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故人的邀約
揚城碼頭。
剛靠岸的大船上走下一名女子。
同行之人不自覺地爲她讓出了一條道。
在他們眼中,這是一個奇怪的人。
她從踏上大船伊始便不同他人交流,更不會取用船上供給的水與食物,只是自顧自地在甲板上開小竈,她帶上來的一竹簍子魚還有一大桶水都被她熬成了乳白如奶的魚湯。
每日清晨與傍晚她便捧着瓷碗站在甲板上望着天邊發呆。
放空的雙眼中蘊含着不一樣的複雜感情。
或想念,或後悔,或遺憾,或迷惘。
還有未來可期。
賠本買賣,有人願意虧,就有人願意賺。
“大……公子!”蒙絡瞧見了葉驚闌興奮不已,奈何身邊人太多,她連忙改了口。
雲岫也看見了她,張望四周,沒發現與她一塊兒走的櫻之。
擡眼,目光所至,是雲霧繚繞的那一座孤城。
一身花花綠綠,頭頂着無數彩色辮兒的小姑娘逆行而來,從車馬與行人的縫隙裡探出頭。
回望這條窄窄的小道,天色越來越晚,她額上滲出密密的細汗。
“公子,你怎麼來了?”蒙絡順着馬的鬃毛,眉眼帶笑,葉驚闌先來尋她是她沒想到的,因爲蒙歌似乎更需要他的幫助。
他的話打消了蒙絡攔下他的想法。
青白的穹頂罩在了蒼茫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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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交談甚歡……我們?雲殊城?”雲岫呢喃着,能稱櫻之爲小晉姑娘定是同櫻之算熟悉了些,知道了櫻之的姓名,以及她前面還有個晉姑娘。
在一處埡口。
早先跟着他的三人都被葉驚闌打發回去了。
雲岫冷靜地在屍骨堆裡翻找,祈禱不會在其中發現一具小人兒。
“我去買一身衣服。”司馬無恨指指挑着籮的小販,他的“買衣服”應該是“換衣服”,以穿着在身的好布料換取他人身上的粗衫子。
馬後拖拽着一個人,他的手被緊緊縛住,繩索的一頭在葉驚闌的腕上繫着。
葉驚闌陷入沉思,在腦海中構建一張複雜的關係網。
王妃之位,向來不是她所追求的。
咬着脣,仔細瞧着縱橫交錯的線條,她在思考應該往哪一邊走。
什麼靜心除欲的神針,說到底就是威脅生命的物事,便於葉驚闌掌控罷了。
明明……
如不是有人偶然間聽到她的嘆氣,大家都認爲這女子是個啞巴。
司馬無恨連連點頭,答道:“省的,省的。”
在陰翳的天幕下,一騎兩人,往雲殊城去。
前面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前行,生怕馬蹄踩空後連人帶車一股腦兒全數掉進身側的懸崖,落的屍骨無存的慘烈下場。
燃燒後只剩搖搖欲墜的車架的馬車,遍地橫陳的不肯瞑目的焦屍。
手指在一條蜿蜒道上劃過,她最終敲定了自己行進的路線。
她飛快地起身,拍拍剛纔盤坐在地面沾染上的污物,而後一溜煙地跑向葉驚闌。
字跡很是秀雅,人道是字如其人,看來寫下紙條的人定是長得不差。
司馬無恨示意葉驚闌解了他的禁制,不然他沒辦法施展他的換臉功夫。
雲岫攥着繮繩,她儘量與後面的人保持一拳距離。
想來,這麼多年的籌謀,那人會一舉得到自己想要的,她便不用再爲他操心。
與拄着拐的佝僂河叔擦肩而過。他昏花的眼根本辨不清她是誰,因故不關心這樣一個人會去往何處。
她將銅製號角別在身後,展開手中地圖。
路旁是逢賭必輸的張青跌坐在竹籮裡抱着一罈酒嚷嚷着今夜不醉不歸,雙眸中是閃爍不定的光亮,那久久不肯落下的熱淚,是他積壓在心中的情緒爆發。
待她去見過那人,交還銅製號角之後,再回到櫻之最喜歡的地方,買一處小院,與櫻之朝朝暮暮不分離,粗茶淡飯細數流年。
她沒有在揚城過多停留,搭上車馬,付過銀錢後等待車伕帶着她直奔雲殊。
她捏着一塊刀槍不入,水火不可傷的藤甲哭得兩眼紅腫。
“此爲靜心除欲的神針,切莫逆流周身經脈,否則將會爆體而亡。”葉驚闌的指腹在他脖子下抹過,“或者我爲了制住走火入魔的你失了手……”
埡口處的人迎上來,瞪着雙眼辨別了一番蒙絡頭上的辮子是真是假,給他交待事情的人再三囑咐一定要把信交給一個滿頭花辮子的小姑娘。
待司馬無恨準備就緒後,三人棄了馬一道往前走去。
蒙絡猶豫了一會兒,用擦汗的帕子包住信紙一角,眼睛一閉,別開腦袋,打開了這張被蹂躪得不成樣子的紙頁。
如果有一天蒙家兄妹倆和金不換沒在背後潑他髒水,才屬不正常。
葉驚闌但笑不語。
故人,敘舊。有何用?
