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坐在小帳的矮榻上,小手撐在頜上,呆呆盯着眼前的晚飯。五日來,她被燕起軟禁在這小小帳篷之中,除了每日裡派人送來飯食,寧兒一面也未曾見到燕起。她幾次想出帳到主帳去問個清楚,卻每每被帳外的侍衛冷着臉擋了回來。就連與她同來的程孤涵也音訊全無。
“寧姑娘。”
寧兒正胡思亂想間突聽身後一陣響動,回頭望去,卻是程孤涵掀簾進了來。
“程公子!”寧兒倏地站起身來,連聲問道:“你可還好?這五日來你在哪裡?”
“嗯。”程孤涵上下打量寧兒一番,這才答道:“那日我一時不察,飲了茶水之後不久便昏睡過去,醒來之時發現被銬住了手腳,這幾日來一直被囚在一處營帳裡。直到方纔那拓跋軍師帶人來將我放了……”程孤涵說着,冠玉面上有幾絲懊惱之情,顯是因爲自己失手被囚之事耿耿於懷。
“那個拓跋軍師確是有些奇怪……”寧兒見了他面色,忽地想起那日裡主帳之外,拓跋澤莫測高深的笑容。
“寧姑娘,我現下便要離開兵營,你可與我同去?”程孤涵問道。
“可我……”寧兒咬了脣兒,垂頭盯着自己的紅蓮小鞋,“我還有事情沒有辦完,程公子你……你且不用管我了。”
程孤涵似是早已料到一般,聞言只點頭道:“那好,你我且在就此別過罷。”說罷一拱手,反身便欲出帳。
“程公子!”寧兒急急出聲叫住他。
“嗯?”程孤涵轉身,“寧姑娘還有何事?”
“一路行來宛城的路上,多承程公子護送,莫寧兒實是感激不盡。這幾日連累公子受了苦……叫我好生對不住公子……”
寧兒口中說着,斂裾深深一禮。
“好說。寧姑娘至情至性,能與姑娘相識一場,確是程某之幸。你我也算有緣,他日……定會再相見。姑娘保重。”程孤涵拱了拱手,眼眸之中帶了一絲淺淺笑意,又道:“帳外侍衛一時半會不會醒來,姑娘若想去見燕兄,還請趁早。”
言畢徑自去了。
寧兒怔立在帳中,待她出帳之時,程孤涵已不知所蹤,原本守在帳外的兩名侍衛已躺倒在地,寧兒心下知曉程孤涵好意,擡頭辨明瞭方位,便向主帳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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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帳之中擺放着一個由檜木整塊鑿成的寬大浴桶,白色的牛油蠟燭只剩下少少一點,暈黃的燭光映在燕起結實精壯的男性身軀之上。背後那一道長長的刀疤,在燭光裡形成一條暗影,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疤痕,連同左側肩頭那猙獰的傷口,無不讓人猜測,這男人到底在生死邊緣打過多少個來回。
燕起靠坐在浴桶之中,深邃的眸子已闔了起來,似乎已經睡着,然而身後傳來的窸窣聲響卻讓他陡然睜開雙目。
忽地,一隻輕而軟的小手,緩緩觸到他左肩那尚未痊癒的傷口。那有些冰涼的指尖,輕輕點在他灼熱的傷口之上,一下、兩下,手的主人似乎怕吵醒了他一般小心翼翼。感受着肩膀之上那冰涼的觸點,然而下一瞬燕起卻猛地轉身,大力擒住那隻在他肩頭作怪的小手——
驟然見燕起站起身來,寧兒駭得險些叫了出來,他攥住她手腕的那隻大手,粗糙而熱燙,寧兒被他攥得有些疼,細細眉頭皺了起來,那雙漂亮的眸子卻轉向別處不敢擡頭看一看面前的男人。
“誰準你到主帳來的?”
燕起開口,低而沉的語聲卻似乎沒有任何怒氣,然而寧兒卻敏感地察覺到,這男人高大的身軀依舊緊繃。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她有些囁嚅着開口,大眼兒忍不住悄悄瞟了瞟他,卻不待他捕捉到她的視線便移了開去。
燕起哼了一聲,鬆開了鉗着她的大手。嘩啦一陣水聲響動,卻是燕起從那檜木浴桶中站起身來。他毫不避諱地裸身取了布巾,將身子擦拭乾了套上長褲,眼角瞥去,卻見那紅衣的小人兒早在他站起身子之時已經飛速跑到帳子一角去面壁了,但那通紅的耳廓出賣了寧兒……
寧兒赤紅着一張小臉兒,耳聽得一陣衣物窸窣聲響,卻是死也不敢回頭。
忽聽一聲極輕的痛哼,寧兒回頭望去,卻見燕起將上衣擲回了榻上。知是他左肩傷了行動不便,寧兒當下走了過去,將衣物展了開來,道:“讓我來罷。”
“你回去。”
燕起垂眸看她,英挺的臉上沒有表情。
“我不……”
面前的高大身軀卻給予她無限的壓迫感,那古銅色的胸膛上滾落的水珠,直讓寧兒想擡手抹去,咬了咬脣兒道:“讓我來,好不好?”
她柔聲說着,語調軟得讓人心疼。
燕起不答話,長指卻忽地挑起小人兒的下頜,他彎了腰,目光對上她的——“你當初既然決定從我身邊離開,爲什麼現在又要回來?”
清澈的眸子垂了下去,寧兒想轉開視線,卻被他捏住下巴強行扳着,她有些疼了,卻不知怎樣開口。
“不說話?那好。”燕起鬆手,向帳門走去。然而未行幾步,卻猛地被一雙纖瘦臂膀環住了勁腰。
溫熱的臉頰,貼在男人寬闊背脊之上。
“你別走。”身後的小人兒喃喃,一陣溼意迅速從她的臉頰侵染上他的背脊,“我原本以爲我離開對你纔是最好的,可是我、我早就後悔了……”
高大的身軀緊繃着,燕起緩緩攥緊雙拳,剋制着回頭狠狠擁住她的衝動,咬牙道:“‘愧君千般情,還君淚兩行,此心長依依,願再續來生’,怎麼,來生未到,你便後悔了?”
聽出他話中的責怪之意,寧兒將他摟得更緊,漣漣淚水染在燕起身後那道紅色的長長疤痕之上,嫩嫩的紅脣輕輕吻在那可怖的刀疤之上,每落下一個吻,便是一句極輕極淺,卻混着她鹹鹹淚水的一聲“對不起。”
燕起緊緊閉了雙目,魁梧的身軀卻因爲她的吻而輕輕顫抖。良久,他才低嘆出聲。轉身伸手捧住那淚痕斑斑的美麗小臉兒,沉聲道:“寧兒,我要的不是你的‘對不起’。”
“我想你。寧兒想你……”
半晌,嬌而軟的嗓音,終於緩慢卻無比堅定地吐露了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