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老實的夯貨
“當然……”葉驚闌想到剛纔戲弄卿蘿,這種讓人拿捏不住的答案才最是磨人。
就像貓爪碰在心尖尖上,有意無意的撩撥,不禁使人顧慮,是拂開還是制住,輕輕拂開會帶起淺淺的酥癢,制住又擔心貓爪忽然伸出了指甲,嵌進手心或是心上。
但析墨不是卿蘿,不會順着葉驚闌的話追問。
析墨行走在滿地碎瓷上,如踏青一般,悠閒自得。
款款落坐在葉驚闌的對面。
“請給我一杯粗茶。”析墨招來金不換,禮貌地訴說着他的需求。
析墨趁着金不換哈腰在身前時,悄悄地將一塊銀子塞在他掌心。
金不換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點頭,“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這種狗腿子的行徑難道不是店小二常有的做派?
“還是出去說吧。”
這人以茶水潤脣,再用內力將渡入喉中的茶水自指尖逼出。
“只因你行走江湖時還是以真面目示人,我剛巧就認出了。”析墨端起茶杯,久久未喝。
雲岫發着愣,在無名島上的時候,葉驚闌好似也喚過自己“軟軟”?
看來她的直覺沒有錯,當真是舊相識。
葉驚闌“噗嗤”一笑,這些傳話的人果然個個都是人才,他不過是讓蒙歌早早地把“扶疏公子突然化作美嬌娘”這事給宣揚出去,真正將這些編成奪人耳目的茶餘飯後談資的還是閒着無事的平頭百姓,他們最大的長處便是可以在談論過程中越說越離譜。
析墨整整衣袍,“多謝大人美意,待來日去到盛京再討大人的綾羅春來試試味兒。”
葉驚闌無奈地笑笑,“你這時候便不如蒙歌機靈了,要換作是他,定會罵扶疏公子的老孃,怎得生個兒子這般奸詐。”
葉驚闌輕晃一根手指,說道:“你給他放的三日長眠的好藥他可是一滴未沾。”
“雲姑娘。”
比起偶爾耍耍小聰明,口無遮攔,大錯會犯小錯不斷的蒙歌,金不換就是個老實的夯貨。蒙歌人精,萬事隨性,倒也無傷大雅。金不換雖勤懇踏實,卻常常轉不過最小的那個彎,使勁鑽牛角尖。
想要走出暗室,卻聽見葉驚闌的一句話。
“私以爲是極好的香茗。”雲岫的手撫在紅漆木柱上,被紅漆一層一層地遮掩後只能憑藉指端觸及感受着風吹日曬留下的寸寸痕跡。
金不換撓撓腦袋,訕訕地答道:“大人是嫌我笨拙了?那明日去雲殊城可會帶上我?”
“蒙氏兄妹得遇你,是上天賜予他們的福澤。”
這哪是什麼金不換,分明是一句話就換了的。
“早知我就好好地爲他沏一壺茶了。”金不換自責道。
“扶疏公子都快要離開揚城了,爲何大人剛回來就要急着去到雲殊城?”金不換認爲既然析墨都要離開揚城了,葉驚闌便可以一家獨大,何須再將揚城交還給城主。
“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怎能比得上能使人活命的銀錢?多數人都願爲五斗米折腰,有風骨的人從來都是極少數。如此般看來,公子不僅逃命的功夫一流,講笑話的本事也是一流。”葉驚闌嗤笑道。
排不上真正的令人歡喜,至少他不會使人生厭。
他提着笤帚簸箕回到前廳。
“甚好。”葉驚闌勾勾脣,想不到析墨這麼快就答應了離開揚城,他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爲他提供了一個臺階下,“公子慢走,在下皇命在身,不便遠送。未能以幾樽好酒爲公子踐行,着實遺憾。”
金不換放下手中物事,隨他到門外空地。
仿若時光倒流,又回到了凌城。
然而……
“公子喜歡,是我的榮幸。”
“我不帶蒙歌,只帶你。”葉驚闌笑說道。
速度快的驚人,質量可就不保證了。
“蒙歌在屋頂上曬太陽,因故家中只有金不換一人伺候。”葉驚闌在爲析墨方纔提及的“換僕從”之事解釋,他不知自己爲何要給這隻狡詐的狐狸說道這個,興許是在講給另一個人聽吧,儘管那人對蒙歌被蒙絡傷了腰的事一清二楚。
