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溪,乾南王府。
嵐滄江南的五月,已有了幾分熾熱之意。
雅緻卻不見奢華的寢室之內,姬風倚在軟榻之上,左手支了下頜,一雙星眸已闔了起來,手邊兀自放着一本還未看完的《九州神兵錄》。身旁的侍女正執了絲絹團扇,在他身旁輕輕扇着。
幾縷鬆散髮絲隨了那扇風落在他冠玉般俊美面上,睡着的姬風渾然未覺,爲他扇風的侍女卻似是有些看得癡了,竟怔怔伸出手去,想將將那縷髮絲從世子的面上拂開。
然而她的手纔剛剛伸了過去,卻倏地被人大力鉗住!
那前一刻還在睡夢之中的乾南王世子,此時正睜着那雙絲毫沒有初醒朦朧之色的眸子,輕聲說道:“你想做什麼……”
語聲雖輕,吐字卻冰冷。
“奴婢……奴婢只是……”受驚的侍女慌忙低下頭去,囁嚅着說不出話來。
“出去。”
又是輕而冷的兩個字,讓那侍女直跌跌撞撞跑出門去,甚至那柄繪了美人的團扇,都被遺留在姬風枕旁。
“孤涵,你還要在那裡呆多久。”
姬風咳了一聲,轉頭望向門外。
門外廊柱之後,緩緩步出的程孤涵,依舊是一襲淡紫色的長袍,面上沉靜若水。
“我是不是打擾到世子您了?”
“這裡就你和我二人,別裝得那麼一本正經的。”姬風懶懶衝他招了招手,“過來坐。”
程孤涵踱進房來,在桌畔坐了,脣邊帶了淡淡笑容道:“咱們一向倜儻風流,對女人不論身份貴賤都無比溫柔的世子爺,怎地忽然不懂憐香惜玉了?”
“呿~那一向惜字如金孤傲絕塵的程公子程大莊主,怎地話如此多了起來?”姬風復又閉了眼探手在牀榻上摸來摸去,終是摸到了他那把玉骨扇子,拿在手裡摩挲了兩下,便“啪”地一聲打開來扇了扇。
“要比伶牙俐齒,我總不是你的對手。”程孤涵扯脣笑笑,“這次你回來,老頭子已是明明白白說了,要將那大位許給你了罷?”
“嗯。”
“怎麼?旁人欣喜若狂還來不及,怎地你好像漫不經心?”
“哪裡,我高興得很呢。”姬風歪了歪頭,忽地道:“孤涵,我先前只道這人人趨之若鶩的公侯封號與至尊的王位,直如枷鎖一般累人心神,所以才領了這‘乾南王世子的頭銜’而不襲那‘乾南王’的稱號。可是……自從經了霜姐要遠嫁煌國,我用盡心思也無法改變伯父的意願這件事情之後,我便知曉了……”
“知曉什麼?”程孤涵望了望榻上的姬風,那雙緊緊閉起的眼睛。
“那無上的王權啊……當真是,好東西呢。”
程孤涵低低笑了起來,面上孤傲之色頓時消失不見,那清俊眉眼忽地帶了幾分柔和色澤。
“阿風,如今你才知曉這一點麼?你可當真是大智若愚……”
姬風睜了一隻眼瞥他,繼而酸道:“程莊主,你別要笑得好像要淫**女一般可好?公子爺我看了便心驚肉跳……”
“怕什麼,乾南王世子又沒有妻女可以讓我淫。”程孤涵一語出口,忽地怔怔愣住,轉頭望着瞪大了眼睛的姬風。
姬風倏地躍下塌來,奔到程孤涵身畔,伸手去扯程孤涵的臉頰,口中叫道:“你是誰?還我孤涵來!”
“胡鬧些什麼。”程孤涵伸手擋去姬風探來的祿山之爪,眉頭皺起。
“喔喔,這表情纔對。”
姬風擺了擺手,不再鬧他,重新倚回榻上。
“孤涵,你說的對,乾南王世子確是沒有妻女。”姬風面上滿是嘲弄的神色,“而且,我想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有的……”
姬風語氣中那深沉的落寞之意讓程孤涵重新皺起眉頭來。
“怎麼會?以你身份地位,又怎會少得了紅粉佳人相伴?原先的你可是這雙溪第一的風流公子哥兒呢……”
“你可還記得,你們在苗疆尋到我的那晚,在祭臺上被燒死的黑衣女子麼……”
姬風淡淡開了口,卻翻了個身,背向着好友而臥。
“自然記得。那木屋外的衣冠冢,還是我同寧姑娘一起立的。”程孤涵點頭,等他的下文。
然而姬風閉口不再言語,程孤涵纔要再問,忽地似是明白了什麼,也沉默了下去。
良久,程孤涵以爲榻上的姬風已經睡去,遂站起身來向房門走去。
“孤涵。”姬風低低開口,“你將寧兒送去夏國了?”
“嗯。”程孤涵反身站定,看着他的背影,“我將她親自送進燕起的兵營。”
“那麼,老頭子派去與煌國爲盟的聯兵,也已到了夏國罷?”
程孤涵聞言一愣,隨即道:“想來是差不多了。怎麼?你擔心她?”
“小寧子是個好姑娘,我自然擔心她……”姬風忽地坐了起來,定定望住眼前的好友:“我的意思是,既然老頭子已經坐膩了那王位,那麼我提早接替他……他定然是該歡喜的罷?”
“你是說……”
程孤涵心下陡然一驚。
姬風點頭,“我要你助我。”
接着,那一襲白衣的乾南王世子站起身來,踱到窗邊,伸手將那窗子推開得更大了些。
姬風擡頭望望天色,卻見一片濃雲遮住午後晴陽。
他抽了抽鼻子,微笑道:“孤涵,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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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嵐滄江北的夏國疆土。
距離宛城四百餘里的官道之上,千餘騎快馬向着宛城方向急趕着。千騎之首,一個左側臉頰之上有着一道凸起的猙獰疤痕的中年男子,正大喝着催馬疾奔。他胯下那匹褐色駿馬,已累得口角之旁掛了幾許白沫。
馬上之人卻似渾然不覺,兀自揚鞭催着馬匹,滾滾黃土自奔騰的馬匹踢下翻揚而起,一支紋了“即墨”二字的暗紅大旗正迎了風飄搖在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