木晴雪整個人都蜷縮在她的懷中,也不知道是鬧得累了還是已經被梁氏安撫住了,並沒有什麼動作,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只是偶爾顫抖一下,一副再可憐不過的樣子。
而木合德則大馬金刀地坐在房間的正中央,見木芳夕進來,竟然還敢這麼閒閒地四處看看,想到自己最心疼最看重的二女兒那悽慘的樣子,不由怒從心頭起,抄起手邊的茶杯就朝木芳夕砸了過去、木芳夕反應很快,快步朝邊上讓了一步,才避免了被茶水茶杯砸個一頭一臉的厄運,見木合德惱怒地站起來,她立刻道:“不知道父親叫我來,所爲何事?”
木合德冷笑一聲,大踏步走到她的身邊,單手抓起木芳夕的胳膊,不顧她疼得微微發白的臉色,也不顧地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就這麼將木芳夕拖到了牀邊,用力往地上一推,冷聲道:“和你妹妹謝罪!”
木芳夕根本抗不過木合德的力氣,被推得摔倒在地上,雙手也不知道按到了什麼,掌心一陣刺痛,擡起手的時候,雙手掌中都出現了細細的傷口,左手的手掌甚至被劃開了一道半寸來長的傷口,鮮血淋漓。
木芳夕向來是不耐疼的,此時的臉色已經變得非常難看,也不看暴怒中的木合德,看了眼明明蜷縮在梁氏懷中,還能拿怨毒和快意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木晴雪,忍不住冷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木芳夕笑得忍不住咳嗽了起來,這才漸漸止住了笑聲。
木合德被木芳夕笑得有些惱火,想要踹她一腳,堪堪想起她也是自己的女兒,這才強忍了下來,怒道:“孽障!看你做了什麼!晴雪是要進宮的……”
“父親可還知道!本小姐可是要當王妃的人!”木芳夕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憤,顧不上手掌的傷痛,撐着身體站起來,怒視木合德,“本小姐是木府嫡長女!本該是至尊至貴的身份,但是父親,你可曾想過,因爲缺少衣物,本小姐曾經在數九寒冬中差點被凍死!因爲不識禮教、沒人指引,在一年前皇城貴女們甚至都不知道木府有我這個人!因爲院中無一個可用的下人,本小姐貴女之尊,卻沒少做一件下人的事!”
慘笑一聲,木芳夕緊緊盯着木合德的眼睛:“木將軍爲人剛正耿直,卻沒料到,你家後院中還會發生這種求助無門的慘劇吧!”木芳夕這樣的稱呼出來,木合德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擡手就是一巴掌,怒道:“這就是你對父親說話的語氣!”
饒是木合德這一巴掌留了力,但木芳夕根本就躲不開,頓時被打得偏過頭去,耳朵嗡嗡作響,嘴角裂開,緩緩滲出鮮血,她微微抿了抿嘴脣,將那點鮮血舔去,定神對抗那眩暈的感覺,視線再次集中到木合德身上的
時候,已經沒有半點溫度,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你給了我一條命,日後木府若是因爲木晴雪遭逢大難,我可以救你一次。我在木府長到這麼大,卻從未消受過木府的廕庇,母親的嫁妝我留下一半,算是回報在木府多年所食、所穿、所住。”
木合德越聽她的話越覺得不對,本就死死皺在一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面容冷肅地招來了兩個親兵,冷冷道:“大小姐瘋了……”
“從此之後,我和木府,恩斷義絕!”木芳夕卻不等木合德把話說完,冷冷地說完最後一句話,忽然發力,從木合德的身邊躥了出去,邊大叫道,“青玉墨玉,護我離開!”
木合德惱怒非常,當下也不留情,大聲命令道:“把她給我抓回來!”
