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省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今冬的這場雪下得比往年都遲。往年一般是過了元旦這雪就下來了,今冬卻有些怪,天氣一天比一天見冷,這雪卻一直下不下來。轉眼到了2月,眼看快過春節了,這雪才下了下來,飄飄灑灑的,有如鵝毛,榆江一夜之間就披上了一層銀裝。
此時臨近春節,周至誠帶着楊志遠上了一趟北京。相對於榆江,北京的冬天是乾冷的,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了一樣。楊志遠以前到北京,出了機場,都是自己直接打的進城,今次不同以往,楊志遠跟着周至誠一出出站口,省駐京辦的主任王懷遠就迎了上來。王懷遠四十來歲,一看就很精幹。王懷遠一看楊志遠推着的手推車裡有好幾個行李包,趕忙和司機一人提了兩個,然後朝機場外走去。
出了機場,到了駐京辦的奧迪旁,等楊志遠把行李在後尾箱放好,一回頭,王懷遠早已給省長打開了後排的車門,待省長上了車,王懷遠沒有一絲的猶豫,坐到了副駕駛座上,這一來,楊志遠就有些爲難,如果自己和省長一同坐在後排,豈不有和省長平起平坐之嫌。周至誠一看楊志遠磨磨蹭蹭,就明白楊志遠的不安,他讓司機按下玻璃,說:“志遠,外面挺冷了,趕快上來。”
周至誠這麼一說,也就給楊志遠解了圍,楊志遠沒再猶豫,趕忙上了奧迪。
汽車駛上機場高速,王懷遠向周至誠彙報,說:“省長,這次宴請的領導都已經通知到位,但有兩位領導沒有明確會不會參加,需要明天再行確認。”
周至誠點頭,說:“這可以理解,臨近春節,大家事情都多,時間只怕不由他們決定。”
周至誠這次進京,是來主持春節團拜會的。本省每年都會在春節前由省駐京辦出面,以省委省政府的名義,邀請本省在北京工作的同鄉召開一次團拜會,當然能出席這種團拜會的都是在北京有一定地位的本省人士。團拜會的目的無非就是家鄉人在一起敘敘舊,聯絡聯絡感情,希望在京的家鄉人多爲家鄉出謀劃策、提供幫助。
本省解放前山高路遠,生活貧瘠,發生過幾次在歷史上很有名的武裝鬥爭,根據新營縣誌記載,本省光新營一縣,有名有姓登記在冊的烈士就有十萬人之多,至於無名的烈士,更是不計其數。楊家坳當年也曾有三十幾個楊家子弟參加了革命,但沒有一個活着回來。楊家坳的祠堂裡,至今還供着他們的牌位。正因爲如此,本省開國將軍就有一百多人。團拜會也是在80年代初,根據健在的老將軍們的提議舉辦的,又過了這麼多年,開國將軍們一個個走了,只剩下屈指可數的幾個人還健在,但團拜會作爲傳統保留了下來。省裡對這個團拜會極爲重視,省裡的兩位主官輪流進京主持,去年是鍾濤書記,今天自然就是周至誠省長。
將軍們的後代現在都有一定的地位,不過後代們對家鄉記憶不多,自然對本省的感情不及上一輩深厚,對於省裡的邀請,有時間就來,沒時間就算。王懷遠今天說的這兩位就屬此類情況,官至副部級,有實權,快到春節,宴請之事自然都是應接不暇,能不能參加團拜會就看哪個分量重。
王懷遠問:“省長,您今天怎麼安排?”
周至誠笑了笑,說:“今天自由活動,你先把我送到家就成了。”
省駐京辦的司機接送周至誠也不是一兩次,對周至誠家的路線自然輕車熟路,他二話沒說,直接就進了環線。省長住在某部委的一棟家屬樓裡,這是省長在部裡工作時的集資房,省長下去以後仍住在這裡。
楊志遠幫省長把行李提進了家裡,楊志遠這是第一次到省長家,他看了一下,省長家的佈局很是簡約,沒有一絲的奢華,如果硬要用一個詞彙形容的話,那就是‘乾淨’。說實話,楊志遠感覺這個家和省長的身份有些不太相稱。
楊志遠放在行李,問:“省長,怎麼沒見阿姨在家?”
