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絕對強者面前,蘇蘇還是能夠清楚自己的斤兩的,即便她恨不得上前撕了他,逼問出兒子的下落,可她的理智迫使自己必須冷靜,任何無謂的慌張和倉皇都是徒勞的,比如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也許是喚出安容,但達燁真要想對自己怎麼樣,不等安容現身,他已欺身上來,自己避無可避,所以,此時最好的辦法便是以靜制靜。
達燁似乎也很意外她這番反應,眼底流光一閃,聽到蘇蘇的話,他眼光斜斜往左手側的房門幽幽一瞥,緩緩上前走了幾步,來到蘇蘇身側,上下將她打量一遍,頓了頓,道:“別來無恙啊!”
你眼睛瞎了麼?我這也叫別來無恙?
蘇蘇腹中暗暗誹他一句,面上不動聲色:“彼此彼此!”
這四個字也純粹是她胡謅,達燁不僅變了,還變了不少!
倒不是他外表裝扮上有多麼大的變化,而是他整個人的狀態和神情舉止變得同以前完全不一樣。
雖然見過次數不多,但她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落拓不羈的神色,除了肆意便是放縱,似乎任何框框條條於他來說皆是浮雲。而眼下所見的他卻是不一樣了,談不上渾身透着什麼穩重氣息,更像是多了幾分滄桑一樣!因着這份滄桑,他的神情舉止是以變得帶了兩分溫吞之意!
據此,蘇蘇猜不出他這樣究竟是因爲時局的原因,還是因爲其他什麼。
簡單的場面上的寒暄算是結束了。蘇蘇心裡七上八下,她再次擡眸覷了一眼達燁的臉,確認他對自己並沒有什麼敵意的樣子,遂稍稍挺了挺脊,問道:“我兒子現下在哪兒?”
聞此,達燁亦朝她看過來,雙目漆深看不到底,兩瓣薄脣不經意地抿着,須臾之後,他迴應了:“想見你兒子?”
聽及。蘇蘇眼睛驀地一瞪:他竟然真知道禹兒的下落!成王果然對他看重得不一般啊!
蘇蘇心跳如雷。又是激動又是害怕又是疑惑又是期待,儘管知道達燁是不可能輕易讓她見到兒子的,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點頭道:“自然想!他現在何處?在登州城裡麼?”
達燁擡擡眉梢:“沒錯!”
蘇蘇聽他言辭不能再短,卻還是像抓了救命稻草一樣:“我怎麼樣纔可以見過他?”
不料達燁竟是輕飄飄來了一句:“他眼下就在我的手上!”
什麼?
蘇蘇不可置信地盯住他。盯了一會兒後。她目光在四周一掃。顫聲問:“禹兒現就在這間客棧裡?”
聽及,達燁勾脣輕笑:“這裡只是我落腳歇宿的地方!”
蘇蘇心裡一個失落,可轉念一想。她的兒子怎麼會被看守在這樣一個地方呢!便也就不再糾結於此!
“我怎樣才能見到他?”蘇蘇顧不得許多了,既然兒子就在眼前之人的手中,她豈能坐視不管,當然是想法儘早見到兒子,確保了兒子安然無恙後,她方能安心不是!如此也省卻朱煥他們四下跑腿了!
“簡單!”達燁輕吐兩字後,話音戛然而止。
蘇蘇稟住呼吸,聽他說下去。
“跟我來便是!”達燁斜瞥她一眼,丟下這後半句,便兀自擡腳往樓下走。
蘇蘇想都沒想,提腿就跟上。
“夫人——”這時,安容啓門而出將她喚住,安容一早就聽到外面的對話,她知道達燁的能耐,遂定在屋裡一動沒動,只待關鍵時分現身,這會兒聽到蘇蘇就要跟着他走,趕忙出來阻止,她湊到蘇蘇耳側,“夫人,您糊塗,怎能憑他兩句話就能判定小少爺就在他的手上?你就這樣跟着他走,豈非羊入虎口?”
是啊!
安容的話一下子提醒了蘇蘇,達燁說禹兒在他手上,難道單憑他一句話,自己就要跟着他走嗎?
蘇蘇停住腳,此時達燁已經抵達樓梯口,正朝她這裡看來,面上神色晦澀不明。
想了想,蘇蘇還是重新提腳,拉開安容的手:“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去一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安容搖頭無奈:“既是如此,那我陪您一道了!”