兩名親兵大聲應“是”,但真正下手的時候卻不敢真的傷了木芳夕。
青玉墨玉在聽見木芳夕的叫聲之後,就趕緊衝了進來,在木府,她們只聽命於木芳夕,又見確實是有人要對木芳夕不利,下手狠辣,沒有絲毫顧忌,只有兩個人,卻足以保得木芳夕從霽雪院中出來,帶着木芳夕躍上房樑,飛快地離開了木府。
木合德從木晴雪的房間中衝了出來,被月歌施施然地攔住了。
木合德眉頭緊皺,大手一揮就要將月歌掃到一邊。
月歌快速往後退了一步,眉目冷然,道:“木將軍是不是忘了,奴婢是什麼身份?”
木合德的手立即停頓了一下。
月歌淺笑道:“木將軍這是在做什麼呢?大小姐是何等身份?木將軍還當她是隻會枯坐等着你們蹂躪的小女孩嗎?”
月歌這話說得難聽,木合德只是冷笑了一聲,並不打算搭理她,但被惱怒弄得有些發熱的腦子也冷靜了下來,只命了親兵去把木芳夕追回來,轉身回了房間。
月歌並不在意那些親兵,以青玉墨玉的本事,從這些人的手中安然離開還是可以做到的。
只是月歌沒有想到,情況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
劉沉嶽那天離開之後,就在木府安排了人手盯着,這天他正在百無聊賴地在書沙行中招貓逗狗討人嫌呢,忽然就得到了屬下的傳信,立即身法如電,快速朝着木府而去。
纔到了木府的外院,就看見青玉一個人護着木芳夕快速奔來,而墨玉則殿後阻擋追來的親兵,情形雖然看似危險,但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的掛礙。
劉沉嶽又有了看戲的心思,等到青玉抱着木芳夕翻過木府的院牆之後,才笑着飄上前去,正要開口,木芳夕側過臉來,半張臉紅腫青紫的掌印和嘴角的裂口清晰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讓劉沉嶽原本輕鬆柔和的笑容瞬間就被冰寒的神情所取代。
也不多問,劉沉嶽只做了個手勢,追在木芳夕身後的親兵們忽然慘叫一聲,紛紛抱着腿摔倒在地,劉沉嶽冷着一張臉,連着青玉和木芳夕一起一把抱起,打了聲呼哨,示意手下們收手,就帶着人快速離開。
劉沉嶽本來是打算回到書沙行請洛姨幫木芳夕看看的,誰料到還沒看見書沙行的屋頂呢,半路的巷牆上忽然躍下幾個身着常服、黑布蒙面、手持長劍的男子,一見他們,二話不說就提劍攻來,招招式式皆是要人性命狠辣劍招。
青玉一矮身,快速劉沉嶽的懷中掙脫出來,在驚險中劈手奪過其中一人的長劍,瞬間就和那些人戰到了一處,邊對劉沉嶽叫道:“快走!”
劉沉嶽的視線掃過那些人的衣着和步法,心中有些發沉,沒有發信號讓書沙行中的兄弟來救青玉,而是直接抱着木芳夕,快速離開。
“我們要出城。”抱着木芳夕快速在屋頂上移動着,劉沉嶽的聲音很穩定,“那幾個人的步法和劍招分明是從近衛營出來的,看樣子是今日在沐休,無意間碰到我們才倉促動手。”
木芳夕被他抱着,害怕亂動會增加他的負擔,一動也不敢動地依偎在他的懷中,想了想,就明白了劉沉嶽的意思,皺眉問道:“近衛營是皇室的親兵,也就是說,他們及時是倉促動手,也有把握讓都指揮所的官兵們不插手。”
爲木芳夕的聰敏,劉沉嶽面上帶出了點笑意:“對。其實還不只是這樣。他們敢這樣倉促就對你下殺手,肯定是留了後招的。我現在擔心的是,都指揮所的人會配合他們的行動。”
木芳夕悚然一驚:“你的意思是,都指揮所的官兵會幫助那些……那些近衛營的侍衛搜尋我,然後殺了我!”