周至誠笑,說:“我們家那小子嫌跟我們老兩口住不自在,一結婚就住到外面去了,你阿姨現在肯定在我家小子那裡,守着小孫子呢。不在家好,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這人啊一旦到了我這個年紀,只有睡在家裡才感到踏實。”
楊志遠笑了笑,上廚房找到茶杯茶葉,準備給周至誠沏茶。周至誠走進廚房,笑,說:“到了這裡,我是主人你是客,哪有讓客人沏茶的道理,我自己來。”
楊志遠一看省長表情自然,也就由了他。周至誠說:“志遠,今天你就不要陪我了,我們明天早上再聯繫。”
楊志遠說:“那你晚餐怎麼辦。”
周至誠笑,說:“你以爲我是小孩子,不會照顧自己啊。我今晚得看小孫子去,我會讓我家那小子下班的時候順便把我帶過去的,用不着你擔心。”
楊志遠從周至誠家走出樓梯口。王懷遠他們還在樓下等着,沒有離開。看見楊志遠下樓,王懷遠趕忙迎了上來,說:“楊秘,你下午怎麼安排,是上省駐京辦休息呢,還是另有安排。”
楊志遠心想好久沒去看恩師吳子虛了,趁今天有時間,得上母校看看恩師去。不過他一看時間還早,恩師只怕還在給師弟師妹們上課,回駐京辦先休息一下也好,就說:“王主任,我還是隨車先上駐京辦休息一下。”
王懷遠殷勤地打開奧迪的車門,楊志遠一時有些不適用,忙說:“王主任,這怎麼好意思,這等事情還是我自己來吧。”
王懷遠說:“你是領導,給你開門是應該的。”
楊志遠心想這隻怕是王主任的習慣,作爲駐京辦的主任,王主任的職責就是在北京爲省裡的頭頭腦腦提供良好的服務,自己位置雖然比他低,但自己整天跟着省長,在他的眼裡自己就是個領導。
楊志遠笑了笑,說:“王主任,只此一回,下不爲例。”
王懷遠點頭,說:“好。”
楊志遠在車上給李澤成打了個電話:“師兄,晚上有沒有時間,一同吃個飯如何?”
李澤成笑,說:“志遠,你什麼時候上北京了。”
楊志遠笑,說:“剛到。”
李澤成笑,說:“今天還真是不一定,快過春節了,事兒很多,真有些忙不過來。”
楊志遠笑,說:“我晚上準備上恩師吳子虛老先生家吃飯去,恩師可沒少在我面前提起你,你上次不是答應得好好的會上恩師家看他老人家,可據我所知,你好像失約了哦。”
李澤成笑,說:“老先生的脾氣,你還不知道,我想起一個人上他家,我就直哆嗦,有兩次都到他家樓下了,硬是不敢上去。”
楊志遠笑,說:“這不結了,今天我們一同上恩師家去不就是了。”
李澤成說:“好是好,可我真不知道我今天有沒有時間。”
楊志遠將他的軍,說:“師兄,就要過年了,你說你哪天有時間,你再不去看望恩師他老人家,你只怕要捱罵了哦。”
李澤成笑,說:“行,我先安排安排,再回電話給你。”
楊志遠說:“好,我等你電話。”
這時車已回到駐京辦,省駐京辦由四棟老式小樓組成,原來是某部機關的辦公場所,後來部委合併,這個辦公樓就空了出來,省裡動用了一些關係,最終把這個地方買了下來,改造成駐京辦。既然駐京辦是本省在北京的一個窗口,省裡還是捨得投入,客房和餐廳的內部裝修都很奢華,餐廳的廚師都是本省名廚,地道的本省風味。在北京要說吃本省風味,駐京辦還真是首選。
王懷遠給楊志遠開了一個大套,在後棟的三樓。此樓七層,裝修的時候,在外面加裝了觀光電梯。楊志遠進入客房一看,這房間也太奢華了一些,應該是駐京辦給副省級以上幹部的專用房間,自己作爲一個秘書住這樣的房間肯定不合適,這裡雖然離省城千里迢迢,但駐京辦裡畢竟有許多的眼睛注視着,一旦傳到省裡對自己不好,於省長也不利。楊志遠這麼一想,站在門口不願意進去了。楊志遠說:“王主任,麻煩你給換一個房間。”
王懷遠不解地問:“楊秘,是不是房間不好,不合你的心意?”
