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番餓虎撲食。
玉辭被她生生按倒在冰涼的地面上,半咬着脣,垂着眸子,只覺得頸項邊是撕裂一般的劇痛——可是這痛感卻又是莫名地熟悉。
鮮血一點一點地自頸項處流逝而去,玉辭咬了咬牙,終究只是無言地嘆了口氣。
一動也不動地、任憑宰割。
東風笑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微微一愣,半支起身子來,忽而怔愣地一低頭,卻發現玉辭的頸項上滿是鮮血,如今面色如紙,已經生生昏了過去。
那殷紅的血色在一瞬間刺入她的眼裡,也刺入她心裡。
——時隔一年有餘,他忘了很多,卻依舊是任憑她撕咬。
東風笑從方纔被鮮血和飢渴激發的獸性之中回過神來,看着面前的場景,眼圈竟是倏忽間紅了。
她顫着手衝上前去扶起他來,拍着他的臉。
“美人兒、你、你醒醒……”
玉辭卻垂着眼睛,一動也不動,東風笑扶着他,咬住脣低下頭去,聲音模糊沙啞:
“對不起……”
她不該咬得這麼狠的,更不該、不該心疑他的。
前前後後,彷彿是犯了同樣的錯誤。
當初……當初她因爲月婉的事情心疑於他,依稀記得當她誤打誤撞撞見池中的他,他的目光彷彿一隻拍被人丟棄的小貓。
這一瞬間,東風笑心裡又酸又疼。
可惜如今,玉辭的薄脣已經沒了幾分血色,只有那一呼一吸還在告訴她——他還活着。
東風笑四下瞧了瞧,繼而給他攏好衣襟來,帶着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轉過身去,奪路而出,又返回了那小木屋去。
掩好門窗生起火來,東風笑坐在地上生生將包裹翻了個遍。
腦子裡一團亂麻,她將所有止血生血的藥都取了出來,衝到玉辭身邊,恨不得給他用上一個遍。
東風笑就這麼紅着眼圈手忙腳亂,在這麼涼的天裡,本就體寒的她,竟是忙出了滿頭大汗。
用了藥,又用內力給他續,直到她忽而愣住,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撞入腦海——如果她將她的血給他,是不是他就能恢復了?
一命換一命,還他又何妨?
東風笑拿出匕首來,擡手便向着自己的手腕下了手。
可就在這個時候,忽而聽見門外‘嗒、嗒、嗒’的、彷彿是腳步聲……
東風笑聞聲,身形一凜,下意識地執起一側的血纓槍來,身形一轉對着門口比出槍來。
外面,腳步聲依舊,漸漸的,彷彿是停在了門前。
東風笑手裡緊緊攥着槍,眼光溜到了那一團火上——她想着,如若如今的她打不過來人,就按住對方到火裡,同歸於盡。
這樣,如若足夠幸運,玉辭應該還能活着離開這裡。
東風笑擰着眉頭,看着那門漸漸打開來,‘吱呀’的聲響迴盪叩擊着這狹小的屋室。
而來者的模樣也愈發清晰——頭髮高束於腦後,一襲青白色的衣衫,流雲般的廣袖,腳踩一雙藏青色的長靴,瞧着像是道士的打扮。
就是這來者面色蠟黃憔悴,看不出幾分精神氣,好像……也沒有太多的攻擊性。
他看着屋子裡的兩個人和一團火,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彷彿不肯相信這裡會來人。
“奇怪了……”這人喃喃出聲。
東風笑一凜眉,揮槍生風,攔在玉辭前面:“你是什麼人?”
那人一愣,繼而一笑:“施主哪裡的話,貧道本就是此處之人,只是不知施主二人從何而來?”
東風笑咬了脣,沉聲道:“在下來此,是爲了尋找這天氣異變的根源。”
卻依舊是警戒着不肯信他,瞧了他幾眼,又問道:“道長可肯報來,姓甚名誰,身份所在?”
這道長愣了一愣,繼而嘆口氣:“貧道道號坤敬,不過是觀裡玄陽道長的弟子罷了。”
玄陽道長……便是那個坐立慘死的道人。
東風笑顰了眉,依舊是氣勢咄咄:“玄陽道長?你既是他的親傳徒弟,他慘死於前殿,你爲何無動於衷,任憑他的屍身暴露於外,呆了這麼久!”