劉沉嶽並沒有任何要隱瞞情況來安慰她的意思,聞言,便點了點頭:“這是最糟糕的情況,我現在帶你出城,然後讓城裡的兄弟先查明情況,確認城內沒有危險了,再接你回去。”
木芳夕緊緊抿着嘴脣,用力得雙脣都有些發白,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我不會再回木府了。”
劉沉嶽想她臉上的傷也是在木府中弄出來的,聽說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被打了,心中忍不住嘆息,只是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不是他可以深究的,便點了點頭,柔聲道:“你可以在書沙行住一段時間,沒有人會知道的。”
這個時候,兩人已經接近城門了,劉沉嶽將木芳夕的頭按在懷中,低聲道:“不知城門守衛是什麼情況,我們不從城門走,你閉上眼睛,我帶你從城門上翻過去。”
木芳夕順從地閉上眼睛,將整個人都埋進了劉沉嶽的懷中,等到劉沉嶽說到了的時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木芳夕能拿到手的書中只有少量的遊記,對於建豐城外的山林地貌一點都不瞭解,她只知道,他們現在正在城外的一座山中小廟的門前,木門有些破敗,但小廟周圍的環境卻被收拾得異常整潔。看得出來,小廟雖然香火不旺,但寺廟中的人卻也是十分勤快的。劉沉嶽將木芳夕放了下來,示意她跟着自己。劉沉嶽也沒有敲門,直接推開廟門走了進去,進門是一個很小的前院,在進去應該是大雄寶殿的地方空間也不大,只在正對着大門的方向供奉了一尊彌勒佛,擺了一個有些破舊但是很乾淨的素色蒲團,案几上擺着一些香火明燭,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兩個小沙彌聽見大殿中的動靜,急急忙忙趕出來看,看清劉沉嶽的臉之後,兩人齊齊雙手合十,唱了句:“阿彌陀佛。”其中一個年級稍長一些的小沙彌拉着同伴側身讓開,低聲道:“施主別來無恙。”
若是放在平常,木芳夕看見這樣可愛的兩個孩子定然是要和他們說說話的,但此時情況不明,她也沒什麼心情,一言不發地跟着劉沉嶽轉過了大殿,進入了後院。
後院中開闢出了一塊菜地,一個身着青衣素衫的年輕僧人正在給菜地灑水,聽見他們進來的動靜,才緩緩放下手中的灑水壺,轉過身來,雙手合十,微微彎腰唱了一聲:“阿彌陀佛。施主,此次前來,所爲何事?”
劉沉嶽作爲一個人就提供了整座寺廟的香火錢的大客人,自然是可以被優待的。
劉沉嶽的態度並不多恭敬,但也沒有多隨意,面上沒什麼表情,退後一步,將木芳夕凸顯出來,道:“幫我照顧她。”
那位青年僧人俊秀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一雙眼睛清澈而包容,看了木芳夕一眼,便重新垂下眼去,淡淡道:“施主放心,這位女客在本寺不會受到任何委屈。”
木芳夕即使再鎮定,面對這種飛來橫禍,心中到底還是有些惴惴然的,更何況她腦中縈繞的都是自己所猜測的最壞的打算,即使面上拼命僞裝鎮定,但手中越來越明顯的溼冷的感覺,卻是騙不了自己的。
劉沉嶽點了點頭,轉頭想和木芳夕說什麼卻發現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用多想就明白過來,有些苦惱地搖了搖頭,柔聲道:“別害怕。”
木芳夕愣了愣,擡眼看着他,半晌,纔像是回過神一般,勉強帶起一抹笑意來
,道:“我沒有害怕……我只是沒有想到,我竟然還會遇到這種事。”
劉沉嶽想着一同從木府離開的手下們肯定知道情況不妙,這會兒說不定正在城中搜集消息,他這一時半會兒的不回去也沒什麼,就和那僧人行了合十禮之後,就帶着木芳夕繞過菜地,往後山的方向走了一段距離,在一顆大樹下停了下來。
木芳夕安安靜靜地跟在劉沉嶽身後,眉頭微微皺着,像是在擔心,又像是隻是單純地在走神。
劉沉嶽喜歡木芳夕,但這種喜愛還沒有能讓他衝動到和歐陽靖予搶女人的地步,該避嫌的還是要避嫌,見木芳夕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只是柔聲道:“木小姐,在下也說了,你先前的猜測,不過是最壞的可能。”
木芳夕低聲嘆息了一聲,知道劉沉嶽這是要把事情掰開揉碎了講給她聽,點了點頭,問道:“那,最好的可能是什麼呢?”
