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認識的一個女孩,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張鉉見她眼中好奇得放出光來,知道打聽這種事情是她的最愛,連忙咳嗽一聲,岔開話題笑問道:“我說阿圓,是玉郎公子讓你來的嗎?”
阿圓點點頭,“也是夫人的意思,讓我....讓我伺候你一年。”
她真正委屈的原因並不是來伺候張鉉,而是她今天去羅府得到一個消息,她的位子已經被她平時最厭惡的小寧替代了,她就覺得自己是被貶黜了,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坐下吧!我來問問你。”
張鉉見屋裡沒有坐榻,便在牀榻上盤腿坐下,阿圓垂手站在他面前,低聲道:“公子要問什麼?”
“我先聲明,我不是要趕你回去,我是說,如果你想回去的話,我可以讓你回去,其實我一個人習慣了,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歡別人伺候。”
阿圓剛纔是想回去,可問題是她若回去,羅府已經沒她位子了,如果被管家打發去廚房當個燒火丫頭,被人恥笑,那她纔不想活了,她剛纔在氣頭上說了幾句氣話。
可現在氣頭過去了,阿圓卻忽然很害怕張鉉真的把她送回去,她開始後悔自己剛纔不該說要回去之類的氣話。
她捏着衣角,不知該怎麼說纔好,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這一次卻不是委屈,而是因爲害怕,張鉉卻誤會了,連忙安慰她道:“不要擔心,我不會強留你,等我收拾一下就送你回去。”
阿圓‘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跺腳便向外屋跑去。張鉉只覺一陣頭大,這個小丫頭精靈古怪,令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他嘆了口氣,起身來到外屋,只見阿圓站在牆角。面對牆壁抽動着肩膀。
張鉉知道她是個孤兒,父母早亡,也沒有親戚,無依無靠,而且她才十二歲,張鉉心中不由升起一絲憐憫,走到她身後柔聲道:“那你告訴我,你想去哪裡,我一定滿足你心願。”
阿圓慢慢止住哭泣。小聲道:“我哪裡也不想去,就想留在你身邊伺候,這是夫人的命令,你答應嗎?”
“可剛纔你不是——”
“剛纔是剛纔,現在是現在。”
“好吧!我們說好了,就一年。”張鉉無奈,只得答應了她。
阿圓頓時破涕爲笑,轉過半邊身子偷偷瞅了他一眼。卻發現張鉉正歪着頭看她,四目相對。她臉刷地一紅,連忙轉身向外跑去,“我去給公子打水洗臉!”
張鉉望着她背影跑遠,不由搖了搖頭,一年的時間,自己身邊要多個小丫鬟。是個累贅啊!羅成明知自己不喜歡人伺候,他幹嘛非要安排阿圓過來,張鉉心中不由有些埋怨羅成多事。
這時,兩名士兵擡着書箱,向房間裡探頭探腦。張鉉沒好氣道:“幹嘛這麼鬼鬼祟祟?”
兩名士兵臉上表情十分古怪,一名士兵嘿嘿一笑說道:“我們怕將軍還沒穿好衣服。”
張鉉上前一人給他們一腳,笑罵道:“我就那麼好色嗎?”
“將軍,人之常情嘛!兄弟們都盼着將軍給大夥放假,大家可以進城去逛逛青樓,喝喝花酒什麼的,兩個多月沒有放假,可把大家憋壞了。”
這十名士兵一直跟着張鉉,實際上就是他的親兵了,張鉉雖然要求十分嚴厲,但另一方面他脾氣也隨和,時間久了,親兵們也都瞭解他的脾氣,偶然也會開開玩笑。
張鉉點點頭,“先安頓下來,放假之事明天再說。”
兩名士兵擡着木箱歡喜進裡屋了,張鉉忽然覺得十分不妥,這裡可是軍營,怎麼能有小丫鬟,阿圓絕不能呆在這裡,必須把她送走,可又能送她到哪裡去了,剛剛可是答應了她。
就在張鉉有點左右爲難之時,院子裡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高聲問道:“請問張將軍在嗎?”
張鉉聽出了這聲音,連忙走出大門,只見院子裡走進十幾人,爲首之人身穿官服,頭戴紗帽,正是幽州都督郭絢,後面跟着崔禮和十幾名親兵。
張鉉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參見郭都督!”
郭絢捋須打量一下張鉉,眯起眼笑道:“短短數月不見,張將軍就彷彿變了一個人,更加英武威猛,氣勢奪人,我都差點不敢認了。”
“郭都督過獎了,都督請屋裡坐!”
郭絢笑着走進了官方,阿圓十分伶俐,已經鋪好了坐榻,張鉉請郭絢坐下,又對阿圓道:“去煎三杯茶!”
阿圓答應一聲,快步跑了出去,郭絢取出一封信遞給張鉉,“這是羅副都督給你的親筆信,你看看吧!”
