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西郊的一個小村子,環境山清水秀,村風純樸,時近傍晚,村頭老槐樹下聚坐這三三兩兩的村民,捧着飯碗,正在口沫橫飛地閒談,幾個只着肚兜赤着雙腳的小兒圍在一旁,嘻嘻哈哈。
一道矮小瘦弱的灰不溜秋的身影出現在村頭,腳步沉重,東張西望,那高談闊論的人羣貌似安靜了一瞬,等那身影一頓,又發現那高談闊論似乎從來就沒有停過。
“二丫她爹,前天我在田埂上真的看到狐狸精了……”
“嘿嘿,狐狸精?那怎麼沒把你迷得神魂顛倒?不過——你老婆就站在你背後呢……”
“你這個挨千刀的,有了老孃還不夠,還敢想那些狐媚子,看老孃不閹了你……”
矮小身影聳了聳肩,神魂顛倒?莊稼漢還會文鄒鄒?那個老婆也挺潑辣,就是語氣中忍俊不禁的笑太張狂……
慢悠悠慢悠悠晃到村中央,那羣高談闊論的傢伙嘴巴不停,一堆興奮的眼珠也隨着矮小身影晃到村中央……
只見那身影慢慢向這邊舉起右手,蜷起三根手指,獨獨將食指和中指張開豎起,如同一把小剪刀——頓時,這邊高談闊論的男人女人笑逐顏開!
主子終於回來了!
看似平常的瓦房院子,四周卻暗藏五行八卦陣,稍不留心闖進去的生物,哪怕只是一隻雞,也會變成雞幹才能重見天日,這裡的村風純樸歸純樸,可村民還沒勤快到時時去清掃髒污的份上。
矮小身影熟捻地左拐右扭,短短十幾步的路程卻硬是湊足了一百零八步,纔來到烏木正門前,激動地飛起一腳,踹開了緊閉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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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一抹青色雋然的身影緩緩轉過來,俊臉無波,清冷如水的眸子怔怔地望着我,不敢置信,似悲似喜,我竄身撲了過去,淚水早忍不住飄出了眼眶。
“莫離哥哥,我回來了!”
哽咽一聲,摟住這一抹淡然而堅定的青色守護,彷彿六年的歲月不曾流逝,彷彿我當初出谷時一怒之下沒有傷他甚深。
悄悄離開璃浪的視線,我終於踏進了這六年來不願聯繫的地方。
該來的,躲不掉,我不想再躲下去,再讓他們爲我熬白了頭髮,費盡了心血。
“……憂兒,你,你回來了……”
緩緩地,他擡起手,輕輕撫上我的頭頂,當接觸到細軟溫熱的髮絲時,微微一顫,隨即重重一壓,一把將我壓進那溫暖寬廣的胸膛!
“你真的回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嗚嗚,我回來了,我再也不離開你們了——”我又哭又笑,淚流滿面,笑顏卻肆意綻放。
六年了,終於,終於回到了親人的懷裡,我才發現,我對這個溫暖的懷抱,到底有多渴望。
“好,想通了就好,想通就好,谷主等得太久、自責得太久了——”
眼前激動得雙眸溼潤如霧裡蒼山的清俊男人,真的是那少話無話冷靜沉默疏淡的莫離哥哥嗎?
六年的時間,對他而言,也許亦是不堪的回首,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我的任性自我而起,我在外面將艱苦當作磨礪自己的武器,而他們遙遙地望着我拼搏的孤單身影,又何嘗不在忍受着錐心的痛苦?
浪跡的腳步,抵抗不了遊子的心的依戀,我既然已經衝破了當日離谷時的誓言,就應該在第一時刻讓我的親人們放心!