劉沉嶽道:“最好的可能自然是都指揮所衙門中的人並不知道近衛營的行動,他們一時間沒有絲毫動靜,有可能只是被人給絆住了手腳。”
木芳夕的眉頭依舊是皺着的,低低地“嗯”了一聲,並沒有要追問什麼的意思,顯然對於這個“最好的可能”並不是很滿意。
都指揮所衙門是什麼地方,裡面的人若是能全被人絆住了手腳,那麼來的人到底是多麼貴重的身份……木芳夕不願意去想其中的可能,那會讓她的思緒更加煩亂。劉沉嶽笑道:“我不是在騙你,也不是在安慰你。只是你這麼聰明,一定會先想到最壞的可能,然後從這個可能去想自己的應對之策。這是很好的事情。”
木芳夕有些疑惑地看着劉沉嶽。
劉沉嶽笑了笑,微微擡了擡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她的臉頰,但半途就轉了個方向,在半空中握拳收回,面上逐漸帶上了點無奈的笑意:“但是這一次的情況不一樣。書沙行不過是個江湖幫派,不能直接和朝廷對上,但在暗地裡做的事,未必就無足輕重。更何況,現在建豐城中還有蒼珣王,你未來的夫君還在城中……”
“但是那些近衛營的侍衛並不會大張旗鼓地搜尋‘木府大小姐木芳夕’,他們只是在找我而已。”木芳夕忍不住打斷了劉沉嶽的話,將她心中最擔心的一點說了出來,“如果不是這樣,我根本就不用擔心,在城中,能供‘木府大小姐木芳夕’躲藏避難的地方很多,但僅僅是因爲我是‘木芳夕’而願意和那些神出鬼沒的近衛營侍衛對上的人,卻寥寥無幾。”
劉沉嶽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論調,偏偏木芳夕帶着輕愁的神情說出這種話,讓他在第一時間有了種被擊中的感覺,深深地呼吸了兩下,劉沉嶽開口想說什麼,卻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沉默半晌,面上還是帶出一點笑來,安慰道:“你知道這些近衛營的侍衛是爲什麼要殺你,那你也應該知道,蒼珣王根本不會允許他們成功。”
木芳夕想要笑一笑的,但是實在笑不出來。時至今日,她已經開始懷疑最初那些人想要殺了自己,到底是不是因爲她能治好歐陽靖予的腿了。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木芳夕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想想好的事情,想到那次歐陽靖予朝着都指揮所的方向去了的情形,不知道爲什麼,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下。
劉沉嶽見她的神情變化了兩次,知道她肯定想到了什麼被他忽略的事情,也不打擾,等木芳夕的神情安定下來,才低聲道:“木小姐在寺廟中且安然等待,最遲不過傍晚,在下會回來接木小姐的。”
木芳夕點了點頭,依舊安靜地站在原地。
劉沉嶽低聲嘆息了一聲,有些不受控制地想摸一摸她的腦袋。只是劉沉嶽的手快要碰到木芳夕的頭髮時,木芳夕忽然往後退了一小步,依舊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但卻已經無聲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
劉沉嶽第一次覺得有些尷尬,試圖解釋,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他情不自禁嗎?這也未免太不尊重了。但要說他對木芳夕一點感情都沒有,那又是在騙人。沉吟半晌,劉沉嶽再沒有想解釋什麼,只是低聲嘆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木芳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也緩緩從山坡上下來。
那僧人已經將灑水壺收起來了,這會兒正在井邊洗手,見木芳夕緩緩朝着他走過來,動作從容地擦乾淨手中的水,淡淡道:“這位施主,敝寺寒陋,客房只有一間,但想來打掃得乾淨,施主可願去休息?”
