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珊的眼睛一動不動的凝視着沙丘上的那一對人影,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哽咽着對尉大娘說道:“我很早就喜歡他了……”
尉大娘聽到這話卻沒什麼觸動,只是淡淡的說道:“淳于姑娘,愛情沒有先來後到。當年我跟我家那個不也是這樣,你現在還年輕,以爲一時的迷戀就是愛情了。咱們狄戎好小夥子太多了,就憑你的家世容貌還能找不到可心的,何必在汗王這棵大樹上吊死呢。汗王的性子,我想你應該是知曉一些的,別做讓他不高興的事兒,說不定你們淳于家就因爲你毀了,多不划算。”
這到底是安慰還是威脅啊?
淳于珊頓時就哭不出來了,氣鼓鼓的看着尉大娘,“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順眼,她到底有什麼好的?”
“汗王覺得好的,我就認爲是這世上最好的。淳于姑娘不要怪別人,要怪就怪你沒入了汗王的眼。”尉大娘呵呵一笑,當年汗王有難的時候,但凡淳于家族能雪中送炭也不會有今日的尷尬局面。既然當初選擇袖手旁觀,那麼就別怪別人薄情寡義。淳于珊這姑娘她知道一些,性子有點傲氣,其實心眼不壞,可惜啊,這就是有緣無分。
淳于珊聽到這話又委屈的把剛纔憋回去的眼淚給掉出來了,看着尉大娘,“我就知道你們還記得當年的事情,你們都記仇,可跟我有什麼關係?”
“誰讓你姓淳于呢?”
這話真是堵心窩子,淳于珊哭也哭不出來,笑也笑不出來,跺跺腳跑了。
尉大娘看着她的背影搖搖頭,這姑娘也是被淳于家慣壞了。這人啊想着把事情都佔全了這可就不對了,當初你沒出力,現在想來摘果子,做夢吧。
要說起來,尉大娘還是很欣賞淳于恆的,這人倒是知道淳于家的尷尬處境,現在爲汗王出力,以此爲轉機緩和關係。要說起來還不是要謝謝大姑娘,若不是大姑娘想要去赤勒山,他們淳于家還沒機會在汗王面前表現呢。
淳于珊跑到淳于恆那裡哭,哭夠了,淳于恆同樣看着那沙丘上的一對身影說道:“你怎麼打算?”
淳于珊憋了半響,這才說道:“汗王總不會只娶一個吧?那我不跟她爭那個位置總行了吧?”
淳于恆側頭看着淳于珊,“你忘了一件事情,淳于家的姑娘是不會給人做妾的,就算是妃也不成。你丟得起這個臉,淳于家丟不起。”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淳于珊就有點接受不了了,看着淳于恆直瞪眼,“那你們要我怎樣?當初你們也是贊成這婚事的,現在看着這樣就打退堂鼓了?”
“當初我們淳于家是要議親,可不是送你去做妾。呼赤炎這個人疑心太重,你覺得他會在身邊放一個不能相信的人嗎?”
“哥,你什麼意思?”
“珊珊,這婚事就作罷,回頭你在狄戎隨便挑,看上哪家的男兒,哥哥也有辦法給你送到眼前來。只有一條,我們淳于家現在正處在一個關口,你不要毀了家族的名聲,不然我可救不了你,你知道族裡的那些老頭子有多倔強。”
淳于珊走過去挨着淳于恆坐下,枕着他的胳膊哭,好一會才說道:“哥,我想回家。”
“不行,走到這裡你自己怎麼回去?”淳于恆就看着妹子,“你別任性,我得好好地把你帶回去。”
她哥哥都不支持這婚事了,她就知道是徹底的沒希望了,整個人都覺得這人生太灰暗了,也沒了跟來的時候的興致勃勃。就憑她自己是絕對沒有辦法做成這件事情的,這些日子她就看到呼赤炎的眼睛裡除了看裴瑞禕的時候有幾分溫度,看誰都跟石頭一樣。
只是她一直都抱着幻想,可是昨晚上瞧着他身爲一國之君居然還給裴瑞禕做肉盾擋風取暖,今兒早上知道她不開心,就牽着她的手去看日出哄她開心。這兩件事情一下子就壓垮了她的信念,讓她知道有些事情是強求不得的。
她曾經那麼喜歡他,可是也抵不過瑞禕一個不高興的眼神,就能讓他爲她費盡心思。
人比人啊,要氣死人。
瑞禕被呼赤炎牽着下了沙丘,心裡一時間還沒有轉過彎來,就看到淳于珊笑米米的看着她。
她不由的摸摸臉,難道她臉上有髒東西?
“尉大娘今天很忙,我來騎馬帶你怎麼樣?”
