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哪些方面?”柴紹有些不服氣問道。
竇慶笑了起來,語重心長道:“比如你怎麼會提前知道案子已經移交給了刑部?作爲一個侍衛,這已經超過了你的能力範圍,你消息靈通雖然及時轉移了張鉉,但楊倓心中卻會因此對你生出懷疑,當然,這些都不是楊倓不想用你的主要原因,我想還是因爲你的暮氣。”
“暮氣?”柴紹愣住了。
竇慶緩緩點頭,“你有能力,考慮問題很周密,這不容否認,但你守成有餘,卻進取不足,就像一面盾牌,這不符合楊倓的需求,我能理解他對大隋前途的憂慮,他渴望改變,他渴望自己能獲得一根長矛,助他衝鋒陷陣,將大隋所有弊端掃除一空。
而張鉉就是這麼一杆銳利的長矛,你想想看,他出現在楊倓身邊纔多久,就發生了那麼多事情,連宇文述也因爲他的出現而被罷免了,這樣一根銳利長矛的出現,楊倓豈能不感到歡欣鼓舞,又怎能不重用之,而你呢?”
柴紹陷入了沉默,他不得不承認竇慶看人很透徹,楊倓確實如此,對大隋的前途充滿憂慮,卻又恨自己年少,無力改變現狀,而張鉉一出現,就立刻讓他最痛恨的宇文述罷官免職,如此,楊倓怎麼能不重用張鉉?
柴紹心中暗暗嘆息一聲,時勢造英雄,這句話確實沒錯啊!
“那會主怎麼看待張鉉?”柴紹又問道。
竇慶目光中若有所思,他低下頭沉思良久,又搖了搖頭,“我看不透他!”
“怎麼會呢?”
“我也說不清楚,這件事先以後再說吧!你立刻回去,關注案子的每一個細節,要隨時向我稟報。”
“卑職遵命!”
柴紹告辭退下了,竇慶負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視着遠處的紫微宮金色穹頂,他心中充滿了疑惑,張鉉在這個案子的表現着實讓他感到怪異和不解。
張鉉竟然要爲羅士信頂罪,要知道一旦罪名成立,他最輕的處罰都要被免職,逐出燕王府。
可是他爲了攀上楊倓這棵大樹而殫精竭慮,不惜刺殺楊玄感,現在卻居然爲一個小小的山東軍官而甘願放棄前途。
張鉉完全可以不必這樣做,他可以在背後幫助羅士信洗清罪名,以張鉉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難道他是爲了試探楊倓對他的重視程度?也有可能,但竇慶還是覺得張鉉真正的目的不在於此,他一定還有更深更隱秘的目的。
竇慶心中始終有一個若隱若現的想法,但他又覺得張鉉不可能這麼深謀遠慮,可除此之外,他又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解釋張鉉甘願爲羅士信頂罪。
如果真是這樣,那張鉉這個人也太令他感到震驚了,竇慶不由自言自語道:“我到要看看,你是怎麼解決這件棘手之事?”
.........
張須陀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跟隨一名從事來到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官衙前,這裡便是大隋權力中心內史省所在地,歷史上的內史省在後來改名爲中書省,成爲宰相們的辦公之地。
“張通守請吧!”
張須陀點點頭,跟隨從事走進了側門,他順着中軸線直行,一直來到右首第一間官房,他停住了腳步,這裡就是虞世基的朝房,從事快步進去稟報了。
張須陀心中有點緊張,他今天中午得到消息,徒弟羅士信傷人一案已改爲刑部審理,這讓他心中又生出一線希望。
張須陀雖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也不明白官場規則,但他爲官多年,畢竟在朝中也有點人脈,他得到昔日同僚的指點,讓他去找虞世基,送上一份厚禮,或許這個案子會有點轉機。
張須陀並不明白爲什麼要找虞世基,指點他的人也沒有說透,但他也知道虞世基手握制詔大權,爲朝廷第一權臣,爲了挽救徒弟的性命,他只有豁出去了。
“張通守請進,侍郎在房間裡等候。”
從事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張須陀,這才發現他穿了一身半舊朝服,他忍不住提醒道:“虞相國不喜歡人穿舊衣,張通守要不要先去換一身新朝服?”