“舍妹,貪玩異常,一遇上熱鬧便跑得沒影兒了,只得挨個兒鋪子去尋,幸而在看見葉大人的時候就找到她了,而後將她帶回家中嚴加看管,之後在家老實地讀了幾本詩詞,沒讀出什麼名堂,倒也讓人安心。只是前些日子留了張字條說要行走江湖,然後就失了許久的音訊,至今未歸。”析墨惋惜地說道。
葉驚闌臉一沉,但望雲岫一個字都沒聽到,更聽不懂這地方歌謠。
雲岫想將這種感覺稱爲淺淡的愉悅。
“成,我現在去將那些瓷片收拾了,晚些時候就不會硌着夫人的腳。”金不換扭頭往回走,他喑啞的嗓子,說起這話的時候倒是驀然亮了幾分。
“公子言重了。”葉驚闌自嘲地笑笑,“他們倆還不如轉投公子麾下,跟着公子吃香喝辣,好過隨我風餐露宿,衣食堪憂。”
倚在某處紅漆柱子上打着呵欠的女子,衝他眨巴眨巴眼。
他敢喚暗室裡安坐的那人爲夫人……
“噢?尋人?”葉驚闌摸摸下巴,析墨會眼巴巴地在年節之時去熙熙攘攘的安樂街尋一個不重要的人?不用過腦子也知道他的話裡提起的這個人很是要緊。
瞧着金不換一臉委屈,葉驚闌覺得既可笑又可憐。
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你曾去過盛京?”葉驚闌思慮一陣,自己明面上已是多年不出盛京,若是一眼便認出了自己的人,定是有到過皇都。
“銀錢爲身外之物,彌足珍貴的是投入的情感。”
“江湖就是江湖,櫛風沐雨是尋常,刀光劍影乃家常便飯,兄妹倆被你當做親弟妹相待,說起來你並未虧待他們。”析墨一分不減的笑意在說起蒙歌兄妹倆之時又加深了些。這一抹江湖的溫度,着實令人豔羨。
“如果公子不堪其擾,可以先離開揚城避避風頭,待此事消弭之後再返回揚城小住。”
葉驚闌眯起眼似在仔細回憶年節,“那日我本不該出府,只怪金不換與我說安樂街的酒肆有剛挖出來的上好綾羅春,我就貪了那一口杯中之物,想不到竟成了身份敗露的原罪。”
“當然沒有。”他斷然地回答。
他舔舔嘴爲析墨介紹道:“這是新茶,扶疏公子你要細細品味才行。”
可他像是停留在了原點,一步未挪。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望而笑。
“葉大人?”析墨望着想得出神的葉驚闌,輕聲喚道。
待析墨走後,金不換將正門與後門都關了個嚴嚴實實。
“大人。”金不換恭敬地上前。
“年節。”析墨毫不掩飾地答道,他確實是在年節時去到過盛京,恰好遇上了駛出巍峨宮殿的女帝鑾駕,更是恰好就瞧見了這個從青雲之端走下的放浪不羈的男子。
“夫人?”葉驚闌驚詫道,徒生一陣寒意。
有一種被挖牆腳的感覺打心底騰起。
“葉大人。”
“瞧我這腦子,未成婚之前都不能稱爲夫人,得叫未來夫人。我還是先去收拾了吧,等下未來夫人被劃傷了可怎麼辦。”
“能讓姑娘滿意,我心甚慰。”
“公子擡舉我了。”葉驚闌搖搖頭,“公子麾下的能人領的月錢可不少,且日日鳴鐘鼓,食珍饈,夜夜笙歌、長醉。你卻言說我未曾虧待他們,我只當你是在戲說。”
將蒙歌和蒙絡留在揚城,僞裝成自己從未離開過的樣子,避免落人口舌。
連卿蘿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流之輩都會時刻顧忌着別人使壞,謹慎到極致的扶疏公子又怎會隨意飲他人茶水。他給的銀子不過是幌子,讓人誤以爲他是花錢辦事之人,若是他真的腦子不夠用,怎能活得這麼久。十條命都不夠他揮霍。
“難怪。”葉驚闌暗自嘆息,那時候爲了貪那一口綾羅春出府,也怪不得別人一眼就認出了自己。
“名字不過一個代號,你既然知道是我,又何必在意我的姓名,你認爲哪種叫法稱心順意一些便由得那種叫法吧。”葉驚闌輕笑一聲,“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還同我演了這麼久,實在是難爲你了。”
“我現在稱你爲葉大人順合你心意一些,還是繼續喚棧渡公子?”