據說那座城能使得遊雲駐足,飛鳥難渡。
五月就是五月,他是迫切歸家的雲朵,她是追逐雲朵的鳥兒。
每看過一個人,心中的希望便大上幾分。
司馬無恨覺着這個要求倒是無所謂,畢竟酒囊飯袋們本就沒有用處,在後面不急不慢的打馬追着,反而會讓他更爲憤懣。
這張臉放進涌動的人潮中比之路人甲還普通。
……
那裡,是一道關口,防守的要塞。
有人自稱是雲殊城裡最美的雲朵,那大紅大紫的袍子真真是豔俗至極,一想到這裡,她不禁揚起一個笑容。
無人應,也無人知。
“正是。”
司馬無恨背過身去,又是一次換臉。
葉驚闌從蒙絡手中抽走殘破的紙頁,再次細看,他嘆了一口氣。
雲岫卻覺無法掌控的事態發展令她隱隱不安。
滿目瘡痍。
雲岫覺得司馬無恨很是機靈,善於隱藏自己,在爲自己造身份的時候都面面俱到。他親自去“買衣服”也是爲了與小販打上交道,更好的模仿。
可她現在無心上前去問問青哥兒在憂愁些什麼。
雲岫思慮半晌,說道:“以蒙絡一人之力尋找櫻之是有些吃力的。”
早上是從雲殊城那方來的車馬,傍晚開始就是由揚城這一邊去的人。因了這條路窄到兩輛馬車無法並排行進,對向行駛無法錯開。
在這條道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早出,晚進。
下船時,她放下斗笠上籠着的一層輕紗。
這一路上,雲岫的右眼皮都不夠安分,一直在跳動。
雲岫聽得這句,心中一凜。
有一人在利益中心,但絕不會是最大的獲益者。
有一人被當做擋箭牌,成則君臨天下,敗則人頭落地。
明明她引開追殺之人應是花費時間更爲久一些。
使她燃起鬥志的,只是那一聲“二姐姐”罷了。
千面郎君之前在江湖上的風評一向不好,葉驚闌爲避免此人使詐,在他的脅下插入兩枚銀針。
這是習慣使然,是已融入骨血的動作。她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怕見天光,也忘了如何坦然面對。
“前面的路好像不通。”
雲岫立在一旁,用視線搜尋了很久,都沒能看見第二個逆行者。
已是多年未踏足島外的天地,她對春末夏初時分的揚城花景並不感興趣。她的目的很明確,去雲殊城,再折返回揚城。
葉驚闌讓她放寬心。
他禮貌地詢問道:“敢問這位小姑娘可是叫蒙絡?”
馬背上的顛簸並沒有讓她感到有半點不適。
雲岫走近,看這情形,她大概能將所發生的事猜個七八分準確。
那人從袖袋中摸出一張不知從何處撕下的不規整的紙頁,交到蒙絡掌中,他撂下一句:“我只不過是一個人傳信的人,命我在此等你的那位公子說你想知道的所有都在信中。”
沒有她擔心的暗器傷人,更沒有迷眼的煙霧粉末。
他的雙頰上兩個淺淺梨渦若有似無。
當針全部沒入他的皮肉中,葉驚闌揚手解了穴上壓制。
行在路上的析墨打了個噴嚏,他的手輕點在鼻翼上,笑道:“是誰在思念我。”
蒙絡一拍小腦袋,辮子晃動,她眨眨眼,有些爲難地說道:“她……好像在我後面。”
“我覺得蒙歌應當吃點苦頭才能明白每天端上一碗白飯是多麼幸福。”
等了一陣,看見那些行路人都在路旁觀望,雲岫飛身下馬,想要去前面看看究竟發生了何事。按道理說,這個點不應該被堵塞。
儘管她還是不情不願,但她認真得讓人有些心疼。
堵了很長一段路,他們路過了很多等在路旁的行路人。
司馬無恨吃了一路灰,眼裡滿是怨恨。
以及歸家的狗爺和他突起賊心又道貌岸然的老爹。
蒙絡把護甲給了櫻之,護甲留在了現場,人沒了。
她只想做一個平凡到極致的人,擁有平凡到極致的人生。
“蒙絡,怎就你一人,櫻之呢?”葉驚闌將腕上的繩子系在馬脖子上,順手點了司馬無恨幾處大穴,讓他連行走都變得艱難,腳步虛浮無力,談何逃跑?
