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德妃娘娘問起君上的情況,他是故意說得很嚴重的,一來是想讓她知道,君上爲她付出了多少。二來,則是希望她看在君上“危在旦夕”的份上,能有所動容,安心留下來陪着君上,這樣對君上的病情也大有助益。
如果,君上知道德妃娘娘也中了毒,而自己卻故意誤導她,讓她將唯一的解藥給了原本無性命之虞的他服用,卻害得她毒發身亡……
雖然自己確實也是不知內情,而且,就算如此,換作其它同僚在,也會選擇讓君上先行服藥。可是,德妃娘娘若有個三長兩短,這雷霆盛怒卻遠遠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
看到謝御醫額際的冷汗,侍衛也隱約猜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想了想,道:“不管怎麼說,保住君上的龍體纔是最重要的。我會吩咐其它人先將事情壓下來,在君上尚未痊癒之前,我們也只能斗膽欺君了。”
謝御醫也不笨,立刻便意會到了他話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將德妃娘娘……?”
侍衛瞥了一眼尚在昏睡中的東陵無絕,點了點頭,道:“君上這裡,我會想辦法,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其它的,可就全靠謝御醫你了。”
事到如今,謝御醫知道已別無選擇,兩人均做好了事後向東陵無絕以死謝罪的打算,由侍衛將昏迷的沐蘭抱了起來。這一起身,謝御醫才注意到旁邊桌案上那張寫滿字跡的紙張。
“咦,這是?”未乾的字跡吸引了謝御醫的注意,只粗略的掃了一眼,便看出來那是一張藥方,其中幾味藥正是他準備用來調配屍蘿花解藥的藥材。
這竟是德妃娘娘親筆寫下的解藥配方?謝御醫頓時一陣欣喜,有了這配方,便可直接調製出解藥了。就算這配方上的藥材都是極其難得,他也有把握在三日內將解藥調製出來。只要他能想辦法在這三日內續上德妃娘娘的命,到時候也能給君上一個交待。
侍衛聽了謝御醫的講解,心也稍稍定了下來,當下再不遲疑,兩人帶着昏迷不醒的沐蘭出了船艙,開始分頭行事。
東陵無絕醒時,已經是次日清晨了。
藉着油燈昏暗的光線,以及身下牀鋪輕微的晃動,東陵無絕立刻意識到自己還在船上。心思一動,忙轉動目光掃了一遍船艙。艙內佈置依舊,除了不遠處靠坐在艙門邊打盹的侍衛,再無旁人。
東陵無絕猛然想到了什麼,就要從牀上坐起來。不料這一動,胸口處卻襲來一縷痛意,他不由得悶哼一聲,跌回了牀鋪裡。
僅是這輕微的響動,卻已驚醒了不遠處靠壁打盹的侍衛。
“君上?”雖然謝御醫已經說過君上天亮前必醒,然而,真正看到東陵無絕醒過來,那侍衛仍止不住驚喜,忙上前來扶住他坐起身來,道:“君上,您覺得怎樣了?可有什麼不適?屬下這就去把謝御醫找來。”
東陵無絕擡了擡手製止了他,道:“朕昏睡多久了?”
侍衛不敢隱瞞,道:“回君上,已經一天一夜了。”
東陵無絕眉頭微微一緊,那雙清冷的黑眸半點也不像是中毒重傷之人,冷熠的眸光掃向眼前的侍衛,問道:“德妃呢?”
那侍衛有些心虛的垂下頭去,回稟道:“屬下等未敢有負君上的旨意,昨日下午便已將德妃娘娘帶回來了,君上大可安心。”
說着,便將在林子裡碰到沐蘭的事簡略說了一番,包括沐蘭帶回解藥爲他解毒的事,但關於沐蘭中毒及受傷的事卻概過不提。只說沐蘭主動提出要去爲焰風解毒,所以,已先一步動身乘輕舟連夜追着焰風的船回西楚了。而他們此刻已經成功越過了有窮邊界,再過一兩個時辰便可進入西楚國界。
對身邊這些侍衛的忠誠度東陵無絕還是很信任的,昏迷之前自己嚴令他們必須帶回沐蘭方可啓程,所以,此刻侍衛的回話他並未生疑。只是,聽聞沐蘭是自己回來的,還帶回瞭解藥,這卻是遠在他意料之外。
震憾之餘,又隱約覺得有些疑惑,道:“德妃本就體弱,你們怎麼能讓她去?難道就派不出別的人了嗎?”
侍衛低着頭,徐徐應道:“屬下萬不敢有勞德妃娘娘,只是,德妃娘娘執意如此,還說,她是親自嘗過解藥的,自是可以比御醫更早配製出解藥來,這樣對焰風的傷勢最有利,因此,屬下等未敢阻攔……”
以沐蘭的脾氣,她如果執意要如此,怕也是沒有人攔得下她。東陵無絕這樣想着,心裡剛剛滋生出的那抹濃濃的溫情如同被一桶涼水當頭澆下。還以爲,她這般不顧危險拼命爲他取得解藥,終是對他有情的,想不到,她還是不願面對他?
