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楊廣端起一杯熱茶喝了一口,他遠遠望着正在埋頭批閱奏卷的長孫楊倓,心中感到一陣莫名的欣慰,長子過早去世對他是一個沉重打擊,但隨着幾個孫子長大,便成爲了他的最大的安慰和希望。
尤其今天最終找到了剿滅瓦崗亂匪的最好方案,他心情十分不錯。
“陛下!”
一名宦官出現在他身邊,低聲稟報道:“裴尚書求見。”
“請他進來!”
一般裴矩求見楊廣都不會拒絕,原因很簡單,他給了裴矩無須稟報便可直接進見的特權,但裴矩依然尊重他,每次前來都要求見,楊廣自然也不好意思拒絕。
不多時,裴矩匆匆走進了御書房,躬身行一禮,“老臣參見陛下!”
“裴公請坐。”
楊廣請裴矩坐下,又滿臉堆笑地問道:“裴公找朕有什麼事嗎?”
“還是關於剛纔出兵清剿瓦崗一事。”
“哦——”
楊廣的臉上略有些不自然,他已經做出決定,不想再更改了,裴矩偏偏還來找自己,使他心中稍稍不悅。
“裴公覺得三路出兵有什麼不妥嗎?”
“三路出兵沒有問題,既然陛下已經決定,老臣就不會再反對,老臣是擔心北海郡和齊郡。”
坐在角落的楊倓忽然停住了筆,他聽到一個敏感的地名。
“齊郡和北海郡又有什麼問題?”楊廣冷冷問道。
“陛下,裴仁基西攻瓦崗,張鉉南征琅琊郡,青州必然空虛,微臣很擔心上次王世充跨境搶民之事再度發生,使裴仁基和張鉉不戰而潰。”
“會有這麼嚴重嗎?”
裴矩暗暗嘆了口氣,聖上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連忙道:“陛下,將士的家屬都在齊郡和北海郡,王世充搶了將士們的妻女。在前敵作戰的將士能不潰敗嗎?”
楊廣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半晌道:“這件事朕自會安排好,裴公不用擔心,先退下吧!”
裴矩太瞭解楊廣。楊廣說自己會安排好,很有可能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無奈,裴矩只得深深看了一眼楊倓,躬身行禮。“老臣告退!”
裴矩退了下去,楊倓也終於忍不住,他從奏卷中取出一份蕭懷靜寫的報告,走到祖父面前跪下,“懇求皇祖父看一看這份蕭監軍的報告。”
楊廣驚訝地看了長孫一眼,接過了奏卷,他沒有批評長孫擅自參與軍政,他了解自己孫子的穩重,既然拿出這份奏卷,裡面必然大有文章。而且他一直在等待蕭懷靜關於上次王世充掠民的報告。
楊廣慢慢翻看奏卷,越看越驚心,蕭懷靜寫的是王世充率軍殺過黃河,縱兵搶掠祝阿縣和臨邑縣一事,筆下寫得十分血腥,‘隋軍破城而入,姦淫掠奪,滿城浩劫,亂匪之惡也自愧不如,臣曾親去祝阿。往日的繁華已付之一炬,只剩下殘垣斷牆,慘不忍睹......’
在蕭懷靜報告的最後提到了張鉉和王世充的內訌,三百王世充士兵殺入臨濟縣姦淫搶掠。張鉉率軍趕到,三百士兵悉數被殺死。
‘砰!’楊廣將報告重重拍在桌上,怒不可遏道:“朕的軍隊竟然自相殘殺,這還把朕放在眼裡嗎?”
楊倓嚇得慌忙跪下,“皇祖父,若沒有王世充軍隊燒殺搶掠。就不會有青州軍隊的反抗,而且蕭監軍報告中說張鉉的軍隊只是抓住他們,這些作惡士兵是被憤怒的民衆打死,請皇祖父明鑑!”
楊廣氣得在房間內來回踱步,裴矩的提醒他沒有放在心上,但蕭懷靜所描述的事實卻讓他震撼了,王世充軍隊的姦淫搶掠讓他無法接受,兩支軍隊的自相殘殺更令他惱怒萬分。
良久,楊廣重重哼了一聲,“速召王世充來見朕!”
不多時,王世充被宦官領到了鳳儀殿御書房,王世充心中着實忐忑不安。
就在剛纔他還在浮想聯翩,裴仁基的軍隊將從東面出擊瓦崗軍,這讓他心中涌出了很多想法,能不能再利用這次機會殺到歷城縣大撈一票?還有北海郡,他對張鉉恨之入骨,如果拿不下歷城縣,他會直接率軍殺去北海郡,狠狠報張鉉給他的一箭之仇。
王世充想了很多,卻怎麼也想不到聖上會召見自己,他路上幾次問了引導他的宦官,宦官都說不知,這讓他心中更是不安。
“王將軍請稍候,咱家這就去通報聖上!”
老宦官讓王世充在大門外等着,他走進御書房去稟報,片刻,老宦官出來道:“王將軍請進吧!”