張須陀整理一下朝服,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只有一身朝服,讓他去哪裡換?
他沒有多說什麼,直接走進了虞世基的官房,官房內瀰漫着一股淡淡清香,是從屋角的青銅蹲獸香爐內傳來,整間屋子明亮簡潔,收拾得整整齊齊。
而他要拜訪之人,內史侍郎虞世基正坐在一張寬大的桌案後奮筆疾書,頭也不擡,似乎沒有看見他的到來。
張須陀有求於人,只好放下自尊,他深深行一禮,“下官張須陀,參見虞相國!”
事實上,虞世基並不是相國,相國是蘇威,自從內史令元壽去世後,內史令一直空缺,虞世基事實上掌控了內史省,下面人獻媚虞世基,便私下稱呼他爲相國,虞世基也欣然接受。
今天張須陀爲了救徒弟羅士信,也不得不違心稱呼虞世基爲相國。
“張通守稍候,我寫完這幾行字就好!”虞世基頭也不擡地說道。
“下官不急!”
過了好一會兒,虞世基才停下筆,又讀了一遍文書,這才滿意地把文書放到一邊,他擡頭打量一眼張須陀,見他竟穿着半舊朝服,他心中頓時有些不悅。
這個張須陀不懂官場規矩,前兩天居然送兩壇醃菜給自己,他還以爲裡面是黃金珠寶,結果裡面真是醃菜,氣得虞世基大罵,命人把醃菜送還回去。
今天又是這樣,穿着半舊的朝服來見自己,當真是想表現他多麼清廉儉樸,來襯托自己這些朝官是多麼奢侈無度嗎?
虞世基心中不悅,卻沒有表現出來,淡淡問道:“張通守找我有什麼事嗎?”
張須陀還以爲虞世基會主動和自己談一談前兩個月兵敗之事,他也可以趁機說明一下真實情況,不料虞世基根本不提這件事,逼得自己不得不直接談及正題。
張須陀嚅囁着說道:“這個.....我來找虞相國,是有點事求相國幫忙。”
“呵呵!張通守太客氣了,大家同朝爲臣,有什麼事就直說,幹嘛要提個求字?”
“我是爲羅士信一案而來,能不能請虞相國看在他奮勇殺敵,戰場立功無數的份上,從輕發落,這個是我的一點心意,請相國.....笑納!”
張須陀顫抖着手將禮單放在桌上,裡面是他的全部積蓄,禮單剛放在桌上,他的手就彷彿被燙了一般,立刻縮了回來,滿臉通紅,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向人行賄送禮。
虞世基目光十分毒辣,眼角餘光一瞟,就看清了禮單上面的數字,黃金八十兩,虞世基心中頓時勃然大怒,這是在打發叫花子呢!這個張須陀是想羞辱自己嗎?
“啊!張通守這是在做什麼?”
虞世基故作驚訝,很憎惡地指着禮單道:“這.....這裡是朝堂,你怎麼能把這個東西給我,我虞世基是這種人嗎?快拿回去!”
“只是給虞相國喝杯水酒!”
“拿回去!”
虞世基的怒容並不是假裝,他真的生氣了,張須陀居然只給八十兩,簡直太過份了。
張須陀窘得無地自容,只得取回了禮單,他紅着臉道歉道:“是下官唐突了。”
虞世基重重哼了一聲,“我是看在你在山東奮勇殺敵的份上,纔給你一點面子,否則我非把你打出去不可。”
“多謝虞相國寬容。”
虞世基又冷着臉道:“至於羅士信的案子,你覺得內史省會管這種芝麻小事嗎?我是從未聽說,你去找刑部吧!或者去找大理寺,你找我就找錯地方了。”
張須陀壓根就不知道骨儀是虞世基心腹,他也覺得爲這樁小案子找虞世基有點小題大做了,他心中又是羞愧,又是焦急,連虞世基的路子都走不通,士信該怎麼辦?
他萬般無奈,只得躬身施禮,“是下官唐突,告辭了!”
他慢慢退了下去,虞世基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一聲,就憑這八十兩黃金,羅士信就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