木芳夕抿嘴笑着搖了搖頭:“多謝大師關心,小女子想獨自走走,靜一靜。”
青年僧人依舊是緩緩地點了點頭:“再過一個時辰便可用午膳了,施主記得回來的路就好。”
木芳夕點了點頭,道了聲謝,卻並沒有馬上離開,見那僧人要離開的樣子,低聲問了一句:“這寺廟中,只有大師和那兩位小僧人嗎?”
青年僧人面上微微帶了點笑意出來,道:“施主誤會了。那兩個孩子不過是貧僧從山林中撿來的孤兒,並未入我佛門。還請施主不要以‘僧人’稱呼他們。”
佛教子弟總是要拋棄紅塵的,雖然那兩個孩子是被拋棄的,但是他卻不願意在他們還懵懂的時候,就教得他們如此脫離世俗。紅塵有紅塵的溫暖,佛家有佛家的超然,這一切,都要等到那兩個孩子有自我分辨能力了,才能讓他們自己做選擇。
木芳夕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面上不由自主帶了些驚訝,道:“也就是說,整個寺廟就只有你一個僧人?”
青年僧人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是的。”
木芳夕忍不住讚歎道:“我真羨慕你。”青年僧人愣了愣,像是沒想到這樣一個嬌美的小姐會說出這種話,遲疑了一下,道:“貧僧法號問心。施主且看,這紅塵中衆生皆苦,何來羨慕之說?”
木芳夕看着問心,半晌,才低聲問道:“你爲什麼出家?”
問心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卻比往常要柔和一些,微微側身,單手做了個指引的姿勢,道:“佛殿在前面,施主可願隨貧僧前往?”
木芳夕點了點頭,跟着問心一起到了佛殿上。
問心整理好香燭,將燃盡了的香燭換下來,將案几上整理好之後,問心又將木魚擺好,這才示意走到木芳夕身邊,問道:“佛祖在上,施主心中苦悶,儘可以訴說。”
木芳夕看了眼問心,在蒲團上跪下來,沉默了半晌,忽然輕笑出聲:“佛祖,我喜歡的人可能完全不會迴應我的感情,我的親生父親視我如無物,我的繼母妹妹恨不得我死,從小照料我的丫鬟早早地逃離我身邊。不是說衆生平等嗎?我又何辜,要受這衆叛親離的苦!我不可能不報復,我要活得比誰都精彩,我……我……哈哈哈哈,想來不過是我的手段還是太過溫和,讓那些人沒了懼怕!”笑到最後,木芳夕只覺得萬分疲倦,忍不住低聲嘆息了一聲,緩緩拜倒下去,額頭抵着粗糙乾淨的蒲團,半天沒有起來。
問心安靜地在邊上看着,並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要勸慰的意思,只等轉過身去,敲着木魚,口中低聲唸誦着佛經,等着木芳夕自己恢復過來。
約莫過了一刻鐘,木芳夕將眼中的溼意收了回去,才緩緩直起身來,看着大殿上高大的彌勒佛雕像,看着那歡喜大笑的敦厚表情,忍不住自嘲一笑:“之前再怎麼疲倦,我都沒有想過要出家,今天倒像是魔怔了。佛祖莫要見怪纔是。”
轉頭,見問心敲木魚的動作也漸漸停了下來,聽他道了聲佛號,木芳夕才道:“大師,如今看來,小女子卻是與佛門無緣的。”
問心並未問她,只是低聲道了聲:“阿彌陀佛。”
木芳夕也不在意他是什麼反應,跪在蒲團上,輕輕笑了兩聲,雙眼微微放空,低聲道:“我終究,還是……不甘心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