王世充整理一下衣冠,深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快步走進了御書房。
御書房內,楊倓依舊埋首在一大堆奏卷後奮鬥,天子楊廣則坐在御案後審閱長孫處理的奏卷,祖孫二人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王世充到來。
王世充前幾天剛剛面聖述職,當時聖上對他很熱情,親勉有加,絕不是現在這樣冷淡,王世充心中頓覺不妙,‘撲通!’跪下叩首,“臣王世充參見吾皇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次王世充的謙卑沒有得到天子楊廣的響應,‘啪!’一聲,楊廣將蕭懷靜的奏卷扔到他面前,“你給朕解釋一下吧!”
王世充心驚膽戰地直接在地上攤開奏卷,跪在地上細看,他越看越心驚,豆粒大的汗珠從額頭流了下來。
楊廣冷冷哼了一聲,“朕只問你,這是真的嗎?”
事到如今,王世充已不敢承認,他知道承認的後果,他只能硬着頭皮咬住口風,事後再請虞世基來給自己彌補。
“陛下,或許有一點軍紀不嚴現象,順手牽羊什麼的,臣不能保證沒有,但這麼嚴重的惡行控訴臣也不敢接受,陛下,他們畢竟是大隋軍隊啊!”
“你們不配稱隋軍,你們就是惡魔!”旁邊楊倓再也忍無可忍地怒吼起來。
楊廣狠狠瞪了長孫一眼。怒喝道:“你不要多嘴!”
楊倓強忍住內心的怒火,低下頭去,楊廣又冷冷問道:“王將軍的意思是說,朕的監軍在血口噴人嗎?”
“陛下。臣不敢這樣說,但這裡肯定有誇大之辭!”
王世充調動了他的一切腦細胞,舌燦蓮花般分辯道:“臣不是說蕭監軍誇大其辭,而是蕭監軍當時並不在場,他是應該是聽逃民描述。這些逃民心懷怨恨,往往會把黃豆誇張成西瓜,比如士兵們在強行幫民衆搬家,請陛下原諒微臣所說的‘強行’。
但當時真的比較亂,是強迫了一部分清河郡人回鄉,士兵們幫他們搬運箱籠物品,或許就被誤認爲是搶掠財物,還有凌辱婦人之事應該沒有,臣治軍極嚴,寧可攜帶軍妓。也絕不允許這種嚴重影響軍隊聲譽的事情發生,微臣願意向上蒼髮誓。”
“真的沒有嗎?”楊廣眼中已不像剛纔那樣憤怒。
王世充聽出了天子的語氣有所緩和,他心中暗喜,依然跪在地上稟報:“陛下,很多女人哭喊着不肯離去,是因爲捨不得丟棄房舍家產,臣的士兵強行拉她們上馬車,或許就被誤以爲是欺辱女人。”
“你的士兵在臨濟縣做了什麼,你也不知道?”
“陛下,臣的一支巡哨隊伍確實在臨濟縣和張鉉的軍隊發生了衝突。但不是在縣城內,而是在縣城外麥田內,這件事其實雙方都有責任,但更多是誤會。”
王世充停了一下。他覺得有必要避實就虛,承擔一點可以被天子原諒的責任,不能一味逃避。
“陛下,臣確實有些地方做得不對,不該趁飛鷹軍南征之時去齊郡搗亂,更不該強迫部分民衆北上。但有一點臣可以保證,北歸民衆在清河郡安置得很好,基本上都回原籍了,臣願爲不當之處請罪!”
王世充的一些解釋明顯是在狡辯,像搶掠財物說成幫忙搬家,說淫辱婦女說成是強迫婦女北歸,楊廣當然也聽得出來,但楊廣只是希望王世充不要做得過分,影響自己的社稷穩定。
更重要是,楊廣還需要倚重王世充在河北替自己剿匪,所以他並沒有處罰王世充,不過他也不希望王世充再次南下齊郡,破壞他剿滅亂匪的大計。
沉吟良久,楊廣冷冷道:“王將軍去清河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想必你已經適應,朕希望一個月後看到你的剿匪戰報。”
王世充心中長長鬆了口氣,連忙道:“臣回去立刻着手部署剿匪事宜,一定不會辜負陛下期望。”
楊廣點點頭,“這只是其一,第二,朕不想再聽見你的軍隊擅自渡黃河南下的消息,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如果再發生這種事,朕就不會饒你了。”
王世充嚇得連連叩首,“臣絕不再擅自南下!”
“以前的事情朕就不追究了,但朕既然已經說了,如果再犯,那就是欺君之罪,去吧!”
王世充磕頭行一禮,慌慌張張退下去了......
“祖父不覺得此人滿口謊言嗎?”楊倓恨恨說道。
楊廣低低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對長孫道:“他有沒有說謊朕很清楚,朕也曾帶兵打過仗,知道如果不給士兵點好處,士兵未必肯效命,這些帶兵大將也有難處,所以當初張須陀和張鉉擅自在青州用土地來充抵朝廷賞賜,朕也不怪他們.
王世充也是爲了激勵士氣,所以朕纔沒有處罰他,朕要的是戰報,要他去剿匪,只要能剿滅高士達和竇建德,朕也可以容忍他的一些軍紀問題。”
“可是就怕皇祖父的縱容使他更加肆無忌憚。”
楊廣淡淡一笑,“所以朕今天才警告他,如果再亂來,朕就不會饒他了。”
楊倓雖然還不能接受皇祖父的觀點,但皇祖父既然已經把話說到這個程度,他也不可能再把事情鬧大,只得把這口惡氣悶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