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郡被隋軍水師攻克,東征後勤糧草重地失陷,夷陵郡則被隋軍騎兵突襲,陣亡四千餘人,四百多艘戰船全部被燒燬,這兩個重大消息幾乎是同時送到了長安。
長安朝野一片譁然,不久前還聽說杜伏威在江淮再度起兵,北隋上下焦頭爛額,令衆人擊掌歡慶,可這纔過去幾天,形勢便立刻反轉了,這讓朝臣着實難以接受,也難以理解,上上下下都在議論紛紛,南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唐軍東征一直是在秘密進行,只有極少數重臣知曉,所以很多朝臣都不理解巴陵縣被隋軍奪取意味着什麼?只是失敗令人沮喪罷了。
但天子李淵和核心重臣們卻知道巴陵城失守意味着什麼,也知道夷道縣被隋軍騎兵突襲意味着什麼?
武德偏殿內一片寂靜,良久,李淵才嘶啞着聲音道:“事已至此,朕也不想追究誰的責任,只能說我們準備不周,大家都說說吧!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李世民上前一步道:“父皇,有句話不知兒臣當講不當講?”
“皇兒說吧!”
李淵的語氣緩和了很多,他知道自己在某種程度上錯怪了次子,他心中不免有些自責。
李世民道:“到現在江淮的調查還沒有消息,但兒臣很擔心,我們派去調查的人被扣押了,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極可能會貽誤戰機,兒臣建議立刻向江夏增兵,防止隋軍對江夏的突襲,一旦荊北兵敗,我們在荊南也無法立足,整個荊州都保不住了,我們不能再拖延。”
這時,裴寂走出來道:“陛下,容微臣說兩句。”
“裴相國請說!”
“陛下,隋軍奪取巴陵縣是一個極爲巧妙點穴之術,奪取後勤重地,迫使唐軍無法東征,而火燒夷陵郡戰船也是爲了摧毀唐軍水上運輸能力,和奪取巴陵縣是一回事,但這並不能證明隋軍蓄謀已久,相反,微臣覺得隋軍的兵力還是有點勉強,所以纔打擊關鍵之處,微臣認爲我們暫時不要亂了陣腳,東征之軍也不要急於撤回,應該再從容觀望局勢。”
李世民聽裴寂還要自圓其說,自欺欺人,心中怒極,當即反駁裴寂道:“裴相國之言何以誤國,隋軍既然有數千騎兵遠程奔襲夷道縣,難道還剿滅不了杜伏威的烏合之衆,既然杜伏威在江淮聲勢浩大,那北隋水師主力爲什麼不在江淮應對,卻跑去攻打巴陵縣?我記得很清楚,當初說杜伏威在江淮勢大,北隋水師倉皇離開彭澤縣去救急合肥,那他們應該在廬江郡和杜伏威對峙纔對,怎麼又出現在巴陵郡?裴相國能否給大家解釋一下?”
裴寂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無言以對,李淵見他有點下不了臺,便對李世民道:“大家都以國事爲重,意見可以不同,但不準出口傷人,‘誤國之言’朕不想在武德殿裡聽到。”
李世民低下頭道:“兒臣一時心急,用詞不當,請父皇恕罪!”
“罷了,哪位大臣還有高見?”
這時,陳叔達出列道:“陛下,老臣有話要說。”
“陳相國請說!”
陳叔達緩緩道:“其實秦王殿下說得有道理,事到如今,臣也開始懷疑杜伏威在江淮的消息有誤,之前各種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現在又突然安靜了,要麼是隋軍已經在江淮控制了局勢,要麼之前根本就是假消息,臣也不知到底何爲真,何爲假,但有一點微臣的態度可以明確,既然巴陵郡被攻佔,後勤糧食斷絕,那就應該暫停東征,回師保住南郡和長沙郡,牢牢控制住撤回巴蜀的通道,否則隋軍佔領南郡、長沙郡和巴陵郡,我們東征軍豈不是孤懸在外了嗎?”
李世民嘆了口氣,“長沙郡和南郡無兵駐紮,只怕現在已經被隋軍攻佔了。”
大殿又是一片寂靜,大家都意識到後果很嚴重了,非但東征難以爲繼,反而丟掉了辛辛苦苦打下的南郡,一個巴陵縣的失守,卻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這是誰也沒有意料到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李建成緩緩道:“父皇,兒臣也想說兩句。”
李淵點點頭,“皇兒儘管直言!”
李建成走出來,語氣沉重地對衆人道:“我一直在考慮,張鉉爲什麼派騎兵去偷襲夷道縣,其實他只要派一支水軍西進,也同樣可以燒燬所有戰船,他卻沒有這樣做,我覺得張鉉是在警告我們?”
