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須陀取出一份朝廷牒文,遞給張鉉道:“這是兵部的表彰令,你先看一看。”
張鉉眉頭一皺,居然只是兵部的表彰令,他有些不滿道:“爲什麼不是聖旨?”
張須陀搖搖頭苦笑道:“我聽說聖上原本是要下聖旨表彰,但虞世基和幾個相國都勸聖上,別的通守也有剿匪佳績,但都沒有給聖旨表彰,如果只獨給我們一家,會讓別的將軍不滿,影響士氣,所以聖旨就改成了兵部牒文,不過就算這樣我也很滿意了。”
張鉉打開了牒文,首先便看到羅士信、秦瓊和尤俊達三人升爲武勇郎將,諸將以下賞錢三十貫,絹十萬匹,張鉉看到最後,關於他軍隊的封賞,只有尉遲恭、曹嗣寧和王匡三人被封爲校尉,還有十幾名隊正被提升爲旅帥,其餘封賞,由張須陀統一安排。
關於他張鉉的封賞,牒文上面卻一個字都沒有提到,當然,這也是張鉉自己的意思,他在給裴矩的信中已把他的功勞讓給了羅士信、秦瓊和尤俊達三人,這樣才使兵部有理由封他們三人爲郎將。
張須陀嘆了口氣,“我知道這是你幫了我的大忙,但我並不想犧牲你的功勞,雖然兵部給他們的封賞讓我滿意,但對你的不公卻讓我難以接受,元鼎,我真的很抱歉,那天在軍營,我真不該對你說那些話。”
張須陀心中異常歉疚,他心裡很清楚,兵部專門針對秦瓊、羅士信和尤俊達封官,就是那天自己對張鉉拜託,他剛開始還以爲兵部是發善心了,後來纔想明白。是張鉉在背後做了努力,否則韋雲起爲何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只是張須陀沒有想到,張鉉是用自己的功勞換來了三人的升官,這讓張須陀既歉疚,又感動。
張鉉把兵部的牒文放在桌上笑道:“如果每打一次勝仗我都能升官,那麼我現在也應該是將軍了。事實上,大部分戰役只賞不升,或者主帥升官,這次秦瓊他們三人升官其實只是一種補償,早該給他們升官了,但大帥卻沒有得到任何封賞,我覺得也很不公平。”
“我個人倒無妨,但兵部確實對我們一向不公正,比如這次賞錢三十萬。賞絹十萬,如果是別的通守,最少也會把絹送過去,王世充就是這樣,但我們卻什麼都沒有,說什麼路途遙遠,恐遇匪徒攔截,可這話他們怎麼不對王世充說去?
讓我們就近從官府中撥取。可那座地方官府拿得出這麼多錢貨,說到底還是對我們的漠視。”
張鉉心中大怒。這就是朝廷的賞賜?只許一個數字,其他什麼都沒有?簡直就是一羣混賬王八蛋!
張須陀看出張鉉的憤怒,連忙沉聲道:“和他們生氣只會傷你自己,他們卻不損絲毫,犯不着他們計較。”
張鉉強壓住心中的憤怒,冷冷道:“我只能理解爲。大帥並不是爲朝廷剿匪!”
“這話說得好,我剿匪是爲了千千萬萬可憐的平民不再遭受亂匪塗炭,不是爲了討好他們兵部幾個高官,更不稀罕什麼高官厚祿,他們不給賞賜又怎麼樣。難道還要我張須陀去求他們嗎?”
張須陀的語氣中透着憤怒和無奈,張鉉終於慢慢冷靜下來,沉思良久道:“大帥,卑職倒有一個建議。”
“你說說看,什麼建議?”
張須陀把張鉉從北海郡叫來,主要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感激他做出的犧牲,另一個目的就是想和他商議軍隊的戰功賞賜問題,儘管朝廷可以口惠不實,但他張須陀卻必須拿出真金白銀。
他絕不能像朝廷一樣對士兵空言許諾,但他又一時想不到什麼好辦法,只能找張鉉來一起商議,張鉉表現出的政治頭腦讓他十分敬佩。
張鉉沉思片刻道:“其實卑職在北海郡就曾經考慮過,要想長時間激勵士兵的鬥志,不是靠一次兩次的賞賜,必須把士兵的切身利益和軍隊剿匪捆綁起來,要讓士兵明白,剿匪就是保衛自己的利益。”
張須陀點點頭,“這個想法我也有過,每次剿匪我都會把戰利品分給士兵,其實就是爲了調動士兵的積極性,打勝仗了就能賺錢發財,可惜亂匪的油水太少,糧食要軍用和賑濟災民,繳獲的錢也不多,每個士兵最多分幾貫錢,意義不大,所以每次我都會說,剿匪就是保護自己的父母妻兒,以此來鼓舞士氣。”
“大帥有沒有想過分給士兵土地?”
