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笑聞言不答,只是低頭湊近了他去,鼻尖方近了他額頭,便聞到一股酒香,這香氣讓她忽而想起了十三歲那年初見阿楓的情景,那時的他一襲淺綠色的衣袍,眉眼俊秀得緊,斜仰在枝椏上,手裡拿着個酒罈,喝得醉醺醺的,兩條修長的腿在枝椏旁亂晃。
那時的他還完全是個大少爺脾氣,見了她,隨手從一旁丟了個酒罈過去,眉眼含笑:
“丫頭,來,陪爺喝兩口。”
當初的她離開古月還不算久,滿滿的豪俠義氣,一身的古月功夫,縱是確會喝酒,又豈會容他言語戲弄?一擡腿,竟用鋥亮的馬靴一踹,顛起那落下的酒罈,復又接在手中,轉了一轉,揚脣道:“誰來陪你喝?當是你陪我喝纔對。”
這語氣裡,滿滿是挑釁。
當時樹上的顧劼楓喝得歪歪扭扭,瞧見她功夫不錯,擡手打個響指,卻道:“你這丫頭這般兇,小心長大……可要嫁不出去的……”
瞧見她在樹下晃着那酒罈只要摔到地上,又拋來個媚眼,賠笑道:
“罷罷罷,莫要摔了那好酒,且喝來嚐嚐,就當是,爺陪你喝。”
東風笑回過神來,看了看倚在她肩頭的迷迷糊糊的阿楓,只覺的世事多變,忽又道:“都道是酒後吐真言,你二人喝成這樣,也當說了不少。”
她扶着顧劼楓進了帳,將他扶至榻上,喚來侍從來,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顧劼楓卻擡手搖了搖,那侍從便又退了出去。
“酒後真言,不錯,一來二去,我也明瞭了,穆遠會來此,是因爲直言應當出兵,頂撞了大臣周力,後來莫名其妙,便離開了陛下……笑笑,我不多言,你也明白……”
東風笑搖了搖頭,不是不明,卻是嘆息,有的時候,真正壞事的,非是外患,卻是內憂。
“能守便守,我們不在聖上身邊,多說也是無益。”東風笑立起身來行至塌前,垂眸瞧着懶懶散散的他,如今的他面色微紅,髮絲凌亂,迷迷糊糊半睜着眼臥在榻上。
“以後,少喝點酒。”她難得的衝他說了句好話。
顧劼楓聞言揚了揚脣角,此番又像極了當年的顧氏少爺,眉眼俊秀,風流倜儻,一揮廣袖便是驚鴻,溫言細語羞了女兒。
東風笑移開目光,又道:“你好生歇着罷,我去叫侍從來,明日還要出去巡邏,改日再聊吧。”說着,朝他揮揮手,便要轉身。
誰知顧劼楓卻迷迷糊糊拽住她的手,口中的話語含糊不清。
她感覺到他將她的手牽到脣邊,他脣角滾燙的溫度惹得她身形一滯。
“笑笑……”她聽不清他在嘟囔什麼,只能聽見他喚她的名字。
東風笑低下頭看着他那束起的墨發,朦朧的醉眼,一個怔愣,不着痕跡地咬了咬脣,終於將手抽了回來,手臂卻禁不住輕輕地抖着。
顧劼楓也擡起眸子來瞧着她,他的眸子是極好看的,軍中數年也磨不去那骨子裡的俊美,依稀是當年那個驚豔南城的顧家少爺。
“阿楓,你……早點歇息。”東風笑對上他那莫名的、她讀不懂的目光,只覺得如今的阿楓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阿楓,那個每每嘲諷她不矜持、嫁不出去的阿楓。
說罷,她後退幾步,轉身便跑。
隱隱地,卻聽見身後,顧劼楓的聲音很輕。
“不管過去怎樣,你回來便好……”
次日,東風笑起了個大早,不待那軍營角聲起,便執了血纓槍,配了短匕和雙劍,騎着一匹黑色的戰馬,披着朝霞前去巡邏。
其實這巡邏之事,本是不需堂堂副帥親自出馬,可如今,兩軍僵持了太久,風險本就不小,南蠻奸詐,若不嚴加防範,只怕要吃不小的虧。
所幸,這一路上並無太大的坎坷。
到了南喬營前她小心翼翼下了馬,卻看到那大營前,一個熟悉的身影,只見他一襲銀甲,負手而立。
正是墨久。
東風笑咬了咬脣,心心念念,不過是要殺了他,哪怕是同歸於盡,也是在所不惜。
她看着他的髮絲在風中飛揚,一對眸子看向遠方,面上瞧不出表情。
這距離用不得短匕或雙劍,若想殺他,唯有揮槍上前,可先先發制敵,斬了他,然後……再被那一衆南喬的兵將斬殺,或是俘虜。
那臨死前的一幕幕在她頭腦之中重現,她咬住脣角只要出血,手中緊緊攥了血纓槍。
亂我北傾,屠我血纓,殺我弟兄,佔地爲營!
真真是其狠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