蘇蘇感激地點點頭,吸了吸鼻子,快走幾步,到達走廊盡頭,跟到達燁的身後下了樓梯。
達燁沒有帶隨叢,隻身一個人負手走在前頭,外面明明寒冬臘月天氣,他卻僅着一件單袍。
安容剛纔搶到房裡把蘇蘇的帽子和披風拿出來,這會兒到達客棧外頭,遂把衣帽給蘇蘇穿戴上。
不知達燁衝哪裡招的手,不一會兒功夫,就自客棧旁邊一個窄巷子裡駛出一輛馬車,停到他跟前。他扭頭看了一眼蘇蘇,示意她跟他上車。
蘇蘇與安容對視一眼,拉着她小跑兩步,跟着爬進馬車。
達燁在安容進車廂時看她一眼,隨後便閉目養神。
蘇蘇心懷忐忑地坐在車廂中,不時揭開車簾往外瞅看,發現車輛是往城門的方向行走。
難道兒子被囚在城外?
蘇蘇自忖,想到要不了多久就能見到骨肉,她一時情難自抑,眼淚不自覺流串下來。
若是沒有遭受虐待,他現在一定長高不少,差不多都能走路了罷?
時隔這麼久,他一定不會認出自己這個當孃的了!
不過沒關係,只要他健健康康的,認不出自己也沒有關係!
原以爲車子會直接出城,不想馬車直接拐進城樓內,停在臺階旁。
達燁睜開眼睛,掃了蘇蘇一眼,起身下了馬車,蘇蘇全身滯了滯,不過也只是滯了一滯便跟着下車,走在達燁身後。隨着他爬上臺階。
這裡是登州城的西城門,就是他們從青州城來時所進的那座門,迎暉門。
難道禹兒竟是被禁在這座城樓裡?若是如此,洛堯豈不是應該每天都可以見到兒子的?
這麼一想,蘇蘇心裡又是一舒,因爲照此看來的話,她的兒子想必不會受什麼委屈,有他親生父親在時時監看,理該不會有什麼大漏子。
問題是,達燁的話可信不可信?
然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選擇相信了!
蘇蘇斂起腦中胡思亂想。安心跟着達燁一級一級地往樓上走,這城樓有三層,歇山式的屋頂龐然大氣,檐角飛翹。畫棟雕樑。此時竟是嗅不得半點戰爭的氣息。可明明眼下時局是十足得劍拔弩張啊!
看着前
頭達燁挺拔筆直的背影,她忽然就想到傅春,不曉得達燁是否得到傅春已死的消息。若叫他知道其實傅春竟是被自己這路人所殺,不知他會作何反應!還是他根本已經知道,裝作如此模樣?
蘇蘇腦子裡亂轟轟,一時七上八下,一時疑神疑鬼的,連腳下步子也跟着雜亂,若非安容一直看覷着,她怕是要被絆倒數次。
稀裡糊塗間,她跟着達燁來到第三層樓道,隨後進到一個臨近最中間會客廳的房間內,他們一進到屋內,不一會兒就有侍者模樣的走進來,達燁衝他耳語幾句,那人點了點頭便退下。
蘇蘇猜測達燁似是讓那人去領她的兒子去了,遂故作鎮定地端坐椅中,實則內心幾欲鼓暴。
但等了足有兩盞茶的功夫,她的兒子始終未曾出現,便是連方纔那侍者也不見再露臉,急得她剛要啓口詢向達燁,卻被身旁的安容制止住,安容示意她再耐心等一會兒,蘇蘇平復下心情,耐住性子又等了有一柱香的時間,可一直不曾有人現身,而達燁似乎也沒有解釋的意思,搞不清他肚子裡揣的什麼藥,遂壯起膽子以儘量平和的口吻問道:“爲何禹兒遲遲不來?”
達燁扭過臉來,仔細看了她一眼,然後指了指門外,淡淡地道:“不是來了?”