雲岫頓住腳步,是這個扶疏公子有什麼問題嗎?葉驚闌矢口否認的用意是什麼?
金不換的茶水捧了上來,收了銀錢辦事自然快。
析墨不動聲色地呷一口,依舊是帶着暖意的笑,讚道:“葉大人家的茶葉隨意沖泡出來也是人間絕味。”
“我已多日未見大人,自上次一別,大人不僅改了名兒,換了僕從,還偏好上了喬裝打扮……”析墨平而緩地說着。
析墨的妹妹?
葉驚闌不再追問,析墨眼中泛着溫情的光,或許真是在想念淘氣的妹妹。
金不換的手貼在褲縫上比劃了一個小動作,葉驚闌瞬間會意。
“準備車馬,明日去雲殊城。”葉驚闌負手望向湛藍的天,五月就是五月,陽光穿過厚重的層雲零碎地印在斑駁的牆上,牆角那些葳蕤的花都快過了花期。
葉驚闌在想,平素是否待金不換太過苛求,以致於這隻騷狐狸對他笑一笑,問個好便將正主兒忘在十萬八千里外了。他下次要不要也對金不換笑一笑再提一些要求?這樣是不是更能讓人滿心歡喜地接受?
“或許是天定的緣分,葉大人是尋酒,而我是去尋人。”
“姑娘可滿意我府上的茶水?”
他沉吟片刻,再次問道:“葉大人當真無有軟軟的消息?”
她的灑脫,無所拘束,都成爲想要鏤刻在心版上的明月光,掬不起絲絲縷縷,卻一分不少的映襯其上。
金不換哼起了一首花朝城當地的小曲兒,關於情妹妹與情哥哥兩相戀慕的二三事。
“悠悠衆口,一人傳出,十人聽聞十種樣,倒也正常。”饒是這樣,析墨還是未能被激怒,他整個人像沐浴在春風之中,一切都是繾綣溫柔帶有善意的。
“暫且將這話擱在一旁。你還未給我‘扶疏公子穿豔裙登無名島勾引島主,無名島島主抵死不從竟被他以性命威脅逼迫,最終成就一對神仙眷侶’這個輿情的解釋。”
析墨能找到這裡來,自然是識破了他的假身份,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葉驚闌也不想隱瞞。
“沒有。”葉驚闌下意識地瞟一眼暗室,裡邊的人好像還在安靜地觀察這外面,他若是此刻承認了,她會否就衝出暗室與析墨來個相見歡,訴衷腸了?
“那便不叨擾了。”析墨拱手一禮。
“有緣再會。”葉驚闌往木椅上一靠,鬆了一身的勁兒。
不痛不癢的話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是無聊。但從葉驚闌這裡說出來就別有一番滋味。
隨手抓一撮茶葉,往杯子裡一塞,衝上半溫的水,蓋兒一放,齊活兒了。
“年節時候的葉大人,謫仙風姿,我於萬千人中只看見了你,想忘也忘不掉。”析墨擱下茶杯,看進他的眼,還是那一雙似笑非笑桃花眼啊,他這張“被毀”的臉絲毫不影響整體氣度,怪不得龍椅上的女人爲他着了魔,從爭儲君之位時就惦記上了他,到如今江山在握還是未能有以錦繡河山作情定之物,迎來盛世大嫁的機會……說不得世間癡情女子撞上感情二字就變得愚鈍,說不得無法將百鍊鋼化作繞指柔的萬千苦澀,恩恩怨怨皆源於情根深種。
半溫半涼的水泡茶?能喝出個什麼味兒來?
“也好。揚城花期將過,我倒是可以趁着還未凋零之時先行一步去拜會故友。”
“你應是知曉所有事都在口口相傳之間很容易走了樣。”
“剛纔離開的那人,我也曾認識嗎?”雲岫微微偏頭問道,她不想懷抱敵意去應對所有人與事,不如選擇相信,相信眼前這個人。
葉驚闌長舒一口氣,萬幸雲岫沒聽見金不換那一句“夫人”,她在無名島上的據理力爭自己一點都不敢忘。
若要是她起了心,定會認爲是他同僕從們說的。
“他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