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塵僕僕趕到中都,溫大雅並沒有選擇去館舍休息,而是直接來到紫微宮,拜見了蘇威、裴矩兩位相國,但他也知道,吏部尚書韋雲起纔是張鉉在中都的代言人,所以溫大雅也請求韋雲起同時在坐。
內史省天賜樓內堂上,溫大雅恭恭敬敬將天子李淵和相國陳叔達的信轉交給蘇威,李淵的信自然應該由攝政王張鉉來拆開,但攝政王不在中都,便由相國蘇威代爲收下。
而相國陳叔達的信蘇威便毫不客氣地拆開了,他看完信,又將信遞給了旁邊的裴矩,笑道:“貴國天子之信我會派人轉交給攝政王殿下,不過內容我估計也和陳相國的信差不多,溫侍郎,我說得沒錯吧!”
溫大雅連忙躬身道:“蘇相國說得完全沒有錯,其實內容都一樣,只是.......”
“只是措辭和級別不同。”旁邊裴矩笑着替他說完了後面的話。
溫大雅點點頭,“我們一向珍視雙方的友誼,更尊重雙方簽署的協議,所以,齊王殿下率大軍東征高句麗,河北兵力空虛,我們依然遵守雙方去年簽署的停戰協議,沒有做乘人之危之事,現在距離協議到期還有兩個月,爲什麼貴軍就違反了協議,軍隊殺進了幷州?”
說到這,溫大雅取出去年簽署的協議,在桌上攤開,又繼續道:“蘇相國、裴相國,協議上還有兩位的親筆簽名,你們不會否認自己的承諾吧!”
在溫大雅出發來中都的前一天,李淵特地召集重臣商議這次出使中都的種種細節問題,其中就提出了談判節奏問題,是步步爲營,含蓄引出長安的訴求?還是開門見山,一針見血地提出要求?
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談判方式,衆人商議後,都同意決定採取後一種方式,直接開門見山地指出北隋違反了去年簽署的停戰協議,畢竟張鉉不在中都,直接向蘇威和裴矩施壓比較好。
蘇威和裴矩對視一眼,他們知道對方一定會拿出這一招來壓迫自己,畢竟上面白紙黑字有他們的簽名,不過蘇威和裴矩也有應對之策,蘇威喝了口茶不慌不忙道:“我沒有想到溫侍郎會把這份協議拿出來,坦率地說,這份協議已經在我們這裡被封存了,也就是說,這份協議早已經失效。”
“爲什麼失效?”
溫大雅頓時急道:“要過了十一月的最後一天,協議才失效,恕我愚鈍,我聽不懂蘇相國這句話的意思,能否解釋一下?”
“溫侍郎不要着急!”
裴矩在一旁笑眯眯道:“凡事都有原因,我們當然不會想當然地認爲它失效就失效,一定是發生了讓它失效之事,溫侍郎不妨看看協議補充條款的第二條。”
這份協議溫大雅不知看了多少遍,他幾乎可以倒背如流,他立刻明白裴矩指的補充第二條是什麼內容了,協議續存期間,任何一方發動針對協議另一方的戰爭攻擊,如果三十天內雙方沒有達成諒解,那本協議即告中止。
溫大雅當然很清楚這個失效條款的限制,朝中大臣也清楚這一點,他立刻道:“從隋軍進入河東郡,奪取蒲津關來算,現在只過了二十天,補充條款說要三十天後才失效,所以兩位相國現在還不能說協議失效。”
蘇威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解地問道:“難道貴國認爲進攻壺關不算是戰爭攻擊嗎?”