但轉念一想,這女人原本就是個要強的性子,表面無情,可真正生死關頭時,她還是在意着他的。此刻避而不見,多半也是抹不開面子吧?眼下就要到西楚了,只要加緊趕路,再慢不過一天,也就能見到她了。
見東陵無絕一言不發,眉頭時而微擰,時而展開,那侍衛的心也懸在了半空,又補充道:“君上放心,屬下已分派了兩名機敏的兄弟隨行保護德妃娘娘,一入關口,便有我們的人手接應,此刻娘娘想必早已身在城中了。”
東陵無絕點了點頭,這件事算是放下了,又想到北關那場戰役不知順利與否,當下,便不再細思沐蘭的事,吩咐道:“立刻將北關的戰報呈上來。還有,傳朕旨意,有窮國的人馬一旦進入北裕城,立刻行動。”
“是,屬下這就去辦。”侍衛應着,暗自在心裡長鬆了一口氣,看來,君上還是以國事爲重的,如此,他們或許還能借此拖延一些時間。只但願德妃娘娘留下的解藥方子能夠救她一命,否則,他可真不知道這事要如何收場了。
北關的戰役遠比料想中的更加激烈,有窮國在地勢上佔着絕對的優勢,加上兵馬精銳,所以,即便對上的是西楚這一勁敵,一時之間兩方竟也戰了個勢均力敵,勝負難分。
東陵無絕潛入有窮的事西楚這邊知情的人少之又少,不過,即便如此,當拓跋凌雲放出謠言,聲稱東陵無絕已身陷有窮時,雖還未能動搖軍心,領軍的幾個將士心裡卻難免各有想法。這些人背後的家族關係原本就是錯綜複雜,東陵無絕若在,他們自是不敢生二心,可東陵無絕若真是借病潛入有窮,這些人就不免要想得更遠了。
一時間,在討論戰略攻勢時幾方意見相持不下,竟似有要掀起內亂之勢,也因此而失了戰機,被拓跋凌雲趁機突襲,損失了數千人馬,退至了距北關數十里之外。
得知這一消息時,東陵無絕哪裡顧得上趕回關內,靠岸後立即便率快馬趕往北關。
拓跋凌雲一戰得勝,自是不肯錯失良機,立刻便派兵追擊。東陵無絕趕到時,兩軍已在野外交戰多時,將士見到他,一時人心大振,越戰越勇。
拓跋凌雲滿心以爲,這一戰必能大挫西楚的銳氣,卻沒想到,等回來的卻是自己的數萬精兵折損了近三成,鎩羽而歸。更令他爲之震驚的是,領兵的將領聲稱,是東陵無絕親自坐鎮,才導致對方士氣大增,反敗爲勝。
東陵無絕若是活着,那就表示沐蘭已經……拓跋凌雲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怎麼也不相信那個女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俊顏一冷,當即拍案而起,道:“既然他還活着,那我就親自去會會他!”
人還未出發,卻有快馬來報,道:“啓稟太子,北裕城……北裕城外發生雪崩,我們和城中的人失去聯絡了!”
“什麼?”拓跋凌雲臉色一變,北裕城周邊雪峰林立,山勢險陡,雖然山頂終年大雪,但雪崩的事卻並不常聽聞。怎麼會他們剛接手才幾天這麼巧就雪崩了,竟然還隔斷了他們與城中的聯絡。想到東陵無絕那麼爽快的讓城,此事想必定是西楚的陰謀。
“東陵無絕!”拓跋凌雲牙縫裡冷冷迸出幾個字,眸中殺意凜冽,立刻傳令下去,命人帶五千兵馬前去查探支援北裕城,又整頓了剩於精銳,親自領兵,前往北關城外。
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當他帶兵趕到西楚軍駐紮地時,只見屍橫遍野,一片狼籍,戰勝的西楚軍竟已拔營而去,不見蹤影。
此去還有數十里便算是西楚的地界,拓跋凌雲剛吃了個這麼大的虧,北裕城又遭暗算,豈肯就此罷休,不顧身邊將領的勸諫,下令繼續追擊。
終於,在追至一處地勢險要的山谷前時,遠遠的,看到了東陵無絕的身影。
那的確是東陵無絕,那一襲熟悉的青墨華服在山風中鼓動着衣袂,金線挑繡的祥龍圖案在陽光下格外醒目耀眼。他此刻就完好無損的端坐在馬背上,靜立於山谷間,彷彿正等待着他們的到來。
放眼望去,在他身邊,再無他人。然而,山風拂過,兩邊山谷樹影婆娑,枝葉簌簌,似是埋伏有千軍萬馬,隨時準備衝殺出來。再看東陵無絕那悠然篤定的神態,更讓人相信,眼前的山谷定是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