她往後一靠,合上雙眼,她做了充足的準備只爲了和櫻之再度遇見。
馬蹄踏起的塵土愈發少,漸漸放慢的速度,雲岫由此知曉已踏過了揚城邊界。
“去雲殊。”雲岫做出了決定,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滾油鍋,她都要奉陪到底。
明明她讓櫻之穿好護甲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的。
還有一人立在埡口左瞧右看。
她怯怯地站到雲岫跟前,鄭重地作揖。
但那座孤城裡,有她想見的人,不管再難她都要趟過去。
放眼望去,是越來越窄的道。
蒙絡拉過衣袖,橫抹眼淚花兒,再擤上一把鼻涕,小嘴兒一翹,“誰準你來看我笑話的。”
“快到了。”葉驚闌低聲說道。
永恆從來不是某一瞬間,他或許想給她情深似海,然而在深淵似的侯門之前,他們就如螻蟻一般,漂泊半生,任主宰的神安排所謂命運。
“司馬無恨,你可否變成一個普通人的模樣?或販夫走卒,或門派外圍弟子……你給自己換個不出格的身份便可。”葉驚闌挑挑眉,兩個明顯是行走江湖的人帶着一介書生,想想都不大現實。
明明櫻之早就該到這裡來等待她了。
櫻之會否也在雲殊城?她不知道。
她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
海風掠過,薄紗一角下是漫山花紅點在了她脣峰上,留予他人無限遐想。
民間有一種極爲老舊的運勢說法,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姑娘莫急,我會找到櫻之的。”
蒙絡念着信上的話:“小晉姑娘與我交談甚歡,一時間難捨難分。我們決定到雲殊城恭候閣下的大駕光臨。”
這張圖是狗爺臨走前硬塞給她的。
餘光掃過,其餘熟悉的故人,都不在這裡。
蒙絡沒等雲岫迴應便擠進人流中。
蒙絡點點頭,肯定了葉驚闌的話,“他總是背後戳公子的脊樑骨。”
只要人還活着,一切都來得及。
她擡手按下斗笠邊。
決戰雲殊城?
天塹無涯之地,連飛鳥在上空都要面臨隨時折了無辜性命的命運。
只好軟聲安慰道:“事未成定局之前,凡事都有個萬一。”
厚重的雲層掩住了那一輪金烏。
蒙絡擠開行人,奔向葉驚闌。
小晉姑娘代指櫻之。
“我……”蒙絡抓狂地撓頭,怎麼把櫻之給丟了。
是蒙絡躲在已成黑炭的馬車框架後低聲啜泣。
如今要引逗他前往,可是想利用一路上的天地造化來爲他化解他的後半生在紅塵中必經的磨難?
葉驚闌手心中蒸騰出的汗浸溼了紙頁,這薄薄的濡溼又讓信的末尾顯出了一行不大不小的字,大意是不用擔心路上瑣碎事令葉大人心煩意亂,有故人希望與他在雲殊城敘敘舊。
葉驚闌頷首,他很清楚雲岫話中的意思,照這麼看來,櫻之真的不見了,要在茫茫人海中抓出一個人是多麼的不容易,僅憑一人,找到的機率小的可憐。
信中說的很清楚,不用擔心一路上的埋伏與追殺,因爲有個極度自負的人在雲殊城中等待他的到來。
“現在是不得不去。”
火摺子一劃拉,他點着了手中邊緣如狗啃的紙張。
“友人在城中設宴等我,我怎可不赴約?只是赴約之前,我想給友人備一份大禮,聊表心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