溫大雅頓時呆住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他們在討論這份協議時,都忘記了唐軍曾經攻打過壺關,他們都沒有想到,攻打壺關實際上就意味着唐朝單方面撕毀協議了。
“可是.....壺關屬於幷州的一部分,應該不在協議範圍內吧!”溫大雅說這話已經有點沒底氣了。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韋雲起肅然道:“壺關我們是去年十月中旬拿下,而這份協議是去年十月三十日簽署,協議上寫得很清楚,雙方承認協議簽署日的實際控制線,我記得當時爲壺關和西故關的歸屬問題雙方爭執了兩天,最後雙方達成了妥協,壺關和西故關屬於北隋的領域,這份協議應該還有一份附件地圖,上面明確標註了雙方的控制領地,壺關是屬於我們的領土,那麼按照協議的補充條款,幾個月前唐軍對壺關的進攻也就意味着這份停戰協議失效了。”
溫大雅有點急了,如果協議失效,他就沒有了要求隋軍撤軍的理由,那麼他的出使也沒有意義了。
“爲什麼當時你們不指出這一點,如果貴國派使者來長安協商,那麼雙方也可能達成諒解,我們不會再攻擊壺關,也不會出現協議失效的尷尬。”
韋雲起冷笑一聲,“我想攻打壺關應該不會是某個大將一時頭腦發熱吧!退一萬步說,就算長安不知情,那麼事後也應該是你們來中都解釋此事,雙方達成諒解,但你們沒有派人來,那我們只能認爲是貴國不願意這份停戰協議再延續下去了。”
溫大雅極爲被動,他心中亂成一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裴矩笑眯眯打圓場道:“溫侍郎一路辛苦了,今天就算大家見見面,改天我們再正式商談,相信辦法總比困難多,只要雙方有誠意,一定會找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溫大雅有了臺階,他便起身告辭,裴矩親自送他去鴻臚寺館舍休息,這時,內堂裡只剩下韋雲起和蘇威兩人,韋雲起取出一封信,遞給蘇威:“這是齊王殿下今天一早派人送來的快信,相國請過目。”
韋雲起爲人剛正,原則性極強,他不喜歡裴矩的私心太重,比如裴矩送溫大雅去館舍必然會說一些上不了檯面的話,令人不齒,相反,韋雲起更欣賞蘇威小事裝糊塗,大事講原則的作風。
蘇威微微一怔,急忙接過信,他看了一遍信,信中內容很短,但觀點表達得非常清晰,由韋雲起出任中都談判代表,可讓唐軍贖回蒲津關和河東城,而上黨郡和長平郡寸土不讓。
蘇威緩緩點頭,他有些不解地問道:“殿下在信中說,讓唐軍贖回蒲津關和河東城,那我們的條件呢?殿下之前對雲起說過嗎?”
“不瞞相國說,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既然殿下在信中不提條件,顯然是因爲我知道該提什麼條件,我覺得雖然現在糧食暫時不缺,但殿下提到過,要將軍隊擴充到三十五萬人,那麼糧食顯然又要緊張了,我覺得還是要以糧食爲條件,至於要多少糧食,就由我們來決定。”
蘇威也想起張鉉確實提到過要增兵至三十五萬,就是因爲現有人口及糧食產量無法支撐,所以才決定拿下江淮,糧食問題始終是困擾他們的一個大問題,否則就不會大量用野豌豆去賑災了。
想到這,蘇威便點了點頭,“你說得沒錯,條件應該是糧食!”
鴻臚寺的職能相當於後世的外聯部,由於接待藩國使臣的需要,鴻臚寺在紫微宮對面的民坊內有一座佔地約五十畝的館舍,溫大雅一行人就住在這裡。
裴矩親自將溫大雅送去了館舍,這時,溫大雅見崔君肅已離去,便取出一封信遞給他,“這是天子給裴公的親筆信,我本想今晚拜訪裴公,但看樣子不太方便,還是直接交給裴公吧!”
裴矩接過信卻沒有看,直接將信收了起來,他知道李淵在信中會說什麼,不過他現在對唐朝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
“多謝溫侍郎,溫侍郎還有什麼事嗎?”
溫大雅又嘆了口氣道:“今天我遭遇了重大挫折,信心喪失殆盡,裴公能否給我指點一條明路,難道我這次出使真要失敗而歸嗎?”
裴矩微微一笑,“我不是說了嗎?只要有誠意,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關鍵就在誠意。”
裴矩又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出使事大,不是一次兩次談判雙方就能達成一致,更不是在中都呆一天兩天就能解決問題,需要雙方不斷磋商,不斷妥協,最終才能達成共識,溫侍郎需要有耐心啊!”
溫大雅心中若有所悟,開始又有了一點信心,他深深行一禮,“多謝裴公給晚輩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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