呃?
瑞禕被淳于珊忽然釋放的滿滿的善意給驚到了,剛想拒絕,就聽到身邊的呼赤炎說道:“不用了,她跟我一起。”
“汗王人貴事忙,您忙您的去吧,今兒個這段路我哥哥說遇上狼羣的可能性比昨兒個大得多,因爲這一段距離西海有些近了。萬一要是路上真的出點什麼狀況,我也好帶着她逃命,免得你分心。”淳于珊笑着道,看着呼赤炎盡是懷疑的眼神,就有些不高興的說道:“我還能吃了她不成?若不是怕到時候真的有危險,你還要分心照顧她,我纔不這麼多事兒呢。是我哥哥說的,讓我照看着她點,你當我樂意啊?”
呼赤炎臉一黑,也不搭理淳于珊,拉着瑞禕就往馳電走去。
瑞禕卻看出幾分貓膩來了,頓時停住了腳,對着呼赤炎說道:“淳于姑娘說的有些道理,今兒個我還是勞煩她吧。”
“不成。”呼赤炎不放心,誰知道淳于珊打的什麼主意。
瑞禕想了想,就笑着說道:“淳于姑娘身後可還有淳于整個家族呢,就算是想做什麼也不會拖着整個淳于家族陪葬呢。”
淳于珊:……
這女人眼睛怎麼這麼毒。
呼赤炎想了想也知道今日的情況有些不一樣,就看着淳于珊說道:“我把她交給你們淳于家了。”
淳于珊:……
這麼威脅人真的好麼?
“汗王放心,家妹必然會捨命相護的。”淳于恆立時走過來解圍笑着徐徐說道,看了瑞禕一眼,然後又對着呼赤炎說道:“是不是該啓程了?”
呼赤炎點點頭,看着瑞禕說道:“不用擔心。”
瑞禕聞言就看到淳于珊的臉更黑了,生怕再這樣下去真把人給惹毛了,就忙點點頭,對他說道:“你忙你的去吧。”
呼赤炎這才擡腳離開,淳于珊在呼赤炎走後,立時就說道:“這什麼意思,好像我是吃人的老虎一樣,我還真能把你吃了不成?”
“那你爲什麼要帶着我?”瑞禕挑眉說道,她纔不相信是淳于恆囑咐的,這個大小姐雖然怕她哥哥,但是也是有脾氣的人。
“哼,我從你手裡搶不走他,我還能從他手裡搶不走你?讓他幹看着去吧!”
這什麼理論?
瑞禕還真是頭一次聽說這樣的奇怪理論,看着淳于珊好半響沒回過神來。
淳于珊的坐騎是一匹火紅色的馬,比呼赤炎的馳電要小一些,但是卻十分有精神,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赤羽。淳于珊很喜歡自己的馬,將它牽過來伸手順着它的毛說道:“這馬是我哥哥送我的,跑的又穩又快,漂亮吧?”
瑞禕這段日子一直在學習有關馬的知識,對於識馬也有些心得,打量着赤羽就說道:“眼睛圓潤飽滿有光澤,耳小而尖,轉動靈活。頭部腮肉少,骨骼輪廓分明,頸長而彎曲,四肢乾燥強健,堅實有力,確實是一匹好馬。而且毛色很正,幾無雜色,配得上赤字。這馬不錯,你很有眼光。”
愛馬的人,別人誇她的馬可比誇她開心多了。
淳于珊帥氣的翻身上馬,伸手將瑞禕拉上馬,這才說道:“不是說你不懂馬嗎?我怎麼聽着這幾句還挺能唬人呢。”
這話裡少了前些日子的敵意,瑞禕自然是聽的出來的。誰也不想多樹立一個莫名的敵人,眼前有機會,瑞禕還是想跟淳于珊交好的,想了想就說道:“多學多看多問,總能明白一二分。一時不懂不爲錯,但是一世不懂就是自己不用心了。”
瑞禕坐在淳于珊的背後,淳于珊聽着她的話,半響才說道:“你倒是肯下功夫,倒是比那些花架子的人強多了。”
“多謝誇獎。”
“誰誇你了。”
前頭隊伍已經開始動了,淳于珊握緊繮繩,對着瑞禕說道:“你坐好了,抱着我的腰,別到時候被甩下去,我們淳于家可都跟着要倒黴了。”
這賭氣的話,還真是有幾分世家姑娘的驕矜。瑞禕也不跟她計較,笑着應了。
馬踏黃沙,揚起陣陣沙霧,瑞禕回頭望去,她們走過的沙地上留下長長的霧影。
一早出發,一直到了中午時分都還未停下來。瑞禕裹緊了頭巾緊緊抱着淳于珊,忽然感覺到馬猛地停了下來,慣性的緊緊地貼上了她的後背然後差點被甩下馬背,她扒拉開頭巾,就問道:“怎麼了?”
