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楊廣此時已經不在洛陽,他已啓程北巡,十萬大軍護衛楊廣及文武百官浩浩蕩蕩向西而行,他打算先巡視關中,然後北上巡視太原,次年開春後,他將在馬邑郡的伏乞泊和突厥始畢可汗會盟。
當張鉉和楊義臣的八百里加急戰報傳到楊廣手中時,楊廣車駕停駐在弘農行宮。
兵部尚書衛玄疾步走進了行宮,穿過一道道防守嚴密的侍衛,最後來到楊廣的臨時御書房前,有宦官連忙替他稟報,“啓稟陛下,衛尚書到了。”
“宣他進來!”
聽得出楊廣的語氣十分愉快,這也能理解,剿滅了孟海公的造反,楊廣可以長長鬆一口氣,從容北巡了。
衛玄連忙走進御書房,只見裴矩和虞世基都在,他上前躬身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楊廣微微一笑,“想必衛尚書已經知道徐州大捷之事了吧!”
“微臣剛剛聽說,恭喜陛下洪福齊天,擁有股肱之臣,掃蕩亂匪,匡扶社稷!”
楊廣擺擺手,“朕正在和裴公以及虞相國商議如何獎賞平匪功臣,朕想聽聽兵部的意見。”
衛玄一擡頭,卻發現裴矩給自己使了一個極爲微妙的眼色,他心中一怔,不知裴矩是在暗示自己什麼,他不敢唐突表態,便含糊說道:“打了勝仗,兵部自然會派人去考評錄功,同時編撰陣亡名冊,以備撫卹,這些都是正常的做法,至少要兩三個月後纔能有結論,微臣現在還沒有拿到詳細戰報,不好明確表態。”
“這倒也是,是朕有點太興奮了。”
楊廣嘴上說興奮,但他眼睛裡卻沒有半點興奮之色,他又問道:“現在張鉉官居何職?朕記得他好像是右威衛將軍,對吧!”
“回稟陛下。不僅是右威衛將軍,還是銀青光祿大夫,同時也封爲雲麾將軍,清河縣侯。”
楊廣點點頭。“官職已經不小,畢竟還年輕,官職就不用封了,給他爵位加一加,封清河縣公。再賞他黃金千兩,絹五千匹,他手下諸將也一併升賞。”
這時,旁邊裴矩笑道:“老臣聽說他妻子已有身孕,不妨給他家人一點封賞,老臣覺得更能體現陛下的善意。”
楊廣呵呵一笑,“這個沒問題,朕會交給皇后,另外再賜千年人蔘一支,希望他早得貴子。”
衛玄終於有一絲明悟。聖上口口聲聲都在說張鉉,可壓根就沒有提楊義臣,難道裴矩剛纔就是暗示自己不要提楊義臣嗎?
這時,虞世基不冷不熱道:“陛下,既然徐州平匪已經結束,軍隊就應該各自返回,不知陛下覺得兩支剿匪之軍是否應該有所調動?”
楊廣沉吟片刻問衛玄道:“裴仁基已經上任了嗎?”
“還沒有,還在濟陰郡參與圍困瓦崗軍。”
“好吧!裴仁基的調任取消,楊義臣繼續出任清河郡通守,剿河北亂匪。兵力不足部分由兵部補足,至於張鉉,依然擔任江淮招討使,圍剿杜伏威。就這麼決定!”
衛玄和裴矩從御書房退出,衛玄見左右無人,低聲問道:“聖上似乎沒有給楊義臣任何封賞,這是爲何?”
裴矩淡淡一笑,“你沒看出來,聖上讓楊義臣去徐州剿匪。是將功贖罪的意思嗎?”
“孟海公造反和楊義臣何干?”
“總要有人來擔責,難道讓聖上來承擔逼反孟海公的責任?楊義臣從前是徐州通守,他沒有剿滅孟海公就是一罪,招安後沒有徹底清除孟海公隱患,又是另一罪,這是剛纔聖上說的原話,所以我讓你不要多言。”
衛玄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多謝裴公提醒,只是張鉉那邊.....似乎封賞也不高。”
“他年紀輕輕,要這麼高的官爵做什麼?”
裴矩冷冷回答道:“功勞震主,還帶着妻兒在外面,你以爲聖上不擔心他嗎?”
“還是裴公看得透,我還覺得他有點委屈呢!其實加爵爲縣公,已經不錯了。”
兩人邊說邊走,漸漸走遠了。
御書房內,虞世基還留在楊廣身旁,虞世基比誰都瞭解天子,這次徐州剿匪成功天子其實並不高興,並不是天子願意看到匪患猖獗,而是楊義臣沒有成爲張瑾第二,楊義臣是先帝假子,算得上半個皇族,他在軍方以及朝廷的聲望都太高,絕對是天子眼中一根刺。
“陛下,其實可以把楊義臣調回朝廷,或許文官更適合他。”虞世基小心翼翼建議道。
虞世基的建議當然說中了楊廣的心事,楊廣笑了笑道:“也不急,讓他先去河北,等他再立點功勞,調回朝廷也不遲。”
“陛下明鑑!”
“另外張鉉那邊你也要留意一下。”
楊廣用一種輕描淡寫地語氣道:“剛纔裴公提醒了朕,若張鉉妻子生下了兒子,可以安排他們母子回京居住,明白朕的意思嗎?”
虞世基暗吃一驚,薑還是老的辣,裴矩不露聲色就將張鉉收拾了,他連忙道:“請陛下放心,微臣記住了。”
“去吧!”
虞世基行一禮,便退下去了,楊廣沉思片刻,在張鉉名字下寫下了‘清河縣公’四個字。
彭城縣軍營內,楊義臣站在大帳前,望着士兵們忙碌地收拾營帳,朝廷善後的大臣已經抵達,他和張鉉就要各自撤軍返回了。
“元鼎,東海郡那邊的餘匪清剿結束了嗎?”楊義臣回頭問張鉉道。
張鉉走上前,站在楊義臣身邊,望着忙碌的士兵們道:“應該結束了,如果有什麼問題,尉遲恭會及時告訴我。”
“你有幾個很不錯的大將,尉遲恭、羅士信、裴行儼、蘇定方,他們不僅武藝高強,而且都能獨擋一方,我尤其喜歡尉遲恭,此人是忠義之人,值得信賴。”
“他們確實不錯......”
張鉉停了一下,又低聲道:“我實在不明白,聖上爲什麼會把孟海公造反的責任推給你?”
楊義臣苦笑一聲,“我確實也有責任,至少我沒有發現孟海公將數千心腹安排在東海島屯田,否則我一定會解散他們,孟海公也不至於這麼容易起兵了。”
“但並這不是不給你任何封賞的理由!”
楊義臣嘆息一聲,“我還想要什麼封賞?封賞越多,我就會死得更快,就像楊素一樣,封無可封,就只能死了。”
張鉉沉默了,他當然知道楊義臣所指,其實就是四個字‘功高震主’,不僅是楊廣,從古至今,對任何一個皇帝都是大忌,如果不及時處理,就會出現趙匡胤的黃袍加身了。
楊義臣又笑道:“其實我無所謂了,讓我去哪裡,我服從就是了,就算剝奪兵權我也認了,畢竟我也姓楊,他不會把我怎樣。”
說到這,楊義臣又拍拍張鉉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最大的優勢就在於資歷淺,雖然功高,但不會震主,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不過再過二十年,你也要當心了。”
張鉉心中卻暗暗搖頭,哪裡還需要二十年,再過兩年天下就大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