聞言,蘇蘇立馬坐直身子朝門口看去,空空如也,她忙側耳聆聽,片時後,還真聽到有腳步聲來,還有輕微的嚶嚀聲。
縱然知道達燁不可能這麼輕易地把兒子歸還,但能親眼看到兒子,她還是抑制不住地喜出望外,幾步衝向門口,站到走廊上迎接久別重逢的禹兒。
安容怕有意外,緊跟着她身側立到門檻外,看向腳步聲來源處。
果然,前頭走來三個人,一個就是之前那個侍者,另一個是個年輕女子,她的懷中赫然抱着一個裹得甚是嚴實的孩子。
蘇蘇和安容皆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年輕女子懷中的孩子,此時孩子是背朝着她們這裡,一時還看不見他的臉,所以她們不能確定他到底是不是小尚禹,只待他們三人走近。
蘇蘇一顆揪着的心就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了,眼睛裡也包着淚水一直忍着沒讓之掉下來,兩瓣粉白的脣微微啓翕,無聲喚着:“禹兒,禹兒!”
心裡則是默默禱告一定是禹兒,一定是禹兒!
一隻手不自覺地摸向另一隻袖口,還有幾天就是小尚禹的生辰,這些天就算再連日奔波,再旅途勞苦,她一直揣着要送給兒子的禮物,她親手打製的一塊金鑲玉環,玉環不大,但雕刻卻是相當費她工夫,極致精美,僅手工的價值已超過羊脂玉本身的價值了。
蘇蘇撫着手中溫滑細膩的玉環還有上面複雜的金紋,只有她心裡最清楚就算再繁雜的工藝也抵不上她對兒子的半分思念。
來人終於走近,蘇蘇一雙溼盈盈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小小的背影,心懷忐忑地小步繞到年輕女子背後,這時,她總算是看到孩子的正臉了。
見她盯住,小男孩認生地往年輕女子的懷裡縮了縮,可即便如此,蘇蘇還是一眼就看清楚小男孩的眉目臉盤,儘管時隔一年未見,但兒子出衆的五官豈是隨便誰人可以冒領的。
只一眼,她就確定眼前這個小男孩便是她的親骨肉沒錯了,蘇蘇喜極而泣地轉面看向安容,安容在給她一道肯定的眼神後,視線便轉向懷抱小尚禹的年輕女子。
而此時的蘇蘇眼裡別無其他,除了兒子,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孩子的臉,卻被小男孩戒備地躲開了。
果然是不認識她了!
雖說之前做過這樣的心理準備,可親生兒子連親孃都不認了,當孃親的怎麼能好受!
蘇蘇眼淚流得更兇,不過很快就被她伸手拂去,她輕擊雙手掌心,對着兒子誘哄道:“禹兒,給孃親抱抱!”
這時,不僅小男孩抗拒地朝後一仰,連抱着他的年輕女子也側了側身子,避開了去。
蘇蘇吸了吸鼻子,扭面任寒風颳面,如此一來神識頓覺清醒不少,達燁答應讓她看到兒子就不錯了,豈會容她更過親近呢!
雖說失落多一些,但只要兒子健康完好,她已經感謝上蒼了,以帕拭乾淚,蘇蘇擡臉,見安容正一眨不眨地瞅着她,她一時不明所以,亦回看她。
不想,安容直接以眼神示意她看看身前這個年輕女子。
蘇蘇一心只念着兒子,自打看到小男孩背影的的第一眼起,目光就沒有移開過,而對這個年輕女子,她只遠遠地匆匆一瞥,壓根沒有正眼多瞧。
此會兒見安容有意提醒,她這纔想起來看看這個能讓兒子乖乖聽話的女子。
她微一偏頭,下巴稍擡,年輕女子的面容便直納眼底,而這時,年輕女子亦朝她瞥過來,二人視線在半空中相撞。
視線相撞之時,蘇蘇當即愣住,而年輕女子卻是極度輕蔑地付之一笑。
看到這個女子的臉,蘇蘇險些一個腳下不穩,剛纔因爲見到兒子的所有喜悅在這瞬間蒸發殆盡。仿若原本晴空萬里的天裡,突然一道霹靂沿她頭頂毫不留情地霹了下來,霹得她頭暈眼花,三魂不附。
她一直在私下猜測眼前這個女子很可能最近都在與成王、達燁混跡一處,也知道在兒子的失蹤一案中,此女子扮演了不可或缺的狠角色,更因此知道她一定還因爲王洛堯的事而對自己懷恨在心。
蘇蘇愕然地擡臉看着眼前明明比自己高不了多少,且嘴角仍然帶着明顯譏誚之笑的潘欣瑜,一時茫然地不知如何應對,無措之下,她竟是慣性地扭頭看向一側的安容,試圖從她那裡尋些主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