楊志遠連連擺手,說:“不是房間不好,是太好了,超標了。”
王懷遠一聽,鬆了口氣,說:“楊秘,你放心住就是,駐京辦的客房空着也是空着,你不住,那不就是浪費了不是。”
楊志遠笑,說:“王主任,這與浪不浪費無關,還得麻煩你給換一個標準間爲妥。”
王懷遠看楊志遠態度堅決,站在門口堅決不願意踏入房間半步,搖搖頭,有些無可奈何地一笑,只得撥了前臺的電話,讓前臺趕快送一個雙標的房卡上來。
王懷遠望着楊志遠一笑,說:“劉處、宋處他們上北京來住的都是大套。”
楊志遠知道,王懷遠嘴裡的劉處自然指的是鍾濤的秘書劉書琦,宋處自然是指宋華強。楊志遠心想人家是人家,自己是自己,別人願意做的事情,自己未必就會願意。楊志遠笑了笑,沒有作任何的解釋。
就在這時,楊志遠的手機響了,一接,是李澤成。李澤成笑,說:“志遠,行了,晚上就上恩師家吃飯去。”
楊志遠呵呵一樂。李澤成笑,說:“志遠,我看你還是把安茗叫上,咱們一塊上恩師家去,有安茗在,我心裡才感到更加踏實。”
楊志遠笑,說:“師兄,你是去見恩師,又不是去見老虎,怎麼像老鼠去見貓一樣,這一點都不像你的風格。”
李澤成笑,說:“沒辦法,讀書時養成的習慣,一看到恩師就膽怯,想改都改不了。”
楊志遠笑,說:“行了,我等下打電話通知安茗就是。”
楊志遠收了線,此時房卡已經由服務員送了上來。標間與大套不在同一層樓,標間在五樓。王懷遠陪着楊志遠上了五樓,打開房間,楊志遠放了行李。王懷遠笑了笑,說:“楊秘,那你先休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吩咐。”
楊志遠笑,說:“還真有一件事需要王主任幫忙解決一下。”
王懷遠一聽,很是興奮,說:“楊秘,很高興爲你效勞。”
楊志遠說:“不知駐京辦平時的招待用酒都用哪種品牌?”
王懷遠說:“五糧液、茅臺、也有本省的老麴酒。”
楊志遠說:“那就麻煩王主任賣一箱六瓶裝的茅臺給我,我等下有用。”
王懷遠連連點頭,說:“好,我這就去辦。”
楊志遠待王懷遠出了房間,這纔給安茗打電話。安茗一聽是楊志遠的電話,很是高興,說:“志遠同志,今天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
楊志遠笑,說:“想你了啊。”
安茗笑,說:“去、去、去。你楊志遠一說甜言蜜語,準沒好事,說吧,你在哪?”
楊志遠笑,說:“還能在哪,自然是北京咯。”
安茗不相信,問:“真的嗎?”
楊志遠說:“真的。”
楊志遠感覺安茗在電話那端歡呼雀躍,安茗說:“是真的嗎?志遠,你到北京啦?什麼時候到的,你住在哪?”
楊志遠笑,說:“你在哪?”
安茗笑,說:“我在臺裡呢。”
楊志遠問:“什麼時候下班?”
安茗說:“我現在手頭上還有點事,估計得忙到下班纔可以完成。”
楊志遠說:“那這樣,你忙完手中的事情就給我打電話,你也不必到駐京辦來了,繞來繞去的,我們到時在母校門口見面就是。”
安茗也不問在母校見面是何緣故,她很乾脆地應承,說:“好。就這樣,我得趕快把手頭的事情處理掉。”
楊志遠掛了電話,門鈴響了。楊志遠一想,應該是王懷遠,打開門,王懷遠抱着一箱酒站在門口,楊志遠趕忙接過,把酒放到書桌上。拿出錢包,說:“謝謝王主任,多少錢?”
楊志遠開始說買酒,王懷遠以爲楊志遠也就是隨便一說,並沒當真,現在一看楊志遠真把錢拿了出來。他一時有些發愣,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楊志遠一看,就明白王懷遠的心思,他笑,說:“王主任,你要是不同意收錢,就請你把酒搬回去,我自己上商場買去,無非就是路程遠些。”
王懷遠一聽楊志遠這麼說,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錢收了。這事搞得王懷遠一下午都在琢磨楊志遠這個人,這個楊志遠,還真是和別的領導秘書不一樣,且不說住大套這種小事,就說這酒,領導們來北京那次不是又吃又送的,籤個單就是,誰知道你是因私還是因公。作爲領導秘書,拿幾瓶酒還非要給錢的,這隻怕是他當駐京辦主任以來經歷的第一遭。這個楊志遠,不貪圖蠅頭小利,懂得自律,將來不可小視。