張鉉接過信,卻順手放在一旁,最起碼的人情世故他得懂,人家給他安排營房,又放下身段親自來拜訪,如果他急不可耐地看羅藝的信,這對郭絢就太不恭敬了。
“卑職首先要感謝郭都督替我的手下安排營房,讓我們沒有露宿野外,卑職心中感激不盡。”
郭絢迅速瞥了一眼被冷落的信,心中十分滿意張鉉的態度,他微微笑道:“張將軍是遼東之戰的功臣,爲大隋浴血奮戰,怎麼能讓功臣露宿野外,只要我在幽州一天,這種事情就絕不會發生。”
這時,阿圓端了三杯熱茶上來,給衆人奉上,張鉉喝了口熱茶,笑問道:“不知郭都督有沒有消息,我們需要在幽州駐紮多久?”
郭絢想了想說:“因爲我也有軍隊從遼東回來,他們在幽州只呆了三天,便趕赴洛陽了,這其實是聖上的旨意,所有從遼東回來的軍隊都必須去洛陽,包括參戰的軍隊和沒有參戰的軍隊。”
“幾十萬軍隊都要去洛陽嗎?”張鉉有些不解地問道,他覺得這着實沒有必要,地方軍府明明沒有參戰,爲什麼還要去洛陽?
這時,旁邊崔禮忍不住道:“這些軍隊全部都要解散。張將軍真不明白嗎?”
“不要多嘴!”郭絢一聲怒斥,崔禮嚇得低下了頭。
房間裡的氣氛有點怪異了,郭絢嘆了口氣道:“有些話作爲臣子確實不該亂說,不過現在各郡縣都在流傳一種說法,第三次征討高句麗的戰爭,聖上的真正目的並不是攻打高句麗。而是藉機收繳地方軍權,我當然不是這樣認爲,可是聖上把地方軍都帶去了洛陽,地方上的謠言就很難駁斥了。”
“可是.....地方軍府不是歸朝廷管轄嗎?”張鉉還是有點不解。
“名義上當然是歸朝廷管轄,可怎麼說呢,軍府裡都是府兵,平時爲農,戰時爲兵,問題是。現在還有多少自耕農?士兵說到底都是來自豪門士族的佃農,軍糧也是由地方官府籌措,豪門士族來負擔,所以地方軍到底該聽誰的話,這裡面的利益糾葛太複雜了。”
張鉉默默點頭,他明白了郭絢的意思,朝廷根本管不住地方了,包括軍隊。連郭絢這種屬於楊廣的心腹,似乎也對楊廣有了一點微詞。就是因爲楊廣把幽州軍抽調走後不還回來的緣故。
看來崔禮說得不錯,軍府士兵要全部解散,楊廣趁機廢除地方軍府,只在一些關鍵地方留下忠心耿耿的大將率軍清繳亂匪,比如張須陀、楊義臣之類。
這時,張鉉忽然有點擔心自己。他的軍隊會不會也被楊廣解散?
郭絢彷彿明白張鉉的擔心,他笑了起來,“如果連張將軍的軍隊也要解散,那大隋真無兵了,將軍放心吧!聖上是有大智慧之人。他知道何棄何留!”
說到這,郭絢壓低了聲音道:“聖上或許會給將軍一個選擇,希望將軍能選擇幽州。”
張鉉點點頭,“我會盡力而爲!”
“好!張將軍果然是爽快人,如果將軍肯選擇幽州,我可以保證張將軍在三年之內升爲軍史。”
說到這,郭絢意味深長地停了下來,笑着等待張鉉的迴應,軍史就屬於真正的將軍級別了,雖然屬於最低一級將軍,但也算正式步入高級軍官行列。
羅藝之前就是出任北平軍史,升一級後就成爲副都督,郭絢開出了相當豐厚的條件。
但張鉉卻似乎不爲所動,只是禮貌地點點頭,“多謝都督厚愛!”
郭絢心中有點失望,他以爲張鉉至少應該向自己表表忠心纔對,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勉強笑了笑道:“好吧!張將軍需要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郭絢已經告辭而去了,房間裡只剩下張鉉一人,張鉉眯起眼注視着桌子上兩隻茶碗,崔禮那隻喝掉一半的茶,但郭絢的茶碗卻依舊很滿,絲毫未動。
可是張鉉親眼看他端起茶碗喝了三次茶,他原來只是做個樣子罷了,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郭絢其實並不相信自己,他對自己抱有很深的戒心,他所謂三年升軍史承諾也只是個承諾而已。
或者他對任何人都不相信,郭絢是個心機極深的人,張鉉又想到了羅藝,羅藝利用盧明月來刺殺郭絢,郭絢豈能不知,這兩人之間必然會有一場惡鬥,自己留在幽州絕不是明智之舉。
這時,小丫頭阿圓端了一盆水上前,抿嘴笑道:“公子先洗把臉吧!”
張鉉只覺滿臉油膩,着實很難受,他連忙挽起袖子痛快地洗了把臉,又接過阿圓遞過的幹麻布,把臉和手的水漬都搽幹了,笑道:“我們去縣城吃晚飯!”
“太好了!”
阿圓歡喜得直拍手,只要提到吃,她就立刻眉開眼笑。
張鉉又對幾名親兵吩咐道:“去通知各位校尉,我們在薊縣只呆三天,明天一到三團放假一天,後天是四到六團放假,大後天全軍出發回京!”
幾名親兵跑去傳令了,張鉉換了件青色細麻衫,便帶着阿圓向縣城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