“土地?”
張須陀眉頭一皺,沉吟片刻,“分配土地必須要朝廷同意,尤其要得到聖上的同意,再由戶部派人下來丈量,確定分配方案,再報朝廷批准後才能得以執行,非常繁瑣,我若敢擅自分配土地,後果不堪設想。”
“大帥可以用變通的方法,比如將一些官田很便宜出售給士兵,朝廷不是給士兵賞賜嗎?就讓士兵用這個賞賜額度來買。”
張須陀沉思良久,還是搖了搖頭,“這個辦法改變不了私分土地的本質。”
“可除了土地之外,大帥還能用什麼財產充抵三十萬貫錢和十萬匹絹?”
張鉉的直率讓張須陀僵住了,過了良久,張須陀才低聲嘆口氣道:“這件事讓我再想一想吧!”
張鉉也明白張須陀需要時間考慮,他起身行一禮,告辭而去。
房間裡只剩下張須陀一人,他負手慢慢走到窗前,怔怔望着窗外的幾株大樹,心中思緒萬千。
他知道張鉉的提案是很現實而且行得通,每個人士兵都渴望得到土地,而官府手中又掌握了大量的無主土地,完全可以分給士兵。
只是他無法向朝廷和聖上交代,他也不願意做違背朝廷規則之事。
現實和他的原則之間充滿了矛盾,他該怎麼選擇?
從郡衙裡出來,他的兩名親兵已經被他先一步打發回營了,張鉉獨自一人在大街上緩緩而行,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大街上依然人流如織,熙熙攘攘的人羣從他身邊走過。
這時張鉉感到腹中一陣飢餓,這纔想起自己一天都沒有吃飯了,他摸了摸腰囊,硬邦邦的有幾塊碎黃金。
張鉉又向四周張望一下,發現左邊五十步外就有一座酒肆,生意似乎不錯,他便信步走了過去。
張鉉擡頭看了看高高掛在頭頂上的酒幡,黑邊黃底,上面寫着‘春酒居’三個大字,一名酒保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客官是一個人嗎?”
張鉉看了看酒肆二樓,笑問道:“二樓有靠窗的位子嗎?”
“有!有!客官請跟我來。”
酒保熱情地將張鉉請上了二樓,二樓人不算多,靠窗邊還幾個空位,張鉉在一張桌前坐下,笑問道:“這邊有什麼特色菜?”
“小店以野味爲主,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應有盡有,最特色的菜就是油燜熊掌,客官要不要來一盤?”
“這個不用,給我來盤醬羊肉,鹿肉和燒雞也各來一盤,再來六張肉餡煎餅,這個應該有吧!”
“有!小店的煎餅焦黃細軟,裡面的肉餡美味無比,保證客官滿意。”
“有什麼酒?”
酒保苦笑一下道:“米酒沒有,只有果酒,好一點有涿郡葡萄酒,不亞於高昌葡萄酒,客官要嗎?”
“給我來一壺,酒菜要快一點。”
“好咧!客官稍坐,馬上就來!”
酒保快步下去了,不多時,另一名酒保將醬羊肉和葡萄酒送了上來,張鉉給自己滿了一杯酒,一口飲了,儘管酒保自詡不亞於高昌葡萄酒,但他感覺還是差遠了,遠遠不如高昌葡萄酒醇厚,不過有酒喝就已經很不錯了。
張鉉又吃了一筷子醬羊肉,細細咀嚼品味,這味道不錯,這時,他忽然感覺旁邊有人,眼角餘光一瞥,只見一名女子靜靜站在他身旁,目光含笑地望着他,赫然就是渤海會的高慧。
“原來是夫人!”
張鉉起身行一禮,一擺手,指了指對面的位子,“夫人請坐!”
高慧帶着一頂帷帽,上面有面紗遮住臉龐,不過她已經摘掉,遞給了旁邊的侍女,高慧坐下淺淺一笑道:“張將軍居然一個人飲酒,很少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