“前頭停下了。”
淳于珊頭也不回的說道,這話音剛落,就感受到胯下的赤羽朝着左前方的不停的擡頭噴氣,步伐少有的錯亂。瑞禕這是第一次踏上沙漠,第一次遠行,沒有經驗的她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她卻能感受到淳于珊有些僵硬的身子,心裡也有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就在這個時候,瑞禕就發現不僅是赤羽,就連周遭的馬都出現這樣的情況,張大鼻孔,瞪大眼睛,自作主張的想要改變方向,似乎在躲避什麼,要繞道而走的樣子。淳于珊此時用力收緊嚼口,撥正馬頭,也不管旁人,縱馬往前騎去,很快就追上了停在前頭的呼赤炎跟淳于恆。
周遭的馬都陷入有些慌亂恐懼中,唯獨呼赤炎那匹馳電穩如泰山,立在那裡不動不搖,瑞禕看到這一人一馬如此鎮定,方纔起伏驚恐的心,這一刻奇異的安靜下來。
呼赤炎似乎感覺到了瑞禕的眼神,回過頭來就對上了她的眼睛。
瑞禕眼神在跟呼赤炎對上之後,很快的就被前頭不小心瞄過的景象一下子給震懾住了。在距離他們只有兩個沙丘遠的地方,高高的沙丘頂上,金色陽光的覆蓋下,出現了一羣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的狼羣。這是瑞禕第一次見到狼,大略望去足有一二十頭,毛色看的並不是十分分明,只是陽光下都閃着金光,十分的耀眼奪目。狼羣中領頭的幾匹狼,讓瑞禕看的回不過神來,從未見過這樣巨大的狼,比書中形容的樣子要大上一倍有餘。只見狼羣諸狼齊齊望着他們的方向,眼神如尖刀一般,瑞禕看的心頭一顫。
這會兒算是明白了,爲什麼呼赤炎跟淳于恆提到狼羣的時候,神色是那樣的凝重。全部站立起來凝視着他們的狼羣,尾巴平翹起來,動作整齊劃一,就好像即將出竅的利刃,儘管隔着還有些距離,卻已經令人感受到了極大的危機撲面而來。
一羣狼,居然會有這樣的氣勢,瑞禕再一次開了眼界。看着它們居高臨下,準備撲殺它們的動作,瑞禕都毫不遲疑,下一刻它們就會衝到自己面前來。
“前面那頭狼是狼王嗎?”瑞禕儘量的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的問道。
領頭的狼,毛色發白,脖子、胸前以及腹部有大片的灰白毛,陽光一照,散發出白金色的光澤,全身透着兇傲的威懾之力。
呼赤炎看着瑞禕雖然極力保持鎮定,但是脣色微白,顯然是被嚇到了,他放緩聲音對她說道:“這些狼毛色發亮,顯然不是餓狼,而且我們方纔到的時候,這羣狼也有些自亂陣腳,很顯然並不是提前知道咱們的人馬經過這裡。我們的人跟這羣狼是意外撞上。你說的那匹狼確實是狼王,看那架勢,應該是狼王正在指揮狼羣襲擊路過的馬隊,但是我們的經過驚擾了他們的計劃。”
“狼……狼王還能指揮戰鬥?”瑞禕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羣兇惡的動物而已,怎麼可能還會指揮狼羣戰鬥?這是她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是,狼是一羣很聰明的動物,不要小看它們,不然要吃大虧的。多少馬隊都喪命在這些狼羣手中,這是鮮血鑄就的教訓。”呼赤炎轉回頭,凝視着狼王的方向,“你看,我們的突然出現並沒有引起狼羣的襲擊,這說明它們提前並未偵查到我們的行蹤,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目前我們馬羣跟狼羣數量相當,它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再者,你看爲首的狼王,他伸長脖子向身後的山坡瞭望,且狼羣都隨着狼王的行爲而去觀望,你看它們的耳朵高高豎起,是在等候同伴的消息。”
“等候同伴的消息?”瑞禕不明白。
就在這時,瑞禕就看到遠處沙丘深處忽然出現一條狼的身影,它在向他們來時的方向全力奔去。
“那是狼王派出去的探子,是想要知道咱們有沒有援兵跟伏兵。”一直沒有說話的淳于恆忽然開口給瑞禕解釋,“狼羣在力量相當的情況下,不會也不敢輕舉妄動,之所以這羣狼沒有離開,怕是它們的大批的狼羣正在趕來的路上有恃無恐。”
“那咱們怎麼辦?”瑞禕真是驚呆了,狼王居然還會派探子狼,是她幻聽了嗎?