“何以爲警告?”李淵又追問道。
“不知父皇考慮過沒有,我們巴蜀兵力空虛,而水軍力量極爲薄弱,如果張鉉派水師主力沿着長江西進,直接殺進巴蜀,我們軍隊在岸上怎麼攔截?兒臣已經想到了這一點,難道張鉉想不到?他既然派騎兵全殲了夷道縣的守軍,焚燬所有戰船,那麼這支騎兵有沒有可能沿着清江道西進,一路殺進巴蜀,如果張鉉沒有這樣做,那兒臣會感到慶幸,但唯一的解釋就是張鉉在警告我們。”
李建成的一番話給衆人開啓了另一種思路,大家才忽然意識到,他們的東征計劃是何等倉促?是何等漏洞百出?他們沒有強大的兵力坐鎮後方,卻奢談東征,着實有點欠考慮了。
李世民接口道:“皇兄擔憂是有道理,但如果說張鉉只是在警告我們,我覺得這有點過於誇讚他的仁慈了,他絕不是警告,而是他的戰略計劃中並沒有殺進巴蜀的打算,所以他纔沒有付諸行動,就像他沒有下令河套之軍攻進河西走廊一樣,他有他的章法,我還是堅持認爲張鉉的戰略目標是奪取荊州,只是正好和我們的東征重合了,才顯得有點混亂,否則無法解釋他派數萬騎兵藏身霍山縣的意圖。”
劉文靜也站出來表態了,“陛下,微臣完全贊成秦王殿下的分析,微臣也認爲北隋軍早已進行戰備,杜伏威在江淮不會有任何收穫,或許早已滅亡,所謂杜伏威擾亂江淮的種種傳聞只是張鉉的一種戰略欺騙罷了,目的是爲了讓我們放心實施東征,從李孝恭將軍在彭澤縣一無所獲就可以看出,隋軍對我們東征早有準備,現在局勢對我們很不利,如果南郡、長沙郡和巴陵郡已失守,那麼我們就一定要保住荊北,否則東征大軍就無法撤回來了,會有全軍覆滅的危險。”
儘管劉文靜的一番話只能是事後諸葛亮,但他認爲東征大軍無法撤回的判斷卻引起了李淵的擔憂,李淵沉思良久道:“那依劉相國的意思,我們該如何保住荊北?”
李淵沒有問李世民,他知道李世民還是會引出屈突通的話題,他不想再談這件事。
劉文靜道:“微臣的想法和秦王殿下一樣,就是增兵荊北。”
一旁的裴寂插口質問道:“請問劉相國,我們該怎麼增兵?巴蜀空虛,從關中派兵過去至少要走半個月,劉相國認爲還來得及嗎?”
劉文靜不慌不忙道:“關於增兵微臣有兩個方案,第一個方案就是打通南襄道,軍隊直接從南陽郡進入襄陽,這是最便利的辦法,只是這樣一來,我們就向王世充宣戰了,在和隋軍作戰之際,我們不宜再樹強敵,所以這個方案只能算下策,而第二個方案就是東征軍隊撤回荊北,直接走九江郡走陸路退回江夏郡,只是這樣一來,我們就徹底失去荊南的十幾個郡了,代價太大,所以這個方案也不完滿,只能算中策,至於上策,微臣還沒有想到。”
這時,一直沒有機會發表見解的楚王李元吉道:“父皇,兒臣有個重要情報要先稟報,是關於王世充。”
由於李孝恭發來的鴿信中語焉不詳,李淵並沒有意識到東征失敗的根本原因是李元吉搞到的水軍部署圖有問題,他還以爲是隋軍將彭澤縣的糧食物質先一步撤走,才導致李孝恭撲了個空。
所以李淵還沒有把怒火遷到四子李元吉的身上,他當即問道:“什麼重要情報?”
“啓稟父皇,北隋朝廷在前幾天派使者前往洛陽,兒臣今天剛得到消息,王世充向南陽郡增兵三萬,加上淅陽郡的三萬駐軍,南襄道的駐軍已經有六萬了。”
這個消息讓衆人都忽然反應過來,恐怕秦王李世民的判斷是正確的,張鉉真要攻打江夏了。
李世民當即立斷道:“父皇,兒臣完全贊成劉相國的中策,時不我待,必須立刻將十萬東征大軍撤回江夏郡,只要我們能保住荊北七郡,那麼我們還有機會奪回荊南,否則荊北失守,我們在荊州就無立足之地了。”
李淵也知道形勢危急,不容他們再慢慢討論觀望了,他便不再猶豫,當即下旨道:“火速傳朕敕令,令李孝恭將軍立刻率東征軍撤回江夏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