坤敬無奈地搖了搖頭:“施主有所不知,貧道非是不想,卻是不能,所能做的,不過是用簾子遮擋,再加些香料,只當是安葬了恩師。”
“施主說得如此清楚,那場景應當也是見過的,鐵圈和蟲子,都是處理不來,當初恩師受人左右,被束縛在此處,七竅流血,最後一口氣,也是勸我莫要輕舉妄動。”
東風笑看了看他,半晌不作聲,最終咬了咬牙——先勉強信過他,實在不行,便硬碰硬。
“在下名叫北笑,這位是玉公子,我二人此次前來,便是爲了這月陽山的天氣異象,方纔失了禮節,如今,盼能同道長詳談。”東風笑一拱手,恭敬道,卻依舊是死死地擋在玉辭前方。
那坤敬聞聲回了一禮,嘆道:“施主言重,也是貧道的不是,只是因爲貧道不曾想到,那件事情過後,還有人能活着尋到這裡來,如今,恰好也想細談,這小屋的竈臺壞了許久,用不得了,屋子裡面也冷,您的朋友還有傷,施主若是不介意,便請同您的朋友一起,隨貧道去那邊的儲物室裡——慚愧,如今,也只有那一間房屋可住人了。”
東風笑聞言,猶豫了一二,隨即點了點頭,快速收拾好了東西,卻是謝過了坤敬的幫助,自己運氣內力來將玉辭抱了起來,這才一步一步隨着他走去。
她還不肯完全信過這個來者,但如今,走投無路。
那儲物室是一間矮屋,裡面有統共三個房間,滿當得緊,能看出來,此前是坤敬住着一間,一間用來燒菜,一間依舊是滿滿當當的,不過好在,這屋子裡面有些人氣,也暖和得多。
坤敬又在那剩下的一間儲物室裡面收拾出來了,低聲道:“二位若是不介意,暫且先住在這裡便好。”
東風笑頷首謝過,這才小心翼翼地將玉辭放在一側的榻上,又將東西都擱置好。
坤敬立在門邊,看着東風笑手裡坐在榻邊,猶猶豫豫,不禁問道:“施主的朋友……可是害了病?”
東風笑一愣,回過神來看着他,低聲道:“倒不是害了病,就是……乏血。”
坤敬聞言,面上卻是瞭然:“這麼冷的天,也是常事,不妨事,貧道這便去備好藥,這屋子裡也暖和,養一養便好了,施主不必心急。”
說着,不等她道謝,轉過身去便去準備了。
東風笑一愣,見他已經出去,眼中閃過一絲遲疑複雜,轉過頭來又看向玉辭,此時他垂着眸子靜靜躺在榻上,面色看着比方纔好上一些,她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溫度也回來了不少,終於鬆了口氣。
卻依舊是將手探入袖中,撫上那匕首去。
她還在想——如今,要不要引血救他?
如若方纔這坤敬不出現,她一定會這麼做,可是如今,如果她取血救他,他還沒醒,她卻沒了意識,這坤敬又不知是好是壞……
東風笑顰了顰眉,終於還是放棄了這一想法,鬆開手去,默默俯下身去,將頭埋在他的頸窩間。
那邊,腳步聲卻又向回來了。
隨即是叩門聲,東風笑直起身子來,道謝並請他進來,隨即那門纔打開,坤敬立在門邊。
“藥已經煎上了,貧道盯着時間,一會兒給這位公子服下便好。”
“多謝道長,勞煩了。”東風笑含笑答道,心裡卻想着,一會子等那藥來了,她無論如何也要先試試,看看究竟是好是壞!
“施主客氣,這等情況下,能搭一把手,自然不應退縮的,不過貧道也想一問,按照施主的意思……施主二人來此,可是爲的是這異象?”坤敬猶豫着啓口問道。
“不錯,如今這大雪鋪天蓋地,外面哀鴻遍野,總該有個盡頭。”東風笑垂着眸子瞧着玉辭,忽而轉過頭來看着面前的道士,目光裡面滿是堅定。
“道長既然親眼看見玄陽道人被人束縛,想必也知道其中因由,如若不介意,還望能告知一二。”
東風笑說着,目光熠熠,瞧着面前的人。
坤敬聞言嘆口氣:“施主想知道什麼事呢?”
東風笑咬了咬牙:“尊師爲何會死,死後爲何不葬……以及,關於這異變的所有。”
坤敬又嘆口氣:“也罷,同你說了又能如何,你若是那夥子歹人,想必心裡本就對此一清二楚了。”
算是熟絡了一二,終於也不彆彆扭扭地一口一個‘貧道’了。
“師父……是給人害死的,當初這山上一切都好,有一夥子人上來,看着衣衫華貴得很,說是捱了野獸,來此避難,師父好心便收留了他們,誰知他們竟是用飯菜制住了師父,趁我們無知無覺,將師父生生鎖在那正殿裡,還往他身上放了些東西,後來我才知道,這些東西,足以要人性命。”
“這月陽山的道觀裡原本人就少,當初我因爲醉酒,迷迷糊糊地逃過一劫,再回來恰好趕上他們,他們見我功夫不濟,便用刀槍處理我,我卻勉強撿了一條命,隨後匆忙跑去看師父,可師父那時……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