“狼羣有援兵,咱們沒有,但是氣勢不能弱了,不然被狼王發現必然會一哄而上分而食之。”
瑞禕:……
“哥,你別嚇她。”淳于珊忍不住說道,回頭看着瑞禕,“你放心,就算是狼羣撲過來,我哥他們會在前頭頂着,我騎着赤羽帶你逃命,咱們成不了狼的口中肉。”
呼赤炎挑眉看着淳于珊,不過眼神也只是在她身上掃過,最後落在瑞禕的身上道:“別擔心,這羣狼並不傻,這個時候衝過來,他們援軍未到未必是咱們對手他們必然不會輕易涉險。不過是運氣不好,正好經過狼羣要打伏擊的地界,它們現在不確定咱們跟他們伏擊的馬隊是不是一夥的,所以纔會這麼緊張兇猛。只要讓狼羣知道,我們不會礙它們的事兒,它們在餘力不足的情況下,必然也不敢爲難咱們。”
瑞禕現在什麼都不能想了,只覺得自己好像在聽天書,他們一本正經的要跟一羣狼比氣勢鬥心機……
看着瑞禕的樣子,淳于珊就道:“嚇到了吧?沒事,這些狼聰明着呢,它們狼少,也不敢就這麼衝過來,我帶你先走,讓我哥他們在這裡周旋就是。”
聽着淳于珊這麼輕鬆的口氣,似乎一點也不害怕,瑞禕又開了眼界,“你一點都不怕?”
“它們是一羣吃飽的狼不用怕,在沙漠裡最可怕的是餓狼,餓急的狼纔不會管那些,衝上來就咬人才最可怕。”淳于珊邊說邊調轉馬頭,對着淳于恆道:“我帶着她先走,不然一會兒萬一有個意外,跑慢了就不好玩了。”
她的赤羽真的拼命賽跑的話,跑不過馳電,也跑不過她哥哥的玉霜,她只能是拖後腿的,所以還是先跑爲妙。
這話倒是讓呼赤炎點了頭,說道:“你們往西海的方向跑,一路不停地話,大約天黑之前就能出了沙漠。”
淳于珊不太想打理呼赤炎,只是鼻孔裡應了一聲,對着瑞禕就說道:“咱們要走了,你抱緊了,可不能鬆手啊。”
瑞禕還有些怕那些正炯炯有神瞪着他們的狼羣,這麼跑真的沒事嗎?要是狼羣追來怎麼辦?
瑞禕還沒想明白,赤羽就飛一般的跑了出去,瑞禕就看到她們離開狼羣果然就發生騷動,但是緊跟着呼赤炎胯下的馳電就往前奔了數丈,淳于恆跟班高格立時跟了上去,兩下里重新對峙起來,狼羣沒敢追來,瑞禕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轉過一座沙丘之後,就看不到那邊的情形如何了,瑞禕心裡擔心不已,但是也知道這種時候,她還是不要添亂的好,只能任憑淳于珊帶着自己拼命的逃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直到久夕陽西墜,馬速漸漸慢了下來,淳于珊對着瑞禕說道:“要不要喝水歇會兒?”
瑞禕被顛的有些支撐不住,但是也不敢讓她停下來,畢竟還沒有出去,要是他們運氣不好再遇上一羣狼怎麼辦?於是搖搖頭,大聲說道:“出去再說吧。”
淳于珊是怕瑞禕支撐不住掉下去,她沒有辦法跟呼赤炎交代,聽到瑞禕這麼說就點點頭說道:“你坐好了,咱們得加快速了,天再過不久就要黑了,得先出去再說。”
瑞禕抱緊了淳于珊,赤羽一下子加快了速度往前衝去,只覺得耳畔生風呼呼直響,除了風聲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瑞禕麻木的坐在馬背上,動也不敢動,隨着馬的起伏而起伏,儘量減輕自己的顛簸感,她現在已經學會隨着馬的身子起伏,會讓自己坐在馬背上輕鬆許多。
天際處,隱隱出現大片的樹林,淳于珊興奮極了,瑞禕隨着她的叫喊聲也往前看去,心裡也鬆了口氣,終於要出去了。沙漠裡的沙丘在不停的改變方向,它們是隨風而動,這兩日瑞禕已經見識到這種神奇。等他們繞過一處略大些的沙丘時,赤羽猛地停了下來,若不是淳于珊馬技嫺熟,只怕兩人都要被甩下馬去。瑞禕虧得被淳于珊反手一抓,這才避免了被甩下去的窘況,穩下之後,這纔有時間問道:“怎麼忽然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