“鼎子,馬上給谷主傳訊,小姐回來了——”
“是——”
不知不覺中,屋裡已經擠滿了笑嘻嘻、一身短裝的‘村民’,憨厚朴實的臉上無一例外地充滿興奮神色,那垂涎三尺的滑稽模樣,彷彿小狗看到了鮮美的骨頭——
我揉了揉額頭,破涕爲笑。
“你們一個個都什麼樣子——‘二丫她爹’,你趕緊摘了那面具吧,瞧那對小綠豆眼,快要把我笑死了——”
那三四十歲壯漢模樣憨憨厚厚的‘二丫她爹’,頓時垮下了臉,嘀嘀咕咕地伸手去揭臉上那層薄薄的皮子,其他村民也笑眯眯地動手揭起臉上的僞裝,一羣大老粗霎時化爲風采各異的俊男美女,令人眼花繚亂(如果不是那些不倫不類的衣服,可能俊男美女的檔次還要更上一層樓),站在‘二丫她爹’身邊的粗壯女人邊揭面具,邊一插腰,瞪起圓溜溜的眼。
“我就說,小姐火眼金睛,還能認不出你丫——早就警告過你,那張面具醜得連王八都不敢看,你非往臉上鬧騰,存心嚇唬我們最愛美的小姐,雖說你本來那張臉在莊裡也就算個倒數,可總比你手上這張強上一丁點……”
她話還沒完,我和其他村民早已經笑得直不起腰,莫離哥哥一邊微笑一邊摟住我的腰防止我笑得太厲害摔倒,本來還有些傷感的場面頓時歡快起來。
‘二丫她爹’揭下了面具,立時露出兩條飛揚濃密的劍眉,烏亮堅定的雙眼皮大眼睛,高鼻薄脣,頰邊梨窩微露,彷彿無時無刻不在微笑,稍稍柔化了他陽剛堅硬的氣質。
“無憂妹妹好偏心,六年不見,一回來就只摟着雲莫離,瞧這小俊模樣兒,便宜了雲莫離,對柳哥哥只會百般嘲笑,唉,同樣都把無憂妹妹當心肝寶貝疼,怎麼我的命就這麼苦哇……”
他唱作俱佳,眉飛色舞,邊說還邊拍大腿,一副街頭潑婦樣,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學得,連語調神情都惟妙惟肖,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笑癱了,本來準備繼續挑釁的美人一邊脫去身上粗厚的僞裝,一邊擦着眼角笑出來的淚水,一向穩重的莫離哥哥好笑又無奈,指着他,卻說不出話來。
“是非哥哥,你再這樣,憂兒就要改口叫你是非姐姐了!”
抱怨嘎然而止,柳是非瞪着大眼睛,幽怨地瞅緊我,“無憂妹妹就會欺負柳哥哥,妄我這六年來對你朝思暮想,爲你食不下咽,寢不安枕……”
“停,”我頓時頭疼起來,用比他還要幽怨十分的目光回盯着他,盯得他心驚肉跳,“是非哥哥不要再說了,憂兒這些年在外漂泊,吃盡苦頭,怎麼捨得忘了疼我愛我的是非哥哥?是非哥哥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免得讓無憂誤解,無憂自所多情不打緊,可是因此壞了是非哥哥萬花叢中過的大情聖名聲,傷了是非哥哥的紅顏知己的心,豈不是無憂的過錯……”
我眨動着鳳眼,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羞怯,越來越委屈,慢慢縮進莫離哥哥的懷裡,肩膀抖動彷彿在偷偷哭泣,是非看向我的眼睛充滿不可思議,越睜越大,彷彿吞了太多的黃連……
屋裡一時安靜得連是非粗喘一口氣都彷彿是在拉破風箱,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我,終於,莫離輕拍了一下我的頭。
“好了,六年不見,憂兒更是調皮得沒邊沒際了,連你是非哥哥都敢耍,你就不想要他的易容面具了,這些年,他的功夫可長進多了……”
“哈哈哈哈……”一長串清脆如鶯啼的笑聲從莫離的懷裡爆發,原來我抖動的肩膀只是因爲強忍着笑意而已。
是非的俊臉頓時綠得發光——“無憂妹妹,你堂堂金枝玉葉之軀,從哪學得這副潑皮手段,難道就是爲了專門剋制你柳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